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晋江独家
日子一恍而过。
章长青回来时, 已是六月。县里安排了一驾马车,把他送到村口。他提着旅行包下了车,就被娃娃们围住了。
长青回来了, 消息传得很快。
章小叶正在屋里练习扎针,就听到长河在喊:“小叶子,你爹回来了!”
章小叶放下小木偶,冲出了屋子。
在娃娃们的簇拥下,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军人进了院子。他穿着土黄布志愿军军服,戴着大檐帽,英姿勃勃的。
“爹!”章小叶大声喊着。
“小叶子!”
章长青看到了小叶子。小叶子长高了,穿着花点点褂子,扎着两个小揪揪,跟记忆中的模样有了不同。
“长青,你可回来了!”
一家人都围上来,问长问短。
陈水秀站在后面, 有些慌乱。章长青看到水秀,就摘下帽子捋了捋额发。他想说点什么,可当着众人的面又有点不好意思。
正热闹着,长明一家也来了。
几个娃娃扑上去,七嘴八舌的, 就更插不上嘴了。
江玉梅挺着大肚子,笑着说:“哎哎哎,都排着队, 一个一个说。”
话音刚落, 李凤莲也扯着娃娃们来了。
“长青,来看看你侄儿,这是继晖, 这是继兰……”
大人孩子越聚越多,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了。
章小叶被挤了出来。看到爹被人群包围着,再次意识到爹不是她一个人的。她回头找娘,发现娘进了灶屋,准备做饭。
热闹了半天,直到该吃晚饭了,人群才散去。
天热,饭菜摆在了院里。
“小叔,熏蚊子。”
长河点了一把艾叶,熏起了蚊子。这是小叶子教的,可管用了。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了起来。
章老爷子难得不摆谱,跟小辈们坐在一起。
吃罢晚饭,陈水秀收拾碗筷进了灶屋。玉梅姐身子重,她把洗洗刷刷的活儿接了下来,继霞在一旁帮忙,倒也能应付。
一家人坐在院里,听长青说话。
亲戚们也过来围观,八点多
了才散去。
几个娃娃还粘着长青,要听故事。江玉梅瞅瞅天色,说:“好了好了,让你四叔跟你四婶儿说几句。”
章长青这才有机会跟水秀说话。
他进了厢房,跟水秀隔着桌子坐下。他想叫声秀儿,可到底不好意思,就从挎包里掏出一叠纸币,搁在桌上。
“这是津贴,你收好了。”
“嗯。”陈水秀红了红脸。
章长青胆子大了一点,就说:“哎,我跟你说个事儿……”
“嗯,你说。”
“回国后,组织上跟我谈话了,说我的腿养好了也不能上前线了,要么转业回乡,要么就地安置。我跟组织上打了申请,想留在部队上……”
“哦,你看着办,我没意见……”
陈水秀嘴上说着,可心里还是希望长青回来,跟她好好过日子。
可对章长青来说,部队就是他的家,怎么都舍不得离开。他才二十二岁,哪能像那些老同志那样复员转业呢?医生说,他的右腿不能使力,阴天下雨会疼。可腿疼又不等于残疾,怎么都要留在部队上。
爹娘在外间说话,章小叶在里间听着。
她想,地方上情况复杂,爹留在部队也好。就是得跟爹说,不管去了哪里,都要给娘办个随军家属,她也要跟着。还有爹的腿得治,西医解决不了的问题,中医一定能解决的。当然,这个话不能跟爹直接说,省得爹又去前线拼命。
这一晚,长青和水秀住在里间,小叶子睡在外间的木榻上。
这是新婚之后,又一次团圆。
长青和水秀都很羞涩。熄了灯,只顾着说话,不敢有其他动作。
长青滔滔不绝,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儿一下倒了出来。
陈水秀静静地听着,那些话儿有些懂,有些不懂。懂了的就接两句,不懂的就记在心里。这时候,她发现了学习的好处,若不是上了识字班,认了几个字儿,只怕一句都听不懂。
章小叶听着爹娘说话,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因为安心,脸上还带着笑意。
第二天一早,章长
青就起来了。
他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打了一套军体拳。陈水秀在灶屋里做饭,看到长青穿着白坎肩,虎虎生风的样子,就抿着嘴直笑。
吃罢早饭,章长青要去七里店探望岳父岳母。
这是他跟水秀说好的,带着小叶子一起去。
章小叶一听,赶紧从榻上爬起来。
她对着镜子梳洗打扮。她的头发长长了,天热,正好扎两个小揪揪。可她胳膊短,扎得歪歪扭扭的,陈水秀就上来帮忙。
章长青在一旁瞅着,手也痒痒了。可他一个大男人,哪好意思给闺女梳头啊?
临出发前,长河眼巴巴的。
“四哥,俺也想去。”
“长河,你不上学了?”章怀良一瞪眼。
长河吐吐舌头,就背上书包跑了。
一家三口出发了。
章长青斜挎着挎包,提着竹篮子,装了几个菜瓜。陈水秀空着手,牵着小叶子。
一路上,净是打招呼的。
章长青大声应着,说去七里店看看叶子的姥姥姥爷。
陈水秀心绪很好,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以前回娘家,都是长志或大川接送,不方便不说,还显得可怜巴巴的,让人觉得没有男人就没了依靠。
章小叶也乐颠颠的。一家三口去赶集,这是幸福生活的前奏。
上了官道,章小叶走累了。
章长青往地上一蹲,说:“小叶子,来,爹背着你。”
章小叶犹豫了一下,还是攀着爹的脖子爬了上去。不管咋说,她都是个小娃娃,爹跟她有血缘关系,亲近一点也没啥。
走在半道上,有驴车停下来。
车把式大声吆喝着:“同志,是去七里店吗?来捎您一程。”
“好咧!”
章长青一家上了驴车。
风呼呼地吹着,跑得飞快。
章小叶喜滋滋的。她瞅瞅爹的军服,搁在这个年代,这就是通行证啊。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他们家能光荣几十年呢。
一会儿功夫,到了七里店。
章长青去铺子里买了两封点心,两罐黄酒。又要了十来个热烧饼
,给娃娃们吃。
一家人进了后街。
路过裁缝铺时,小师傅瞅见了。他想出来打个招呼,到底没了勇气。
陈水秀也有点紧张。她怕见到小师傅,不晓得该说啥?更不想当着长青的面,提及此事。可这事儿不好瞒着,长青早晚会晓得的。
章长青大步走着,陈水秀不敢回头。
章小叶察觉到了,就扭过脸来瞅了瞅。小师傅是好人,对娘情深义重。她记在心里,有机会了一定会报答的。
到了陈家铺子,陈大川迎了出来。
“长青,快进屋。”
章长青进了后院,陈根发和陈王氏在屋檐下站着。
“爹,娘,我来看你们了。”
章长青敬了一个军礼,又鞠了一躬。
陈根发和陈王氏笑得合不拢嘴。
一家人都围了上来,陈大川做着介绍。
进了屋,陈根发跟长青说着话儿。陈王氏瞅瞅水秀,使了个眼色。
母女二人进了里屋。
“秀儿,那事儿得跟长青说……”
“娘……”
“秀儿,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方便开口,娘来说。咱主动提起来,比以后扯出来强。再说,张罗这事儿的是俺跟你爹,跟你没关系……”
陈王氏很有魄力,出来就跟长青说了。
“长青啊,你走了,水秀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俺怕水秀想不开,憋出毛病来了,就跟她爹想了个招儿……”
章长青瞪大了眼睛,还有这事儿?
他反应很快,立马说:“娘,这事儿不怨您……”
“呃,不怨就好……”
陈王氏三句两句,就化解开了。
章长青瞅瞅水秀,笑着说:“爹,娘,亏得当初拍了电报,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陈水秀红着脸,也不吱声。
章小叶发现爹不错,开朗大度,挺幽默的。当然,这事儿她也有责任,一心想着给娘找对象,心急了点。
吃了午饭,一家三口就告辞了。
章小叶牵着爹的手,说:“爹,咱们去林记药铺瞅瞅?”
“好啊,正想看看林老先生呢。”
说话间,进了药铺。
林老先
生正在坐堂。看到章长青,一眼就认出来了。
“章同志,快坐下,让老夫给你把把脉。”
章长青也不客气,端坐在案前,伸出左臂搁在脉枕上。
林老先生把了脉,又拿出一个小木锤,照着身上敲敲打打。敲到右腿时,就说:“章同志,你这条腿经脉堵了,肌肉有点萎缩,得赶紧治治,不然,以后有得罪受……”
“好啊,那就治。”
章长青对中医很信服。中医不但救了他的命,还改变了他的人生。
“来,坐榻上,把裤腿儿挽上去。”
章长青挪到榻上,挽起了裤腿儿。一条红红的伤疤露了出来,看着很吓人。
林老先生取了一瓶药膏,用小勺子蘸了一点,涂抹在伤处。又指着大腿、小腿上的胆经穴位,说:“章同志,以后每天都要捶打这里,一次捶打两百下,一天最少捶打两次……”
林老先生在诊疗,章小叶目不转睛地瞅着。
她对穴位已熟记在心,缺乏的是实践。
林老先生开了药方子,又拿出两瓶药膏。
“章同志,照着这个抓药,喝上两年,再涂抹药膏,坚持捶打,你这条腿就保住了。”
“林老先生,太感谢了。”
因为这条腿,章长青差点转业。听说有救了,甭提多高兴了。
陈水秀也很开心。长青的腿要治两年,就不能轻易上前线了。
从药铺出来,章长青哼着歌儿。
章小叶瞅瞅爹的右腿,想回去后就拿爹试试手。
章长青在家住了十天。
这是他参加革命以来,住得最长的。
章小叶可找到事儿干了。她逮着爹,捏一捏腿,捣一捣穴位。还跟爹说:“这叫阳陵穴,胆经上的重要穴位,没事了就捶一捶……”
章长青咧着嘴,小叶子让干啥就干啥。
这么一来,全家都晓得了,叶子是个小大夫,做事可认真了。江玉梅还专门让小叶子摸摸她的肚子,跟小娃娃打个招呼。
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可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章长青提着旅行包,去省军区报到。
他的关系
转到了省军区,由省军区统一安排。这是组织上对他的照顾,参加革命多年,离家近一点总是好的。
半个月之后,老家收到了长青的来信。
他在信里说,他被分到了后勤部,担着重要任务。他没提随军之事,也没提啥时候回来探亲。
陈水秀只顾着高兴,并未多想。
章小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爹像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她瞅瞅信封,只有一个信箱号码,盖着部队上的三角邮戳。
这个年代,安全是第一位的,包括家人在内都不会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