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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多宝阁出来,苏斐然想着柳弱水的事情。此人从初见开始,便带着秘密,连名字都仿佛一种暗示,像说这个人和她脱不掉干系。果然他们再度相见,如他所言的“意料之中”。
如果她没有猜错,他是玄修。
玄修,诸道修士中颇为特别的一类,因为门槛极高,修士极少,因而不成大宗,却又以其“天衍之术”独领风骚。这类弟子最明显的特点便是:有病。
柳弱水不良于行,体虚病弱,正合此项。那么他执着于请她寻找秦妫,便意味着,她能找到。或者更准确些,只有她能找到,故而要她发誓:二十年内,不仅找到,更要寻回。
苏斐然想到此处,谢瑶芳的话题已进行到最后:她要前往魔宫卧底。
苏斐然站住,看向她,素来平静的目光,此时有着沉甸甸的重量。
“怎么,不放心我?”谢瑶芳猜到她的心思,冷笑刺人:“既然不放心我去,那么我倒是好奇,你们有谁愿意自毁道心,堕为魔修?”
苏斐然又迈步向前。
谢瑶芳抱臂随行在后,嗤笑一声:“你对你大师兄恐怕还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吧。可惜,没人堕魔,没人卧底,你打算怎么救……”
话未说完,苏斐然忽然停步。
谢瑶芳莫名其妙,顺她目光看去,视线锁定一把剑。
那把剑正冲她们飞来,摇摇晃晃,好像要扎到她们身上。
剑上的人却似比她们更慌,身体左摇右摆,努力稳定平衡,仍控制不住惊恐,尖叫声都走了调儿:“让开!”
“呛”的一声。天淡银河垂地。似天上泻落星河,照彻眼中心上。
姜羡看到她拔剑,像她一贯用剑那样优雅,分明静如弱水,却又渊渟岳峙,内敛得仿佛无法撼动的群山,却又化作最缠绵涓涓的细流。
那是他曾对战多少次的弱水剑法。与他的汹涌澎湃不同。
就像她的人。
像她的人那样……无论如何,总掀不起半点波澜。
或许有吗。在他仰头时,见她慢慢垂眸吻落,煎熬似的擢升的温度,染上他耳根颈项,染上他砰砰跳动的心脏,染上他心中那窃喜又克制喘息的冲动。
可那也许是他一厢情愿地想象。以为她总是喜欢的,否则又哪里会那样微笑着,像淡如流霜的脸上,忽而照上一丝暖阳。
又坦然大方地问他:“谈情吗?”
在打败他之后,以一个情修而非剑修的身份。
姜羡有些恍惚,却有尖锐的声音刺破迷雾:“姜羡!”
他回神,双眼聚焦,忽然意识到,前方不远,苏斐然拔剑抵挡,而他们正直直撞上。
已经撞上!
断水剑磕上复命剑,铮然作响。身下剑停,剑上的人却随惯性前冲,从剑上跌下来。
苏斐然万万没想到,御剑不平稳便算了,她拦住就是,可姜羡却半点没有准备,竟大意地掉下剑来。
砸到她身上。
苏斐然本不至于接不住他,可偏巧何多多砸向另一端,张开的手臂扑腾着,揪住苏斐然衣袖,像救助稻草一样扯着,那柄滞空的断水剑同时失控地砸向姜羡后背,像助力一推。
苏斐然直挺挺倒在地上,将姜羡抱个满怀。
街上人来人往。人来了,没有往。他们不自觉止步,看天看地,再偷瞄一眼,笑两笑。
苏斐然没动。姜羡也没动。
苏斐然想,这重量,身材应该不错。正好她被压在下方,自可以不引人注意地摸两把,假装推他起来——唔,我不对劲。
姜羡想,怎样才能不丢脸地爬起来向她解释,他只是扑进她怀里的时候怔住,才导致断水剑失控砸落,害他把她撞倒——而不是故意的?
两个人以人压人的姿势各自思考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换了想法。
苏斐然想:摸到了。可惜有衣服。
姜羡想:啊,第一次抱抱!——腰腹突然有点痒是怎么回事?
思绪尚来不及第三转,便被人打断。
谢瑶芳怒道:“你干嘛砸我!”
何多多本想道歉,闻言反而理直气壮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谢瑶芳指指苏斐然:“你干嘛不砸她!”
何多多起身,狠拍灰尘,不甘示弱:“我怕压坏我师妹!”
谢瑶芳指指自己:“所以就压我?”
何多多轻巧点头:“对啊,反正我和你不熟。”
谢瑶芳气笑了:“是啊,反正你对世家那些事儿也不感……”
“对不起!”何多多立刻笑着凑上去:“对不起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怪姜羡!”
齐刷刷几双眼睛看向姜羡。何多多恨恨道:“我以为他好歹能控制住剑的,谁知道居然没有,我这才摔下来。”
姜羡早已起身,闻言不禁赧然,诚恳道:“确实是我的错,御剑的时候就出了错,把何师姐——”
何多多打断:“谁是你师姐?”
姜羡愣了愣,尴尬:“那何……师妹?”
何多多砸吧砸吧嘴:“算了,你还是跟小九一样叫我师姐吧,跟着大师兄叫的话,岂不是把我叫小了。”
苏斐然:你本就比他小。
姜羡把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谢瑶芳勉为其难地接受他的道歉,一行人便向客栈走去。何多多挽着苏斐然的手臂,和她说明姜羡的情况。
姜羡先前的迟钝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生病时身处手镯,导致自愈缓慢,加重病情,刚出手镯,又受到哥哥状态的影响,睡这一觉,将药效吸收,病情才算好了七八分,除了灵力时有时无,导致武力值下降,其他趋于正常。
“他的灵力时有时无,恐怕是因为大师兄被困在绝灵之地。”顿了顿,何多多眉宇间有些凝重,压低声音道:“但据我所知,同心应虽然能够感应彼此情绪状态,但似乎并不会影响双方灵力。”
“对了,”何多多有些好奇:“一直看他用剑,他的灵根是什么呀?”
苏斐然愣住。
何多多瞪眼:“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良久,苏斐然微笑:“客栈到了。”
何多多:转移话题太明显了吧!
眼前,客栈的确到了。苏斐然放慢步伐,让何多多和谢瑶芳先走,自己和姜羡并排。
姜羡心事重重,抬头时见苏斐然在身边,吓了一跳。
苏斐然早发现,他面对自己时格外容易受惊,便带他平定心绪,才开门见山:“你是什么灵根?”
姜羡愣了下:“灵根?我平时用剑。”
苏斐然又问:“所以是什么灵根?”
姜羡垂眸:“三灵根。”
天分算不上优秀,但对剑修而言,灵根的确不重要。但苏斐然坚持问:“具体是什么灵根?”
姜羡见回避不成,只能答:“木水土。”
没有金灵根。但不奇怪。虽然灵根有遗传的可能性,但五行作为无处不在的元素,时刻都影响人的生长发育,因此灵根的诞生具有极强的随机性,姐妹兄弟间有不同灵根很常见。
三个字,却要她问三次,这才是奇怪的。
苏斐然正待问些什么,姜羡有些局促地打断她,压低声音道:“那天你说的话,我听到了。”
苏斐然:“哪句?”
姜羡叹息一声:“你说,你选剑。”
唔。是她打算忘掉的这件事啊。苏斐然面色不变:“我是说过。”
姜羡抬眼看她,目光直白:“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苏斐然沉吟片刻:“……我说的是实话?”
姜羡表情微变,近乎咬牙切齿:“你再想想……”又觉得不足,便一字一字蹦出来:“仔,细,想,想?”
苏斐然心觉这小男友的心思委实难猜,怎么办呢,哄着呗。遂打量他表情,道:“我也喜欢你?”
姜羡看她那副试探的表情,气得更狠了,袖子里的手指掐在掌心,脸上却笑起来:“你是问我吗?”
这语气听着奇怪。苏斐然立刻点头,肯定道:“我也喜欢你。”
姜羡像撒了气的河豚,表情肉眼可见地瘪下来,瞄她一眼,又瞄她一眼:“你说的是真话?”
苏斐然哑然。
我不说,你不高兴,我说了,你又问我是真是假……可我也不知道。
前世,初初喜欢剑修的那种纯粹的感情,她早就淡忘,留在脑中的,反而是后来那爱到杀人的极致情感,可那样的感情,她没在姜羡身上体会到——她没想杀姜羡啊。
对视不过一次呼吸。
姜羡便倏的收回目光,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迈上楼梯。
苏斐然摸不着头脑,也登上楼梯,走得快些,又把郁闷的姜羡落在身后。
忽然,姜羡叫她。
苏斐然回头:“又怎么了?”
相差两级台阶,姜羡微微抬头,虽然背光,可眼中却灼然明亮,那样直直地看向苏斐然,像看进她的眼底心头。
他笑起来,像朝阳,像霞光,是光芒万丈,坦荡而不可抵挡。
“我喜欢你。”
他踏上一步:“纵使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喜欢你。”
苏斐然竟有些发怔。
他眼圈泛起微红,却笑起来,露出一颗虎牙:“纵使我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我。”
他凑近,眼眸清可见底,嘴角仍勾着,却如他的睫毛,似不堪重负地颤抖。
“这不公平。”他努力平稳声线,克制着哽咽,重复:“这不公平。苏斐然。”
苏斐然怔然地看他。
用剑要不施诡诈,动武要胜而不美,连谈情,都要讲究公平。可是——
哪里来的公平啊,小可怜。
姜羡执拗地看她,像要从她眼中看出回答。
苏斐然却轻轻叹息。
姜羡眸光转黯,那一声叹息,终于砸落他嘴角的弧度。
他想到羞耻,想到后悔,想到自己万万不该说出这些话。想到——逃。
正在这令人绝望之时,苏斐然又是一声轻笑。
姜羡愣住,眼睁睁看着她凑近,本就咫尺之差,进而为毫厘,再进为双唇相接。
苏斐然亲了他。
姜羡窒息,不禁后退几分:“你……”
苏斐然又近几分,鼻尖相碰,含笑:“我?”
气息相接,姜羡顿时大窘,身体向后一撤:“你——”
不想一脚踩空。
苏斐然忙道:“小心!”这是楼梯!
但已迟了。姜羡身体后仰,正欲调动灵力,可恰在此时,那灵力又消失了。
他向下摔去。
苏斐然伸手去捞。只扯住他腰带。
腰带立时松脱。姜羡咕噜咕噜滚下楼梯。
已经上楼的何多多闻声看下来:“出什么事了?”
苏斐然:“……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