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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呈堂证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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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楼下,车一停,陈落就醒了。

    她睡得很熟,但也没有完全失去警惕。

    李江心中微微遗憾——他本来还想静静地陪她一会儿。

    跟她在一起的时光,他觉得很舒服,很安静。

    虽然她的话很多,像个小话痨,叽叽呱呱的。

    但他的心,却是安稳妥帖的。

    他相信身体最原始的感觉。

    “到了。谢谢你,我回家了。”

    她感觉自己做了个梦。

    她不记得具体情节了,但在梦里,她好像一尾鱼,游弋在深蓝安静的大海里。

    很舒服,很自由,就像浑身要融化了一样。

    但,好像有谁在呼唤她,好像有道目光,穿过深不见底的海水,笼罩着她。

    那目光就像皎洁月光。

    又温柔又哀伤。

    然后,她就醒了。

    被捕捞回到了现实。

    李江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是她认识他以来,最严肃的一次。

    那平时过于分明的眉眼,好像也没那么刺眼了。

    那嘴角讥诮的好像随时准备怼人的笑容,似乎也被橡皮擦擦去了。

    他变得好像有点儿陌生。

    “如果感到累的话,其实也没必要总是充满干劲的。”

    李江突然说。

    “啊?你是在说我吗?”

    “你呀。”李江伸出手下意识地想拍拍她的小脑袋,但手还是画了一个圈,直接拍在了她的肩膀上,“我总想跟你说——有时候不需要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想怎么样就怎样好了。那些不喜欢你的人,你怎么样也不会喜欢你,所以还不如做做自己,想不理人就不理人,想翻白眼就翻白眼。”

    陈落愣住了。

    嘴角的肌肉微微颤动,半晌说:“我不像你啊。”

    “也是,我跟你说这些,你可能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吧。晚了,你快回家休息吧,明天继续鼓足干劲看书复习。”

    “哦。”

    “别再自己去送奶茶了,就叫外卖骑手送,虽然要给点提成,但你快考试了,时间宝贵。”

    “你还好意思说!!!”

    “好了好了,我跟你赔礼道歉,等你考过了我请你吃饭,人均800,不吃沙县了啊。”

    “……要是考不过呢?”

    “考不过我也请你吃饭。”

    “我走了。”

    她从车上跳下来,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回头又说了句:“不管怎么样,今天谢谢。”

    李江点了点头。

    坐在车里,看着公寓一层一层的灯亮起。

    他点起了一支烟。

    打开音响,听着一曲老歌。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就像一张破碎的脸

    难以开口道再见

    就让一切走远】

    ——————

    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许忻感觉体力一点点被风吹走了。

    他举目四望,四面八方的高楼的灯光几乎都熄灭了。

    她还是没有来,她今天没有走这条路?还是,她没有回家?

    没有回家,去了哪里?她是不是还跟李江一起?

    他移动着很艰难的步伐,慢慢地走下高架桥,找了路边的一张长椅坐下。

    坐下的同时,全身骨骼作疼。

    他觉得头有点沉,伸手一摸,确实很烫。

    理智告诉他应该回家去,但有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回响:

    他不是这样容易放弃的人。

    做任何事情,他都要做到最后,不论结局是什么。

    说了要等一整晚的,怎么能不算数呢?

    也许,早上她会出现。

    即使今天不出现,明天,后天,总有一天她会来。

    你走的时候,我没有送你,

    你来,风里雨里,我都在等你。

    他抱着那只小猫公仔,不知不觉地在长椅上沉入了梦乡。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阵凉风将他吹醒,他浑浑噩噩地抬起眼,天边已有微微的亮。

    在这晨光初绽的时刻,原本闪亮在天际的星辰渐渐地隐没了。

    像失血一般,变得苍白。

    尽数都坠落了。

    一片片,丢了魂地横陈在天地的交界。

    他头痛欲裂,太阳穴在挤压他的大脑。

    耳边突然响起那天在街头陈落问他的那个问题:

    “星辰坠落以后,还会剩下什么呢?”

    他迷迷蒙蒙地拿起手机,拨通了她的号码。

    对面传来单调的提示音。

    她开机了?

    在这一整晚,他甚至怀疑,她消失了,去了另一个星球,也许她换了电话号码,这个号码,他永远也打不通了。

    他感觉自己胸口卷起一阵飓风,也许,是南太平洋的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

    狂喜占据了他的心灵。

    嘟。

    嘟。

    嘟。

    过了许久,至少他认为,许久。

    她终于接了。

    “怎么了?”

    语气很平静,就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你……到家了?”

    “嗯。”

    她的声音很平淡。

    迷迷蒙蒙的光线中,他似乎看见她九岁的样子,像只毛茸茸的小野兽。

    坐在高高的篮球架上,就仿佛是蛰伏在粗粝的枝头,对陌生生物好奇而随时准备撤离。

    她从篮球架上滑下来,一只鞋却怎么也找不到。

    她转动着溜圆的琥珀色大眼睛,洁白如贝类的牙齿轻咬嘴唇,到处搜寻。

    母亲看着这个光着一只脚,手臂和脚踝晒成金黄色的女孩子,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那里。”

    他抬了抬下巴,指着篮球架边一颗小灌木底下。

    灌木丛的阴影遮住了那只白色人字拖。

    她光着一只脚就要跑过去,他看见地面上许多煤渣和小石子。

    也不知为什么,他跨过去,弯下腰,捡起了那只人字拖。

    小小的拖鞋,在他的手中像是个玩具。

    “给你。”

    他轻轻地弯下腰,将人字拖小心翼翼地放在她面前。

    就像是骑士的礼仪。

    可他从不曾是她的骑士。

    她也不曾是他跪拜的公主。

    拿着手机,他的心跳得很快。

    在高架桥上等待的这一晚,他想了很多很多话,要对她说。

    火热的,肉麻的,激情四射的,长篇累牍的,他都想过一遍了。

    他想过要说:

    “陈落,其实在我心中早就不把你当成我的邻居小姑娘。”

    “是我太笨,太傻,竟然没有意识到我一直在等着你长大。”

    “如果那一刻你不吻我,我也是准备吻你的。”

    “在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你是我的军旗。”

    但在这一刻,却都堵在了喉咙口。

    那些,都不是他的风格。

    至少,不是他这一刻最想表达的话。

    说出来,就不是他了。

    他想爱她,但他必须先是他自己。

    做他自己。

    “陈落,四年半之前的大年夜,我心情不好,喝醉了,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这是我许忻,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

    他这样说。

    是的,比起那些激情缠绵的字句和表白,这才是他最想对她说的话。

    这是他在额头高热晕眩的状态下,在心中盘旋了四年半的话语。

    他必须说出来。

    那是他的内疚,他不能原谅自己的原因。

    她没有回答。

    也没有挂掉电话。

    对面是一片空空荡荡。

    像是整个静寂的宇宙。

    这瞬眼的光景,最亲密也最遥远的距离。

    “那天,是这辈子,我觉得自己最没用的一天。”

    “四年半里面,但我梦过无数次,你要对我说什么。

    在梦里,你那样看着我,眼看就要说了,可总在那一刻,我醒了。

    我愿意付出一切,来换那一天我接到你的电话。

    来换那一刻我在你身边,能抱抱你。

    如果,你想再跟我说一次那个时候你想对我说的话……无论是什么话……”

    他说得很流畅,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对面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在。

    但他必须说下去。

    这些话,他早该说了。

    是他太没用。

    他微微轻咳一声:“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话,是自以为是。

    包括我一直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告诉我,这样说,也是自以为是了。

    我知道,我不一定真的能够帮助你什么,也许你也不一定需要。

    我向你道歉。

    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过去,也许有误解,也许有心结。

    但四年半之前那一刻,我应该在的。

    如果你想再跟我说一次,或者别的任何话……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这里。

    我永远,不会再不接你的电话了。”

    纤细的手指将自己的发梢搅成了麻花。

    世界陷入了单调的死寂。

    她感到脸上温温热热的,怎么回事,难道太热,她发烧了?

    她原本是一直不准备开机的。

    可是到底怕有什么事找她,特别是林淼淼店里那边。

    她就挑在这个凌晨五点的时间,准备开一会儿手机。

    其实,她一直都没有怎么睡着。

    李江把她送回家以后,她就浑浑噩噩地躺着。

    其实已经非常疲惫了,但脑子总是不让她彻底地沉入黑甜的梦。

    混乱地从一个又一个破碎的梦境中飞行。

    在梦里,她好像才九岁,又好像已经八十岁了,银发满头。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生这样过去。

    她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她好不容易打破梦境钻了出来,就接到他的电话。

    她不傻,当然知道,他一直在打。

    他一直在找她。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找她。

    “陈落,你在听吗?”

    “……我……”

    的确,她等他说这些,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几乎是她目前为止的大半生。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这里。

    我永远,也不会,再不接你的电话了。

    她想,这真的是专门属于他的表白方式。

    他呀,就是那样,说话总是迂回曲折。

    他绝不会说:“我爱你。”

    也不会说:“跟我走吧,就我们两个人。”

    更不会说:“我追你怎么样?”

    那些霸道总裁的火辣表白方式,他绝对不会采用,也是,那些情话,跟他完全不搭调。

    但她了解他,这对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但,到真正听见的那一瞬间,满满的,都是不真实感。

    快乐吗?喜悦吗?

    为什么她好像……没有那么强的感觉呢?

    在散失的那些年月里,她曾经有好多好多话语想对他说,可是,太长了,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那些话语都沉入了海底。

    以至于,她甚至想不起那一晚,她打的那五个电话,到底要对他说什么。

    如果话语是一道珍珠项链,只是提起一条话语的线,线就断了,颗颗流光溢彩的珍珠在海底礁石的缝隙里,蒙了尘灰,变得暗淡,好像鱼眼珠子。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移了一下。

    小小的床头柜,上面只有一个相框,相框有年头了,上面是穿红色t恤的米奇老鼠。相框里,一家三口灿烂的笑颜,像三朵金黄的向日葵。

    那是她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和爸爸妈妈的合照。

    也是陈家,最后一张三人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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