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余爱
一切都发生得那样猝不及防，傅柃抱着木兮的尸体，呆愣愣的坐在那，许久，才颤抖着抬起手，合上了木兮的眼。
近日来发生的一切都太过魔幻了。
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至，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一件比一件令人震惊，当头砸下，傅柃只觉得脑子里已经成了一团乱麻。
此时木兮脸上的伪装也已散去，一张熟悉的面孔暴露在傅柃面前。
是盛景啊。
盛景盛泽夏，河原仙君座下关门弟子，金禾盛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少爷。
盛景比他后入门，入门后没多久便开始疯狂追求他，也造成过不少困扰。
傅柃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爱意，但他不能接受。
可是不论他怎样拒绝，盛景从来不知放弃。
泽有恩惠之意。
而盛景此人，正如他的字一般，他是夏日的馈赠，炽热，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
就像个小太阳一般。
可此刻，这个小太阳一般的人物，就躺在自己怀里，没了气息，一点点的散去余温。
如太阳落山，空气一点点变得寒凉，丝丝寒意浸骨。
听说盛家人一直在找他，如今人找到了，只是还不如不找到吧，起码还能有些希望。
等把尸体送回去了，盛家那些人，该多难过啊……
可惜，时光不能逆流，人死也不能复生。
不知怎的，傅柃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再开口时，嗓子也哑了几分。
“你何至于杀他！他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
多日来积压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恨不得一下子爆发出来。
人在极端的愤怒或悲伤之下，往往可以突破自己的极限。
哪怕仇幽此时身受重伤，之前的傅柃也只能给他一种势均力敌之感，而现在，他就感觉到一种被碾压的压迫感。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打飞出去的。
偏偏他又不敢还手，本就重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再来几道天道的反噬，他绝对会灰飞烟灭的。
可恶！
为什么这般无能！
为什么只能让人欺压！
不断的有鲜血流出，浸透了衣衫，暖洋洋的，让人想就此沉沦下去。
可是不能。
脑中响起一道声音，十分刺耳，却让他立刻清醒过来。
你反抗啊！你动啊！还有人在等你呀！
对，还有人在等他……
“青淮……青淮……”
“青淮！”
不拼尽全力，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有多大的潜能。
就在快要窒息的那一瞬间，仇幽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强大的灵力，直接把傅柃震开。
趁这个机会，仇幽向傅柃撒了一把药，傅柃被药粉迷住了眼，动作滞了几分，左右便趁着这个机会逃了。
刚刚他撒出去的是盛景没有给傅柃吃下的药，虽然浪费了不少，这样效果也没有直接服用好，但只要沾上了，就一定会起作用。
这是加强药效的遗恨。
上一次用遗恨，傅柃便忘了对裴枍的爱，唯一遗存的就是恨意。
在加上之前他本就用引欲激发了傅柃的欲望，两相结合，恨意激增，原本只是轻微一点的恨意，变成了深仇大恨。
这加强版药效只会更甚。
他与傅柃没有仇，他只需要傅柃继续恨裴枍。
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他不后悔。
青淮是他唯一的底线和准则，其他人什么都不是。
药效强是真的强，在仇幽逃走的瞬间就开始发挥效力了。
整个人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意识在不断的下沉。
像是沉入了深海中，周围越来越黑，窒息感越来越强，被紧密包围着，挣脱不开。
像被无数条丝线穿体而过，向四面八方不断拉扯，魂魄都要被扯散。
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剥离。
脑海中的某种情感越来越炙热强烈。
“不……”
太疼了。
实在是太疼了。
魂魄仿佛在被撕碎重组，剥皮抽筋之痛远不如此。
一道身影慢慢浮现。
是裴枍。
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
“恨他吗？恨他吗？”
有些虚无缥缈的感觉，却有种莫名的魅力，如恶魔引诱人许下恶愿，无法抗拒，心生向往。
“恨他吗？恨他吗？”
恨他……？
不……不能……
可脑中刚一出现这个念头，痛感便成倍袭来，饶是傅柃也忍不住惨叫出声。
“你恨他！你恨他！你怎么能不恨他？！”
那道声音尖叫起来。
极其刺耳，傅柃感觉耳膜都要破裂。
漆黑的空间里裂开了一条缝，泛着红光，黑气缭绕——
像极了噬魂谷入口。
从裂缝中涌出了无数条畸形丑陋的手，争先恐后地将傅柃拖向深渊。
接着，拔舌，蒸笼，刀山，火海，油锅……足足十八道酷刑，一一施用。
傅柃都以为自己已经痛死了，可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来时，他发现自己原来还没死。
“恨他吗？恨他吗？”
傅柃已经痛到精神恍惚，无暇去想。
于是，又经历了一遍酷刑。
“恨他吗？恨他吗？”
此时精神更差。
“恨他吗？恨他吗？”
不语。
又被拖入深渊。
“恨他吗？恨他吗？”
意识已经模糊，眼前一片漆黑，几乎要痛到麻木，可裴枍的身影却越发清晰。
“……恨。”
终于听到想要的回答，那道声音竟带了几分温柔：“乖孩子，这才对嘛。”
“记住，你恨他，记住——”
那道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那道声音消失了，可傅柃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对裴枍的恨意越来越强烈，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哪怕是当初刚被夺丹坠入噬魂谷的时期，也没有如此强烈的恨意。
裴枍……
杀了他……杀了他！
他很想现在就动手。
可傅柃还是没有醒来。
他还是在深海中不断下沉，只是这次并不难受，相反还很舒服。
不知多久，他终于沉到了底，起身后，他看见了自己——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被他封印的那个傅寒玄。
傅寒玄被几道锁链和阵法牢牢地封在原地，可是他没有挣扎，没有愤怒，只是怜悯地看着傅柃。
“你疼吗？”
疼吗？当然疼，可傅柃不想向他服软。
想要开口反驳，却发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傅寒玄也不为难他，他们本就是一体，哪有什么不了解的。
“所以，你现在恨他，对吧。”
是肯定的语气。
他能感觉到，傅柃已经越来越强大，而他越来越弱了。
他快要消失了。
恨意作祟，哪怕说不出话，提到裴枍，傅柃的面目都变得狰狞起来。
傅寒玄却只是笑了笑。
这笑声里，是无能为力，是悲哀，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
他太弱了。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最后赌一把吧。
他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一点点的消散。
他不能再连裴枍也保护不好。
随着他的消散，锁链和阵法也在一点点的消失。
趁着这个机会，傅寒玄一举融入了傅柃。
他说：
“不论发生什么，请你不要忘记爱他。”
“他是你此生唯一挚爱。”
“此生不悔。”
傅柃的魂魄就此完整，带来魂魄碎片的同时，也带来了极其强烈的爱意。
恨意都被冲淡了一瞬。
可是遗恨不允许爱意的存在。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身体中冲撞起来。
魂魄被一遍遍的碾压，磨碎。
痛不欲生。
傅柃惨叫起来，恨不得自戕以结束这痛苦。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就是裴枍。
遗恨让他一遍遍地回顾被夺丹时的情景和痛苦。
爱意让他一遍遍地回顾与裴枍相识相爱的过程和快乐。
裴枍。
裴枍……
终于，在一道强烈的白光之后，这场战争结束了。
傅柃猛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刚才是昏迷在地，刚才那一切折磨苦难，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但是那痛感实在是太过真实，如今想起来还忍不住颤栗。
疼出了一身冷汗。
脸上有温热的感觉，伸手一摸，傅柃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明明都已经醒了，为什么还这么疼？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滴落在衣袍上，浸湿了一大片。
心脏一阵绞痛，胸口被压的喘不过气。
堂堂魔尊，此时竟像个孩童一样哭的茫然无措。
他把他的宝物弄丢了。
那是他即便舍去生命也要去爱的人。
嘴唇颤抖着，开开合合，欲言却无声。
最后只嗫嚅道：
“玄……”
回应他的却只有万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