第46章 错认身份
面对唐诘的询问,潘挂着不变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联络方式呢。”他说,“我说过了嘛,我迷路,和商队走散了,连这是哪儿都不知道呢。”
这话听上去实在过于可疑,分明是同一个商队的人,却没法联系,仿佛明目张胆地告诉他,对方并不属于商队,而只是跟着商队登岛,登岛后则自有安排。
但现在可不是该纠结面前的人的可疑点的时候——反正无论有什么问题,龙岛之主都会解决,他没有解决可疑人员的义务。
唐诘收回审视的视线,抬袖纸燕翻飞而出,似利箭直冲天际,只残留淡蓝的痕迹,在空气中碎晶般消散。
“太粗暴了。”潘踩着蹄子上前一步,仰头望着消散的魔力,幽幽叹息,“完全是凭借优越的魔力横冲直撞嘛。”
“这样不好吗?很少有人会拥有我这样充沛的魔力储备吧。”唐诘垂下眼睫,若有若无扫视过对方仍然保持着笑容的五官,意有所指地说,“能靠力量做到的事,为什么要去动脑筋。”
出乎意料的是,潘笑容愈发灿烂,仿佛完全没听出他的指控:“我也希望能有你这样的能力,只是我完全够不到以力破巧的境界,还真是有些羡慕呢。”
这话乍一听是在深表赞同,但转念一想仿佛是在承认自己只会用阴谋诡计,最后,又似乎只是单纯地表达对魔力充沛的向往之情。
唐诘深陷困惑,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你难道没有赶路的手段吗?”潘好似无辜般歪了下头,脸上的笑容让他看上去格外和蔼可亲。
“没有。”唐诘生硬地回答他,“我没法带人赶路。”
潘理解地点了点头,又咂了下嘴:“我想问个问题。”
唐诘警惕地看着对方。
“你们空间系是不是都没法带人转移啊。”他好奇地望过来,双眼明亮坦荡,“我也算见过许多空间系巫师了,竟然没一个同意带人转移,更多的时候,问也不问,直接就自个儿离开了。”
唐诘回忆起了唯一一次带人转移的结果,那时候他甚至还以为自己是精神系巫师,不由暂时移开视线。
“……这比较危险。”
虽然不知道其他空间系巫师能不能做到,但是他和奥利维亚确实都能做到,就是不敢保证到达目的地后,同行的人究竟是完好无损,还是四分五裂而已。
有的会掉手,有的会掉脚,有的像是腰斩把肠子露出来,如果掉的是头……那就真的完全没法抢救了。
按照前世的说法,空间系的魔力会让巫师本身的物质密度更低,更容易被打散,而打散后也会因为同性质魔力之间的吸引力重新嵌合成整体,但是别的巫师、普通人、魔兽……反正我是不敢再尝试一次的。
“原来你们可能都试过啊。”潘看到他的表情后,笑容不由变得有些微妙,有点像是怜悯,又像是幸灾乐祸的嘲笑。
“如果你不介意身体碎掉的话,我可以带你一试。”唐诘面无表情地说。
“不好意思,我有点难控制表情。”潘朝他抬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返祖后无论心里是什么情绪,脸上都只能保持着微笑,也许冒犯了你,我在此道歉。”
唐诘为这种奇怪的生物习性感到震撼:“这是什么魔兽?”
听上去很适合上班族在应酬的时候保持假笑。
“是一种叫做微笑羊的魔兽,灭绝在约3万年前,差不多蒙昧纪的时候。”潘耸了耸肩,“现在只有在考古的化石和城邦纪的魔兽百科上的资料上能看到了。”
只剩下化石了吗?
唐诘不免感到少许地遗憾,毕竟听着描述,这种一直保持微笑的小动物似乎挺可爱的。
虽然很可能只是骨骼生长的形态让面部表情看上去像是微笑,但毛茸茸的哺乳生物还是很能治愈人的心灵。
反正他是暂时不想再看见披着鳞片的卵生物种了,无论是蛇还是蜥蜴。
“既然如此,你想试一试吗?”潘朝他挑了下眉,羊蹄清脆地踢在地面上,深红的魔力激荡而开,整座山峰好像随着这一举动开始了震动,让人难以站稳。
唐诘抽出长矛插入地面,将自己与脚下的土地连接成整体,在相对静止的状态中,恢复了平衡。
“不错的武器。”
潘称赞一声,转身朝向丛林的方向,灰尘几乎要弥漫到天空上,无数岩石滚出林地,在苔藓的作用下粘合成整体:
手臂、手掌、脚掌、双腿、头颅、脖颈、躯干。
一个庞大的苔藓石人出现在他们眼前,魔力一丝不露地融入到衔接的关节中,使它俯下身,伸出平整而粗粝的双手。
“这是……”唐诘的双眼忍不住在那些连接着石人身体的魔力节点上来回巡视——那上面其实并没有使用太多的魔力,但只是那一点,就足以驱动它站立在地面上听命行走。
“我们这些魔力量不足的巫师,也就只能下这种巧心思了。”潘扬起灿烂的笑容,朝他伸出手,仿佛邀请般,自信满满地说,“要来试试吗?要论速度,自然系的巫师虽然比不上你们,但是也不会差太多哦。”
“很有趣。”唐诘忍不住赞叹道,“很精巧。”
就地取材,然后活用材料的性质进行拼接。
可以想象,如果他们能直接凭空造出一量汽车,然后再改造下汽油箱汲取空气中的游离魔力,那很可能完全就不必用魔力驱使使魔了。
虽然受限于想象力,他只模仿了异世界里本就存在的物种进行变化,但是潜力十足。
“这就是流浪巫师的智慧啦,每点魔力都要精打细算才行。”潘自嘲般地感叹,“要不然等到战斗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最后的魔力会不会救你一命。”
他疾身飞跃到一只手掌上,唐诘瞧着那段距离,上前两步,还是扔出了纸燕,置换到石人的手掌上坐下,鼻尖涌入了青苔潮湿的气味,昨夜的悬崖上似乎刚下过了雨。
“听上去你平时生活在很混乱的环境里。”唐诘寻思着对方可能居住的地方。
据说自然议会的总部在红河联邦境内,无论怎么想,巫师在那儿应该也不至于每天都要面对战斗才对。
“你生活的年代应该比我那时候还要混乱才对。”潘踩着石人的手臂爬到了它的头顶上,向远方眺望着,“近代以来,我们的生活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
这误会居然还在继续。
唐诘原以为对方已经看出自己是近代的巫师了,结果居然半点都没发现吗?
不……很可能他是希望自己主动承认?
唐诘只犹豫片刻,便果断地坦白了。
“我今年才十八岁。”
总之,这个误会不能继续下去了,如果对方询问中古甚至远古的事情,自己却答不上来,隐瞒年龄和来历的事情暴露,岂不是平白惹人生疑?
“我懂、我懂,只要问年龄,就回答十八岁对吧。”潘点了点头,“真是的,就不能坦诚点吗,又不是小女孩,啊,我不是说你,而是在说我的一位手下来着。”
“严格来说,我要下个月才满十八岁。”
“好的,我明白啦,不用重复这个问题……你不想说我又不会逼你说的。”
两人仿佛鸡同鸭讲,宛如昨日重现。
唐诘陷入沉思。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
在奥利维亚坚持认为自己是人造人的时候。
他们一个两个都好自说自话啊,这就是异世界特色吗?
不,应该说,他们只接受这个答案,于是抗拒去理解其他的可能性?
奥利维亚大概是因为迫切地想要见到赫德,那么,潘呢?他为什么这么纠结于自己的年龄?
……魔力,因为他不相信自己现在的年龄能拥有这样的庞大的魔力。
想明白后,唐诘有了一点很轻微的戳到别人痛处的愧疚,但又很快就消散了,轻松地想着,日后就避开这个话题吧。
他切换视野到使魔那边,却因为映入眼中的场景而悚然一惊。
喉咙完全无法发出声音,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到脖颈上。
草药的气味浓郁得几乎要溢出屋子,却掩盖不住更严重的血腥味,他果断切断了嗅觉和味觉的连接,好半天才在苔藓的气息下回过神。
唐诘在石掌上坐直了身体,双眼直视前方,却却没有焦点。
他仍然注视着科梅罗寝殿里的一切——哪怕他不愿意相信,这件事就发生在他眼前。
“发生了什么?”潘好奇的声音传到耳边,他抬起手,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回答对方道:
“给我点时间。”
唐诘把声带震动的频率和纸燕附着的魔力连接在一起,只做出几个口型试了试声音,确定不会被潘听见后,飞入奥利维亚寝殿的窗户,轻巧地落在了床边的矮柜上,扬起纸燕的脖子,与奥利维亚对视。
她正躺在沉重的棉被之中,额头上贴着一块濡湿的白毛巾,皮肤苍白得几乎失去了血色,嘴唇青紫,脸颊像是灼烧在高温里一样滚烫发热。
唐诘凝视着那双空茫得失去焦点的眼睛,不由紧缩着眉头,声音冷肃地问:“奥利维亚,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人能伤害到一条龙?
这场景光是想象就足够匪夷所思,尤其是他一个多月来遭受了不少次对方的冠以训练之名的碾压,最是清楚她的实力。
“父……父亲?”
奥利维亚对着他的使魔,小声如同嗫喏般说。
她把自己认成了赫德。
唐诘哑然片刻。
这实在是个很好的机会,对方绝对信任赫德,那么,也就不会防备着他套取情报。
但仅剩的良心嗡嗡作响,不,那不仅是良心,而是一种谨慎的考虑。
趁人之危并非永无后患,如果对方病愈后还记得“自己伪装成赫德欺骗她”的记忆,那么自己很可能会直接遭到龙岛的敌视。
唐诘犹豫不定,却听见奥利维亚开口了。
“我有点撑不住了……但是,弟弟……”她语调含混,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昏睡过去,坚持着撑起眼睑,看向使魔所在的方向,祈求般说,“您能再给我一点您的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