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上高城万里愁
段云锋见到符昭序的时候,他正无言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温热的毛巾放在额头上,他的脸色苍白,屋里弥漫着血腥味,却尽数被他盖在被下。
云梦泽在一旁准备银针,为他治疗。
“彦卿,是谁?”段云锋一个箭步冲过去,他身上的伤不轻。
符昭序扯了扯嘴角,却没有回答他。
段云锋心里装着事,便没有注意到符昭序细微隐忍的表情,他没有办法向符昭序开口,说这件事在盟内传开,已经有不少人打算退出渡世盟了。
段云锋实在是有些着急,看向云梦泽,现在她的结果是一切问题解决的根源:“姑娘,冒昧问一下,那个药还有多久可以?”
“两天。”云梦泽出针的手稳而准,符昭序其实想开口安慰她不必着急,但无奈抵不过睡意,终究是丧失了意识,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段云锋觉得两天仍是有些长,但是他也明白着急并没有用,只能默默点点头。
“麻烦姑娘让彦卿多睡一会,他太需要休息了。”
这两天,他会全力稳住众人。
银针的作用发作迅速,但是符昭序心中有事,依然睡不安稳,他眉头紧蹙,似乎梦魇缠身,额角也出了冷汗。
云梦泽拿起他额头上的湿手巾,轻轻的投洗一遍后又轻柔的为他擦去冷汗。
鹅黄色的衣衫与微弱的烛光摇曳交织,映出两人之间的一片温暖。
云梦泽想起十一年前的秋枫渡,骄傲的少年认真的折着千纸鹤,说没有任何东西是自己不会折的。
她仔细的看着眼前昏迷中的人,好看的弧线勾勒出他俊俏的面容,多年前的骄傲已经消失的彻彻底底,如今的他是温润的翩翩公子。
他与十一年前,已是完全不同了。
符昭序睡得有些不安稳,他梦见了好多带血的人,他们说是自己害死了他们。
他们像是地狱中的厉鬼,追着他的命要他付出代价,洁白的衣襟染上了大片的红色,他想解释什么,但他发现他发不出声音,像是被什么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他想反驳,却又无处反驳。
这些兄弟们跟着他,追随他,他却让他们失去了生命。
他们的谩骂责备,尽数落于他的耳中。
“都是你害死了我们!”
“彦卿知道。”
“都是你没用,才让我们死了。”
“彦卿,知道。”
“你根本不配当我们的领导者!”
“彦卿……知……道……”
“你下来陪我们吧哈哈哈哈哈!”
凄厉的笑声震耳欲聋,符昭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的往下沉,他无声的道:“彦卿……会来陪你们的……”
身体似乎已经不受自己控制,正不顾一切的往下沉沦,云梦泽见他情绪不稳,小声的说着梦话,她立刻施针,稳住符昭序的心脉。
符昭序只觉沉沦的身躯静止了,他抬头望去,看见一丝光亮打破了这片黑暗,正照在他的面上,很温暖……
他伸手去触碰这缕微光,突然感到了一阵刺眼的白芒,再次睁眼便见一抹鹅黄色的身影在挑着灯手里拿着小小的药丸在研究。
是云姑娘。
他想起身但头脑却感觉翻天覆地,不小心打翻了旁边的杯子,发出了不小的声音,云梦泽闻声看来,正好四目相对。
云梦泽起身捡起杯子放回原处,对上他欲说还休的表情,柔声道:“公子先休息吧,道谢的话不急于一时。”
云梦泽的声音如春风化雨,潺潺流水,温和细腻,像是江南烟雨诗画中走出来的大家闺秀。
她轻轻的替符昭序掩了掩被角,抬手试了试他的体温,发现烧已经退了,便打算离去让他好好休息。
符昭序只感到额上一抹凉意,像是玉石贴上了他的皮肤:“多谢。”
云梦泽轻笑,她以为这句道谢今晚不用听到了,结果还是说出了口,她慢慢退出房间,最后一句留给符昭序的话是。
“我会尽快。”
符昭序朝她的方向点点头,不知道她是不是看见自己的回复,但重伤需要体力恢复,他没有支撑多久,困意便又袭来,再一次沉沉的睡去。
第二日他依旧醒的很早,温离和温颜听说公子受了伤,就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屋里有动静立马跑过去照顾公子。
符昭序看着两个孩子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冲进来要帮他穿衣服穿鞋的,他有些心疼的笑了笑:“辛苦阿离和阿颜了,不过这些事情我可以完成的哦。”
温离脾气一上来倔的很,就是不信,非要给公子穿衣服,符昭序叹了口气任由这两个孩子摆弄。
等到梳洗完毕,温离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勒令符昭序卧床休息,符昭序本想拒绝,但是温离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他只是摸摸阿离的头:“好,听阿离的。”
温离这才满意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符昭序刚坐下,门外便有人急急忙忙来报:“盟主,不好了。”
温离和温颜扶着符昭序赶到时,老战士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云梦泽正凝神为他施针,但老战士的嘴边和耳里不断涌出鲜血,云梦泽面色也越来越紧绷。
“前辈,放松。”
云梦泽怕他感到痛苦,一边施针一边安慰,符昭序一瞬不瞬的看着老战士的状况。
他是第一批吃下黑色药丸的人。
云梦泽向他体内输送内力,试图稳定他体内暴涨的真气,她向符昭序的方向望了一眼,符昭序接受到这个信号,缓步走到她的身边:“药肯定有问题,老先生体内真气暴涨,已经快压抑不住了,最后……最后可能爆体而亡……”
符昭序瞳孔猛的一缩,沉声道:“有没有什么暂时缓解的药?”
云梦泽摇了摇头。
老战士微微张开眼睛,看了周围人一圈,符昭序握着他的手也不断向他体内输送真气,老战士那血管分明枯槁的手搭在他的手上拒绝了他的帮助:“你身上有伤,别费力气了。”
然后他也慢慢的推开了云梦泽的手,云梦泽内心一震知道他是想放弃,她继续搭在老战士的手上,老战士缓缓说道:“第一颗药,我想着是上天给的活命的机会,第二颗药是在昨晚我偷着吃的,因为我听说你们要救老盟主回来,我想着这无用之身也许能靠着药再续几天,等着把老盟主救下……”
“抱歉啊……”
符昭序眸色暗沉,似乎强忍着极大的悲痛,他握着老战士的手:“彦卿会救你。”
老战士很和蔼的笑了笑:“我还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云梦泽眼角有泪,她抬手轻轻拭去。
符昭序摇头。
所有人都在沉默。
“有。”突然闯入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沉默。
符昭序抬眼望去,竟是瑶星。
她走到了老战士的面前,递给了他一个黑色药丸,声音有些低沉:“吃了它,你就能证明符昭序的清白。”
符昭序伸手想阻止瑶星的举动,却不想老战士毫不犹豫的吃下了药丸,符昭序原本想阻止的话语出口便成:“大家快躲开!”
老战士的表情很痛苦,当即爆体而亡。
残破的衣服碎片随着春风慢慢飘落,众人眼里写满了惊慌,他们有的人已经吃了第二颗药丸……
符昭序的脑袋里有片刻爆炸产生的空白,但那也许并不是爆炸产生的。
瑶星沉默的站在一边。
符昭序的眸里染了悲伤的色彩,还是走了这一步。
没有给他悲伤的时间,渡世盟众人都惶恐不安,他还需要去安慰众人。
“大家不必惊慌,吃了三颗药丸才会引起身体的异常,即刻起只要不再服用药丸,符昭序会确保你们每一个人的平安。”
人群渐渐寂静下来,符昭序拾起地上一片一片的衣物,小心翼翼的收起来,离开了渡世盟。
云梦泽找到符昭序的时候,他坐在一棵参天的古树之下,用匕首在竹排上一刀又一刀的刻着东西。
她有点担心他的伤势,所以走到了他的身边。
符昭序垂着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云梦泽抬头望去,却见满目的石碑立在这棵树前,她心头猛烈的震动。
“这里是?”
“墓地。”
符昭序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截红线将刻好的竹排认真的系在古树上面,春风吹拂,竹排便像风铃一样清脆作响,像是风的低语。
他伸手在竹排上摩挲了片刻才伸回手:“他们都是我的战友。”
云梦泽感觉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抽了一下,遍地尸骸,满目石碑,他们曾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老先生,是我爹亲的战友,爹亲说渡世盟很多前辈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如今,又少了一位。”
对于渡世盟来说,少了一位老前辈,对于符昭序来说,就是又少了一位可敬的亲人。
云梦泽抬头望向满树的竹排,她想看清上面写了什么,符昭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阿明。”
“他比我小一岁,我刚接手渡世盟那年,没什么朋友,他是我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人,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
云梦泽看着满树的竹排,心口是震撼也是悲伤。
“这满树的竹排……”
符昭序声音有点颤抖:“太多了。”
他走了几步,看着竹排摇曳作响,云梦泽看了几个没有名字的竹排:“为什么这几个没有名字。”
她看到符昭序的背影似乎有些倾頹,听他道:“这几个兄弟,是刚加入渡世盟不久就去出任务了,而他们……”
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们的名字。”
沉痛的过往似乎就像是这参天巨树,占满了云梦泽的眼眸,符昭序一步一步的走,但她却感觉像是拖着她无法想象的重量在行走。
也许悲伤的种子从他开始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埋下,只是不觉中,就已经参天。
符昭序回到渡世盟的时候,瑶星已经不见了,他知道瑶星的出现不会是偶然,该有下一步的行动了。
瑶星从渡世盟出来的时候,心情有些沉重,她做的并没有错,但也许就是因为没有错,她才会这样的沉重。
心口处的蛊毒已经被主人调理好了,她才出来的,怎么还是觉得不舒服呢?
她不知道。
她现在只想找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来一场痛痛快快的决斗,玩阴谋算计算什么好汉,明明单打独斗胜利了才是痛快。
瑶星这次出门,其实是想找墨子霖的,但是不知怎的却扑了空子,义兄居然不在一墨湘台阁。
她兴致缺缺的游荡在各处,就听说了渡世盟盟主是个阴险小人,拿别人的命来当他名扬天下的垫脚石,还不让自己人吃神药,让他们活活等死,简直是丧尽天良!绝对是狼心狗肺!一定是不怕遭报应!
瑶星越听越离谱,这帮人真是什么都能传,本来也没想搭理这些傻子,但是她转念一想,这种谣言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她随手抓了几个看起来贼眉鼠眼,一看就爱八卦的小喽啰,拿着刀威逼利诱了好一番才知道事情原本的真相。
她得到了消息就放了人,想去渡世盟看看什么情况,结果就看见了刚才那一幕。
瑶星有点郁闷。
黄昏散着余晖,云梦泽终于研究出了药丸的成分和效果:“这个药,服用一颗会迅速复原伤口,两颗会提升功体两倍,三颗会提升数倍,但是会爆体而亡,是一种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禁药。”
结果一出,渡世盟的人全都非常后怕,一时间大家全部把这个药丸上交出来,恨不得都离得远远的。
符昭序下令把所有的药全部焚烧掉,以免再次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禁药一事,就这样过去了。
但渡世盟依旧受到了些冲击,那些曾经辱骂过符昭序的人也纷纷表示歉意。
符昭序自是不在意这些看法,但对于他们的道歉都一一接受了,他现在在忙下一步的计划。
禁药一事虽过,但他依然有些惶惶不安。
血暗阁不惜用点红妆为棋,就是让纪长潇的身份更加有说服力,但是纪长潇的伪装并不高明,甚至已经被揭穿了,他们大费周章,到底想要做什么?
符昭序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