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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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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琴?我不会啊。”姜羡屈指扣剑,铛铛几声:“弹剑的话我还能给你听个响。”

    苏斐然重复:“我说的是谈情。”

    “谈情?哦。”姜羡问:“谈什么情?”

    姜羡还没反应过来,围观者中却有着急的人先喊了出来:“姜师兄,人家看上你啦!要和你谈情说爱!”

    姜羡听到了。他卡壳:“谈情说爱?”

    苏斐然问:“你有情人?”

    姜羡怔怔摇头。

    苏斐然:“那么这条件既不牵连无辜,也不伤及性命。”

    姜羡尴尬抓着剑,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不知所云:“可我们刚刚……打过?”

    苏斐然点头:“所以你应是不应?”

    姜羡没有答话,起哄的人却恨不能代他回答:“应啊!快答应啊!”

    姜羡挣扎一下:“我剑术垃圾,毛病还多,除了练剑什么都不懂,你看上我……”哪儿了?

    尚未出口,苏斐然抿唇,面色微肃:“我明白了。”

    姜羡松口气:“你明白就好。我们真的——”不合适。

    苏斐然扬剑,起手式已成,道:“不服再来。”

    姜羡:“……我应。”

    起哄人鼓掌欢呼:“好!”

    苏斐然收剑。她想起上一世,她和那位剑修便是因一场战斗而互相欣赏,走到相爱相杀的地步,最终助她踏入无情道。这一世的第一场恋爱,依然以这样的方式开场。

    不禁满意:开了个好头。

    姜羡若知道,苏斐然已经从比剑的开始,联想到死人的结局,大概会掂量一下和她恋爱的后果,可惜他不知道,因此,哪怕一头雾水,也抱着“说到做到”的念头,主动提出带苏斐然在剑门逛一圈。

    与修真界整体情况相符,剑门的女修多于男修。若是几年前的苏斐然,尚未接触这个世界,脑中只有前世的经验,看到这场景会非常震惊。那时的她认为“女修虽然处于弱势,但同样能够成为强者”,可这念头却在入门的第一节通识课被推翻。在那节教她认识自己性别的课上,她第一次意识到,没有转折,不需要“虽然但是”,女修原本就不处于弱势。可这个目前已经公认的事实,在被广泛接受之前,经历了漫长的时间。

    曾经的修真界,能人辈出,群英荟萃,却同样弥散着“女子天性耽于情爱,难以得道”的观念,无数女修接受这样的灌输,夭折于求道中途,却也有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横空出世,并在万年前,令人震惊地达到了一个顶点。她们占据足够多的高点,发起了一场改革,目标直指掩盖在实力为尊之下,顽固的男性主导体系。这场变革以血洗宗门和世家势力为主要手段,最终以半数宗门的消失、世家势力的衰颓而告结束。

    作为这场改革的遗留,性别认知课历经万年变迁,成为所有凡俗男女在入道前,必须学习的课程,不知多少自凡间而来的女性,听着三从四德长大,却在这门课上重获自我,成长为新的英雌,并在一代代互相影响中,繁衍出庞大的女修群体。

    剑门是变化最明显的宗门之一。

    修情、炼器、炼丹,这些方式给予男女以平等的机遇,因而低层修士基本能够达到数量平衡,但剑修不同,因为对韧性和耐力的突出要求,这里是女修的天下。

    故而,身为男性剑修的姜羡,在一群嫡系师姐妹中十分突出,向来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他也因此养出些名门骄子的傲气,对那一句“不过尔尔”反应强烈。

    但他不是输不起的人,一路带着苏斐然参观,态度友好,言谈中流露些自豪感。这自豪感在宗门大殿前达到顶点。

    眼前是辉煌的大殿,可无论如何辉煌,大殿的模样总是相似的,苏斐然并不好奇。吸引她的反而是殿上那块牌匾,上面黑底流金刻着四个大字:

    胜而不美。

    姜羡见她看牌匾,便开口道:“胜而不美,我们剑门的宗旨。”

    苏斐然知道这话。道祖认为兵器大凶,不得已方能使用,哪怕以此取胜,也不能夸耀,否则便是以杀人为乐。

    但是修真界又有几个能够做到?偏偏以攻击力强盛而著称的剑门,竟将这话立为宗旨。

    苏斐然问他:“你能做到?”

    姜羡道:“不知道,我还没杀过人呢。”

    苏斐然说:“总会杀的。”

    姜羡有点奇怪:“不得已当然要杀,但是杀人本来也不快乐,有什么可美的。”顿了顿:“还不如打败对手让人高兴。”

    苏斐然再没说话。

    苏斐然本来也很少说话。只有姜羡滔滔不绝,但说着说着也觉得尴尬,最后便一同沉默,走到为苏斐然安排的洞府前。

    姜羡没忍住问:“你是认真的?”

    苏斐然的手作势拔剑,打算让他见识一下自己的认真。

    姜羡连忙跳出一步:“我知道你是认真的!”

    “那……”姜羡别别扭扭:“明天……再见?”

    苏斐然点头,问他:“你几时起床?”

    姜羡睁大眼睛,脱口道:“我起床很晚的!我喜欢赖床!而且还叫不醒!”

    “好。”苏斐然点头:“明早我会把你叫醒的。”

    姜羡嘴角一僵,目光要多真诚有多真诚:“不用麻烦……”

    苏斐然友好微笑:“不麻烦。”

    姜羡离开了,离开前千恩万谢,客气得很。

    剑修的修炼不能只靠打坐,所以当初苏斐然练剑时,便日日早起,此时自然觉得姜羡有同样的打算。何况他刻意强调“叫不醒”,便隐隐暗示苏斐然提供帮助。为此,苏斐然早早便睡下,次日醒得也非常早。太阳还没升起来,她已经站到姜羡的门外。

    敲了敲门。

    姜羡竟很快开门。

    苏斐然有些惊讶:“你醒得很早。”

    姜羡打个哈欠:“是啊。”

    天知道,就因为苏斐然一句“叫你起床”,常年赖床的他为了今天不出丑,昨晚压根没!睡!觉!

    眼底青黑一片,但秦羡心中还是有些期待的。现在天还没亮,苏斐然找他来做什么呢?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总见过,他盯着泛白的天空,脑中便浮出一个念头:难道是看日出?

    苏斐然先问他:“你状态似乎不妥。”

    姜羡立刻回:“我没事,我们走吧!”

    内心激动:太阳天天亮,但他还真没看专门看过日出!

    苏斐然见他如此积极,便点头走出,却没有向姜羡预料的山顶,而是来到一块空地。

    姜羡左右看看。宗门中为方便弟子练剑,类似的空地很多,但……这儿可看不到日出啊。

    他意识到有什么问题搞错了。

    苏斐然已经在她对面站定,“当啷”一声,拔剑出鞘,抬手:“请。”

    姜羡傻站着。

    苏斐然见他不动,只好重复:“请。”

    姜羡脸色陡然一红。本命剑出鞘!

    晨光熹微,苏斐然见不到他脸上赧然,他攻势迅猛,苏斐然更无暇顾及他脸色。

    换句话说,没人知道他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姜羡微松一口气,慢慢投入到这场战斗中。

    昨日的比剑,其实以平局收尾。两人势均力敌,战斗中便能将对方的潜能激发到最大,因而越战越欢,越战越勇。又因为不以获胜为目的,所以越战越久。

    直到苏斐然力竭认输。

    姜羡有些气喘:“你的剑是器修炼的吧。”

    苏斐然问:“很明显?”

    “这是自然。”姜羡语含轻蔑:“在那些器修眼里,剑首先是器,其次才是剑。但在我们剑修眼里,剑只是剑。他们炼的不过是个工具,我们炼的可是战斗伙伴。这怎么可能一样。”

    他傲上心头,把本命剑递到苏斐然眼前,和她的那把法器做了全方位的比较,并对法器进行了全方位的批判,最后一扬眉:“我们剑修的铸剑术天下第一!”

    苏斐然很自然地接话:“那如何才能请剑修帮忙铸剑?”

    “想铸剑还得找我师母。”姜羡道:“但师母她出去游历,不在山上。”

    苏斐然有些遗憾。她接大师兄的任务,便是希望有机会得到一把自己的剑,姜羡的实力她信不过,而他师母偏又不在。

    苏斐然又问起阿黛。一个达到人剑合一境界的剑修!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可惜,她同样没能如愿。

    姜羡告诉她,阿黛因为心智不全,练剑全凭直觉,未必有什么心得,更别说她和人日常交流都有问题,说不出心得这么玄奥的东西。甚至,常人都没办法通过切磋获得经验。

    “我和她差距太大了,完全被压着打,还没怎么样呢就被打趴下了,能学到什么啊。”姜羡苦恼地说:“反正平日都是师母陪她练剑。”

    对阿黛的实力有个明确认知后,苏斐然便推测,昨天阿黛几次拒绝和她比剑,大概是看不上她的实力。这激发了她练剑的欲望,于是又拉着姜羡切磋。

    从晨光乍泄,到夕阳西斜。

    师姐来找姜羡的时候,他的剑正抵在苏斐然脖颈,向前半寸便能见血。下巴微抬,眉眼飞扬道:“我赢了!”

    苏斐然气息不匀,缓了缓才道:“嗯,你赢了。”

    师姐睁大了眼睛,背过身去,又转回来。场景还是那个场景,只不过姜羡收剑,跃跃欲试道:“再来!”

    苏斐然撑剑起身,手腕隐隐发颤:“不来了。”

    姜羡有些遗憾:“不来了啊……”

    师姐:师弟,你家姐姐是这么教你谈恋爱的吗?把剑比在人家脖子上?

    切磋刚结束,姜羡就被师姐提溜过去,痛斥一番:“你怎么谈恋爱的?怎么能拉着她比剑呢!”

    姜羡:不,师姐你误会了。

    师姐:“比剑就比剑,人家都输了干嘛还逼着人比呢!”

    姜羡:我输得更惨啊。

    师姐:“至少把自己收拾干净吧?看你身上这树叶草叶的,在地上打滚了吗?”

    姜羡:那是我被她打趴下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最后,师姐恨铁不成钢:“再不济,带她去看日出!这总会吧!”

    姜羡忙不迭地应声:“我马上去!”

    “回来!”师姐扯住他衣领拉回来:“太阳都落山了,现在去什么去!”

    姜羡:我好难。

    但痛定思痛,姜羡深刻检讨了自己不合理的行为,决定明天改过自新,便在睡前斟酌明天的计划,想着想着,困倦袭来,两眼一闭,什么检讨什么计划,全都见了周公。

    次日,苏斐然例行敲门。三声,没人应。再三声,还是没人应。又三声,依然没人应。

    她直接拍开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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