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危境明心
那怪物俯身下来，眼珠子来回转着，似是在打量，又似在思考：这两个人为什么没死，但到底如何，不得而知，只是它脸上笑容愈发大了，嘴角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它没有继续动作，而是一直看着两人，渐渐地，那张脸扭曲起来，鼓起了一个个小包，小包炸开，里面竟是一张张面容狰狞的脸！
随即小包布满全身，相继炸出了一张张脸来，或在哭泣，或在嚎叫，恐惧着，疯狂着……密密麻麻布满了全身。
令人头皮发麻。
那怪物轰然倒地，连着身上成千上万张脸一同尖叫起来，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挖坑。
“天空”向下坠了一个大球，吊在怪物上方，怪物一时疯了一般，连滚带爬，不知到底是想继续挖坑还是想逃跑。
那大球却没给它机会，猝然炸裂，上万只交缠的手臂一涌而上，尖锐的五指毫不留情地扎进怪物身体，扯出了一张张带血的脸来。
那似乎不是血肉，像是……魂魄。
转瞬之间，怪物被撕扯完，那些。成功“消灭”了怪物的手颤抖了起来——像是在笑一般，它们接着下坠，下坠，落到地面上，变成了各种生物，四散开来，消失不见了。
裴枍和傅柃几乎是一瞬不漏地看完眼前的场景的，麻木过后便是透骨的恐惧感，丝丝寒气针一般从全身各处的毛孔刺入，又如线似的游走在每一根血管中，遍体生寒。
也不知是撞到了脑袋还是怎的，裴枍当场便干呕起来。
若是往常，傅柃必定要冷嘲热讽一番，今日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一来他自己脸色也不好看，二来……
被这么一打断，刚才没问完的问题便更问不出口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舍命救我？
你又是谁？
“木……兮……”傅柃把这名字细细嚼了一遍，脑海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总蒙着层雾似的，拨不开，看不透。
“你……咳……你没事吧？”裴枍见傅柃面色惨白的愣在那里，一时顾不上自己，想起身看看傅柃。
只是这一动又不知牵扯到了哪处伤，疼得厉害，一下竟没起来。
腰腹部传来温热感，血腥味也漫了上来。
傅柃支撑不住，倒在了裴枍身上。
“寒玄？傅寒玄？凌！”裴枍慌了，咬牙起身，一口鲜血再也含不住，他也不管，将傅柃翻开。
鲜血已经浸透了傅柃的腹部——伤口裂开了。
……
傅柃迷迷糊糊的，他想，怎么这么冷啊，可能是天又转凉了吧。
刚才他好像听见有人叫他凌……
看来梦还没醒啊。
真是的，怎么做梦都还想着他……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血液的大量流失让傅柃浑身发冷，却又好像烫得很。
他想去追逐那一点热源，手脚却动不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移动。
我是不是快死了？
傅柃感觉自己好像前所未有的清醒，又好像迷糊得很，脑子里一团乱，又似空白一片。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深海，缓缓下沉，目不见光，寒冷刺骨。
我还有问题没问啊……
傅柃此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状况，这种感觉很奇妙，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徘徊，又好像是被两边撕扯着，不知去向何方。
魂魄仿佛离开了肉 体，肉 体昏迷着，而魂魄清醒着。
他一直听见有人在说话，好像还是在和他讲话，急切得很，还带着哽咽。
傅柃有点想笑，他想，我不就是不和你讲话，你哭什么。
但是，当一滴滚烫的东西砸在他脸上时，他又笑不出来了。
很烫，明明是砸在脸上，却烫得胸口生疼。
他又听见那个声音在喊着什么，是什么呢……啊，好像是“下雪”。
他喜欢雪吗？
傅柃迷糊地想着，意识彻底沉了下去。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等傅柃再醒来时，只见一片漆黑，隐隐有个人影坐在旁边。
“怎么还不下雪……”
也不知为何，傅柃突然想笑了：“你就那么喜欢雪啊。”
只是一出口他就愣住了，声音像拉锯似的，在空气中磨擦，刺耳难听，说了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清。
旁边那人却像是收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喜，身形颤抖了起来，手也哆哆嗦嗦的，几次都没能摸到脉。
然后又确认似的，抚上了傅柃的脸。
是真的……真的醒了……
仿佛手上捧着的是稀世珍宝，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自己，抑制住自己把人揉进骨血里的冲动。
最后不过释然一笑：“唉，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我了。”
“怎么样？”
见人想坐起来，裴枍赶紧去扶，然后捧上一碗水：“喝点吗？”
傅柃没说话，只是接过碗，趁喝水的功夫想仔细看看眼前的人，只是，周围太黑了。
沁着凉意的水滑下喉咙，嗓子才终于润了些，他开口道：“你很喜欢雪？”
裴枍怔愣了一瞬，好像有些慌张，又有点难过似的：“啊……对，我喜欢雪……要是下雪就好了……”
傅柃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在心里记下了。
突然又想起来，面前这人的手真是凉的可以，再看看周围漆黑一片，问道：“怎么不生火？你手这么凉，不冷吗？”
裴枍惊觉似的收回了手，把手背在身后，不敢看他：“周围都是些异兽，我……不好生火，冷一些也没关系。”
大概是噬魂谷威名在外，傅柃没再问什么。
裴枍向来是幸运的，几阵寒风吹过，外面真的开始下雪了。
他欣喜地对傅柃说：“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采药。”
说完也不等傅柃说什么便出去了。
傅柃还需要再吃一次药，伤口才能完全愈合，只是敛笙说了，这雪冥草只有在下雪时才会开始生长，雪停则枯。
那雪冥草通体如冰，本就是冰天雪地的时候，抱一块冰在手上，滋味定然不好受，可也只能如此。
果子已经很难寻到了，那些异兽又不能吃，噬魂谷中，又哪来的那么多活物。
好在上次找到了一只，也不知是什么生物，好歹肉是能吃的，只是碰上了异兽，匆忙之间只能将那生物草草绑了留在那儿，这会儿居然还在。
裴枍还是第一次杀这些东西，但他已经不在乎了，麻木地放血，剥皮，然后，把肉割下来，包好带回去。
不能生火。
在这漆黑一片的环境中，火光太显眼了。
他打不过那些异兽。
噬魂谷的“噬魂”一说大概就由此而来吧——那些异兽并不吃血肉，只是一口咬下去，就能把魂魄生生地抽出来。
裴枍想，一旦被吃，最后的下场就和“天上”那堆东西一样了吧。
不再多想，他得赶紧回去了。
擦掉嘴角溢出来的血，身形完全没入风雪中。
……
傅柃还是觉得有些冷，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也不知裴枍是从哪弄来的。
到底还是有些虚弱，他只能靠在墙上。
看不清四周，也大概能猜到这是个山洞。
外面积了一层雪，也总算有了些光亮。
他还在想着，他到底为什么要舍命救他，为什么对他这么好，这玩的到底是哪一出……
“我回来了，快把药吃了。”
裴枍把微微盈着蓝色光芒的草放在傅柃手上，见他吃下去后脸上溢了笑容，又紧张地把肉递过去。
“只有这个了……你，你吃一点吧，可以吃的……”
傅柃接过一看，是一包生肉，微微皱了眉，抬头，却看见少年背着光，面对着他，面上满是期待和紧张。
他捏起一片肉吃了下去，腥味在舌尖炸开。
少年眼里却绽了光。
黑暗中唯一的，极亮的光。
大概没有比这更漂亮的眼睛了。
他把肉咽了下去，轻轻笑了一声。
所有的疑问烟消云散，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守护他。
又捏起一片肉，痛痛快快地吃了。
他想，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