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梦醒
裴枍醒来时已经是一月以后。
睁开眼,看见围在床边神情担忧的家人,眼中无悲无喜,死水一潭。
许久,才嘶哑道:“他呢?”
裴父一下子便怒了,似是要将这些天的怒火一并泄了,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手高高扬起,带起一阵掌风,最后却紧握成拳,青筋暴起,剧烈颤抖着。
大概是用尽最后的理智制止了自己,目光几乎钉进了裴枍身体里,恨不得把他胸膛剖开来,看看里面那颗心到底有多硬。
唇瓣抖动着,几次开合,最后只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来——
“逆子!”
再不愿看一眼,摔门而去。
裴母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裴枍,擦了擦泪水,眼神是无声的责备。
裴枍曾经很喜欢母亲这样温柔的方式,此时此刻,却是承受不住的闭上了眼。
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一声叹息,和门开合的声音。
裴母也离开了。
房中一片死寂。
先前敛笙不好在场,这会儿裴家人都离开了,便也现身了。
“你快死了。”
裴枍没有说话,眼睛仍是无神的盯着床顶。
“可傅柃没有死。”
裴枍的眼神有了点波动。
“他从噬魂谷里出来了,不仅如此,还烧了大半的缘司大陆。”
“现在,我们该称他为魔尊了。”
裴枍一下子坐了起来,漂亮的眸子里满是迷茫和震惊。
是了,的确是让人难以置信的。
敛笙也不奇怪裴枍这样的反应,语气波澜不惊:“所以,你现在能瞑目了吗?”
恐怕没有人在听到这种问题之后还能冷静下来,但裴枍显然不是会为这种问题生气的人。
他低下了头,手紧紧攥着床单。
“你能瞑目了吗?”
敛笙并不打算放过裴枍,又问了一遍,目光难得的透出锐利来。
裴枍将床单攥得更紧。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并不能瞑目,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想……
“……不,我,我……”
“你想活下来,是吗?”
这个答案更加显而易见。
裴枍将头低得更低。
敛笙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中难得的透出了点冷淡。
“你内丹碎裂,灵力全失,已是个凡人。不仅如此,你肋骨碎了两根,内脏已经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现在还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
简而言之,没救了。
裴枍抬起头,恳切地看了敛笙一眼,但又很快低下。
显然,他也知道这个要求太为难人了。
敛笙一眼就看出了裴枍在想什么,又叹了一口气——为了眼前这个人,他最近好像叹了太多的气了。
“逆天改命确不可为,但是,天道之内允许一次交易——以你阴子的身份。”
裴枍猛地抬头看向了敛笙,瞳孔震颤。
敛笙并不打算向裴枍解释什么是阴子,他只是又问了一遍:“要进行交易吗?”
……
昏暗的地牢里,锁链哗啦响了两声——裴枍猛的颤抖了一下,终于从这场漫长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为什么会突然醒呢?他其实并不很想从梦境中醒来,面对这现实。
也许是太过震惊,也许是剜眼之痛太过刻骨。
现在回想起来,裴枍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里来的意志力,竟可以亲手把眼睛剜出来。
那种痛感真的是永生难忘的。
裴枍也不想再回忆一遍了。
也许是因为,真的太痛了吧。
本以为已经痛到麻木,但全身传来的剧烈痛感还是让他一阵痉挛。
这痛楚他已经很熟悉了,也在不断的提醒他,已经七天了。
但他很快又平静下来,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他好像已经可以习惯这种痛感了。
没想到睡了这么久啊。
“看来你过得还不错?”
傅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那里,裴枍的表现他尽收眼底。
“睡得倒是踏实,看来裴仙师还真不是一般的硬骨头啊,不痛吗?”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梦境,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傅柃带刺的话,并没有让裴枍难过——也许是已经不能更难过了。
他低低的咳了两声,没有说什么。
傅柃却被裴枍这种态度刺激了。
他冷笑一声:“看来裴仙师是不需要净道了。”
“不过,今天我来这儿不是和你吵的,我这儿有件喜讯要告诉你。”
傅柃向前走了两步,裴枍低着头,不知为何,心忽然颤了一下。
傅柃捏住裴枍的下巴,强迫他把头抬起来。
“我要成亲了,这一身是婚服,是不是很好看——啊,忘了,你看不见。”
裴枍一下子懵了,想要震惊一下,又发现这好像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该难过吗?
裴枍不知道,但,确实觉得挺好笑的。
这真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那你开心了吗?”
声音很低,低到自己都没有听清。
傅柃只隐约觉得裴枍好像说了什么,便又凑近了些。
“什么?”
裴枍咳出了一口血来,随手抹了去,低低地笑了,抬头对着傅柃,声音不自觉的颤抖着:“……你开心了吗?”
傅柃也不知从这句话中理解出了什么,哼笑一声:问道:“怎么看见我开心了,你就难过了?还是想求我放过你?”
不,都不是。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开心。
只要你开心就好。
尽管,我是真的很难过。
裴枍扬起了嘴角,笑意中却是无尽的苦涩。
他说:“那,我就祝魔尊大人与木兮大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傅柃瞳孔剧烈收缩,心刺刺的疼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底烧了上来。
最后化为实质。
一掌拍向裴枍,打得人几乎飞出去,却又因铁链的束缚被只是撞上了墙,鲜血喷涌而出。
随即“哐当”两声——铁链竟硬生生被打断了!
再看被铁链锁着的那只手,已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折了起来——断了。
傅柃回过神来,上前查看,发现裴枍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而这少得可怜的进气,怕还是净道吊命的结果。
傅柃慌了,连忙给裴枍灌药疗伤。
做完这一切,他又愣住了,被烫了一般,把药和净道扔下就跑了。
他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其实他已经几天没下来过了,今天婚服做好被送了过来,他本来在上面试着婚服。
穿好后,鬼迷心窍一般,就想给裴枍看看。
怎么会变成这样……
傅柃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还是温热的——不,很烫,滚烫得能伤人。
人血怎么会这么烫呢?
又想起裴枍浑身染血的样子。
一个人又能有多少血?
心火被当头一盆凉水浇灭了,余烬之下,埋藏着无人知晓的落寞。
差人取了酒来,傅柃走到廊下坐着,视线落在某处,眼睑微微垂着,闷头灌酒。
裴枍当然是死不了的,那些药也逐渐起了作用。
痛楚已经感觉不到了。
只是好冷啊。
裴枍想蜷缩起来取暖,却动不了了,大概哪又断掉了吧。
这时,裴枍的左腕处又亮起了金光,先是点点星芒,慢慢变得明亮灼人,最后从手腕中脱离出来,变成个小球,悬浮在裴枍面前。
“你很冷吗?”小球发出了声音,奶声奶气的。
裴枍几乎无法思考了,他不想管到底是谁在讲话。
没得到回复,小球便自行散发出热量来,自顾自道:“我是金柝,是神器哦,我可以帮你哦,我会的可多了,我会……”
“那……你能把净道——就是那、那块咳咳……玉佩咳……打碎吗?”
“当然可以啦!打碎它你是不是就开心了?”
裴枍愣了一下,笑道:“是啊……”
“我很开心……”
“那好叭,我帮你打碎它,你不要骗我哦。”
裴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圆台边缘,身后拖出了一条血路来。
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头栽入池中。
傅柃快要成亲了,他说他很开心。
以后他会过得很幸福吧……
虽然他看不见,但,也算了却遗愿了。
傅柃开心,就够了。
池子也不知有多深,裴枍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下沉。
已经不痛了,所有的声音都消逝,只余下一片死寂。
而他,也终于要死去了。
金柝刚把净道打出一道裂痕来,便看见刚才还在说开心的人这会儿却进了池子里。
一池的浸骨。
金柝当场疯了。
“你骗我!”
随即金光大盛,四周燃起了熊熊烈火。
裴枍逐渐失去了意识,也不知是不是执念太深,他好像听到了傅柃的声音。
听见他惊叫着:“裴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