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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她的星辰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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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师说,有更宽广的路,等着他走。

    研一那个项目,按照自己的资历未必有资格跟高层领导合影,导师把c位给了自己。

    他是感激的。

    即使在远大出了那桩事,导师也并没有责怪他一句。

    只是拉着他,喝了一盏茶,六安瓜片,清甜。

    喝完,导师说:“不在那干,也好。”

    他自己开了星则,前两年,接的基本都是商事案件。

    时常登上律协内刊,公开发行的商业类杂志。

    导师很满意,时常将那些杂志拿给他的师弟师妹甚至本科生炫耀:“你们看看,就不能跟许忻学学!”

    据说有人无奈:“怎么学,整容吗?”

    他曾委婉地建议过导师没必要如此高调,朱教授年近六旬却像孩子一样顽皮眨眼:“我学生就要让他们羡慕嫉妒一下是不啦!许忻你看那个什么it富二代老总,人人拍马屁说他盛世美颜,站在你旁边,啧啧啧,灰头土脸像鹌鹑……”

    他很不喜欢拍照,更不喜欢看自己的照片。

    照片上的自己,像个假人。

    怎么会有人因为一张照片,一张脸,就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如痴如醉,他不明白。

    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太多人盛赞母亲的美貌。

    母亲确实很美,一直到现在,他很少见过比母亲更美的女人。

    但那又怎么样呢?母亲美则美矣,没有灵魂。

    很多人爱她,但她一点都不在乎那些爱,她要的只是大房子,豪车,别墅,珠宝。

    还有拿来炫耀的儿子。

    母亲曾多次暗示,李文涵对李江很不满意,他要好好表现才是。

    他冷冷看着母亲:“妈,你知道有一种禽类,叫做鸠吗?”

    母亲脸色雪白,转身走掉了。

    ————

    少年时,他看哲学书,印象极深的是康德的名言:

    有两样东西使心灵充满常新而日益增长的惊赞和敬畏:一是头上的星空,二是人们心中的道德法则。

    自然,后来他也明白,法律与道德,原本就不是一回事。

    也许可以说“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更多的时候,他却觉得更像是乔装打扮,雾里看花。

    也许没人相信,他曾质疑过,自己工作的意义。

    也许……他想更多地帮助一些更普通,更平凡的人。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面对吴玉萍的畏缩眼神,他鼓励地:“吴阿姨,你这案子虽然不大,但也不算小,牵扯到《民法典》提出的邻里居住权,也是当今社会比较重视的问题,你放心,我会接。”

    吴玉萍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民法典》,却也感激地点了点头。

    “房子是什么时候买的?房屋所有权人是你吧?”

    “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套房子是在你一个人名下对吗?”

    “哦,对对对,以前小茹和小鸿都在这儿住过,后来就只剩我一个人住了。”

    吴玉萍掏出手机,架上老花镜,细细翻照片给许忻看。

    房子已经二十余年,是那个年代颇流行的白拼蓝绿色小格子砖的设计,阳台呈拱形,三室一厅。

    丈夫去世时一儿一女才十来岁,她认为平雁的中学教育质量不行,早早买了这套二手房,想着高中让两个孩子转学去c城读。

    算是挺有眼光——旁边就有个地铁站,新建的大型商业区也就10分钟车程。

    后来,女儿湛茹和儿子湛鸿都考上了c城的重点大学,吴玉萍也办了内退,卖掉了平雁的老房子,陪着一儿一女来了大城市。

    那时候是最美好的时光。

    提起,吴玉萍脸上的皱纹都似乎淡了些,有点浑浊的眼白也清澈了起来。

    两个孩子周末回到家来,她做得一手好菜,香气满屋。

    后来湛茹在c城读了研究生,很快就结婚了。

    而湛鸿留学回国后也很快成家,这套承载着美好回忆的老房子里头,只余她一个人的身影。

    房子和她都老了。

    “吴阿姨,我还想了解一个问题,您一开始是同意装电梯的,为什么后来又反悔了呢?”

    儿女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应该不至于拿不出这笔费用。

    “这……也要说吗?”

    这当然是要知道的。

    律师需要了解细节。

    如果不是吴玉萍一开始在同意书上签了字,邻居们也不会那么反感。

    老楼加装电梯,需要整栋楼三分之二的住户签字同意,缴纳费用,这是个极其漫长又繁琐容易扯皮的过程,很多老楼一直到拆迁了都没达成一致,楼价也涨不起来。

    吴玉萍的反悔肯定影响了同意人数,致使街坊邻里们怨气冲天。

    “其实我住在三楼,一开始他们说要加装电梯,我觉得跟我没什么关系,三楼嘛,我年纪又不大,走得动,何必花那冤枉钱?不过我家小鸿说以后我年纪大了,腿脚会不方便,儿子的心意呀。”

    提起宝贝儿子,吴玉萍的眼角笑出了鱼尾纹:

    “不过后来这事儿拖了两三年,那两年我买了个理财产品跑路了,赔了不少钱。而且我家小鸿刚生了孩子,养孙子还得花钱呢,我就想着没必要装了,反正他们装他们的,我又不阻拦,对吧?哪能想到他们那么大意见呢?

    都十几年了,以前街坊邻里的关系很好的,夏天煮了糖水还会分给大家吃点。

    可自从我退出这个加装电梯之后,那些人哪,变得跟乌眼鸡似的,老孙头说我违约,还要告我。我说你们爱告就告去,老孙这才气呼呼地走了,再也不搭理我。

    每天晚上都有人在我门口敲敲打打,还放些奇怪的音乐,瘆人的很呢!还有那七楼养了只大狼狗,每次那狗在我面前汪汪乱吠,这日子真的糟心。”

    “明白了,经济原因。”许忻在笔记本上记录。

    他并没有不耐烦。

    这絮叨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丝亲切感,他想起了在自来水公司大院生活的那些平淡的年月。

    而且,他从吴玉萍提到她儿子的语气,感到了一丝淡淡的悲伤。

    他的母亲,并不会用这种语气提起他。

    “小忻啊,你结婚了没啊?”猝不及防,吴玉萍发问了。

    许忻不禁觉得中老年妇女血管里深植的基因是无法改变的。

    再怎么烦心,总无法抑制住关心年轻人个人生活的冲动。

    “没有。”

    “你以前是咱们大院里最俊俏的男娃娃,现在像电视里头的明星,事业又那么好,怎么没有结婚呢?是不是工作太忙了?”

    “不至于。”他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

    “那是有对象了?”吴玉萍殷切地看着他。

    “没有。”

    吴玉萍一拍脑门:“哎呀!我都差点忘记了,那个小姑娘,陈工家的姑娘,叫什么来着,她总是跟着你,像个小尾巴似的,那个时候我还跟陈工开玩笑,我说许家小忻多好的孩子,不如就收了做女婿吧,陈工脸都涨红了,话都说不圆,真是个老实人,哎呀,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陈落。”

    “啊?啥?”吴玉萍的回忆被打破。

    “我是说,那个小姑娘,她叫陈落。她现在也在c城读大学了,名牌大学。”

    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他说了出来。

    带着一丝自豪。

    “想不到那小姑娘也这么厉害唷。”吴玉萍似乎发现了新大陆,带了些兴奋:“你们还有联系啊,那太好了啊!毕竟大家一起长大的,要不然你俩就——”

    “妈!”

    会客室磨砂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男子皱着眉站在门口。

    他大约三十,西装笔挺,表情不太耐烦:“妈,你来找律师怎么也不告诉我,我认识的律师多的是,肯定给你推荐个好的,总比你在这无头苍蝇乱撞的强!”

    吴玉萍顿觉惶恐想站起身来,却意识到自己坐在轮椅上:“小鸿,你怎么来了?”

    这男子正是吴玉萍的儿子湛鸿。

    他冷冷地看了许忻一眼,客气但透着冷漠:“你好,我妈她碰到一点小事情,其实没什么的,不需要请律师,我们有别的办法解决,不想打官司。”

    湛鸿转向吴玉萍:“妈,我送你回医院。”

    又看了眼旁边的阿雪,声色俱厉:“阿雪姐,你能不能以后什么事情先跟我说一声?我妈年纪大了糊涂了,你也糊涂了吗?”

    阿雪微黑的脸庞涨红了,双手在裤腿上搓了搓:“小鸿,是阿姨说先不告诉你的——”

    湛鸿的脸色发青,往前一大步,直接将吴玉萍的轮椅推转了方向,轮子啪地一声,在长条会客桌的桌角卡住。

    轮椅一个颠簸,估计是牵动了伤口,吴玉萍疼得哎哟一声,嘴唇发青。

    显然湛鸿并没有经常推自己母亲的轮椅。

    湛鸿余怒未消,脸庞发红:“这什么破办公室,怎么这么窄?妈,你以后别来这种小律所,要去就去个大所,当心被骗!”

    吴玉萍终于鼓起勇气插上话:“小鸿啊,这位许律师你也认识的,你看看,是不是很熟悉?”

    “我哪会认识,妈,送你回医院我还得回去给明明讲故事,他现在可聪明了,一定要听故事,不然就睡不着觉,娜娜有个聚会还没回来……”

    吴玉萍尴尬地看了看许忻:“小忻啊,我来找你没告诉小鸿,他平时工作忙,我不想打扰他,你别见怪啊!小鸿,这位许律师是以前咱们自来水大院的子弟,c大高材生毕业的……”

    湛鸿敷衍地应了一声,完全没有打招呼叙旧的意思,嘴里一直嘟哝走吧走吧,吴玉萍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坐在轮椅上的背影看起来更加萧瑟。

    一行人离去后,许忻关了灯。

    额角抵在凉凉的玻璃上,凝视满城琉璃灯火。

    明显,湛鸿并不想自己母亲打官司。

    直至今日,许多人还是不想惹上官非,湛鸿应当也想维持些体面。

    的确,即使胜诉了也不好执行,一栋楼的街坊邻居,若要真的为难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太太也并非难事。法院判了让你乘坐,人家偏要把你挤出来,你又能奈何?司法资源如此紧张,法院也不可能整天盯着。

    若不出所料,湛鸿应当是想让母亲干脆搬离那个鬼地方,也许想把房子卖了,虽然是老旧了些,地段好,价格也不菲。

    当然,从经济实用的角度来看,也没错。

    许忻从来不认为所有的纠纷,都需要上到法庭,法律可以解决一些问题,但,这世上没有灵丹妙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只是,吴玉萍提起老房子,眼底的那抹眷恋和柔软,总在他眼前萦绕。

    他承认,自己也是个恋旧的人。

    他在平雁的房间还是从前的布置,更准确的说,是按照他还没搬离自来水公司时候,房间的布置。

    只有蓝白两色。

    蓝的是天空和大海,白的是云。

    海军蓝的床单,米白色的书架,墙面空白,没有明星球员海报,只在床头有个很丑的装饰挂件,是个风干的菠萝。

    爸爸说了,继母不让进这间房,以后小宝宝也不给进。

    就等他回来。

    但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去。

    当年的陈落,天不怕地不怕,会撒娇,能上树。

    可她除了自己以外,最服气的人,就是吴玉萍的女儿湛茹。

    湛茹比自己还大几岁。

    但她俩就是很投缘。

    她经常找机会去湛茹家,去看她的书。

    “许忻哥哥,你看过《飘》吗?”

    “没有,怎么?”

    “湛茹姐姐在看,好厚一本,她看得可入迷了,说是美国南北战争时候发生的故事,我说等她看完借回来看。”

    他对这类题材不感兴趣——一个美丽的女人和几个男人之间的故事,情情爱爱,拉拉扯扯,给不了他什么人生的启发。

    “湛茹姐姐房间里有好多书,堆得比她人还要高,她说她以后想当个作家,好厉害呢,我也有点儿想当作家……”

    那段时间她老说湛茹姐姐,搞得他都有点不耐烦了。

    其实也不是不耐烦,而是……怎么说呢,似乎有点不开心。

    不开心的原因,也许是她在他面前说别人……吧。

    他皱了皱眉,故意问:“你上学期语文考了多少分?”

    “……这个,这个。忘记了……”

    “说。”

    “79……”她咬着嘴唇,低头看着地面,好像在找地上的蚂蚁。

    “……点五。”

    十余年过去,吴玉萍已经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

    再过几年,或许,整个自来水大院里再也没有人记得陈樵生一家。

    记得憨厚开朗,谁的忙都帮的男主人,记得贤惠手巧的女主人,记得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王,当时所有的小朋友都唯她马首是瞻。

    人,别离之后,总会慢慢消逝在彼此的记忆当中。

    就像被风,吹散了。

    可是他忘不掉。

    他也试过去忘记,在这些年月里,试过很多次。

    可他总是一再想起。

    为什么呢?

    她又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小时候,他认为自己应该喜欢乖巧而安静的女孩子。

    他搬离自来水大院的时候,虽然母亲一再催促,他却执意要去陈落家里找她。

    母亲不高兴地背起她的名牌小皮包:“去找她干什么?”

    “毕竟是小忻的好朋友嘛。”爸爸打圆场。

    母亲说:“好吧,最多15分钟。”

    他一路大步跨过楼梯,好像在飞。

    心里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似乎无法用句子表达。

    最后他决定要提醒她一下:

    ——以后我不在,你自己可长点儿心吧!

    【你那么口无遮拦,疯疯癫癫又不懂事的,当我不在……如果有人欺负你的话……】

    ——很多年后,他回想起来,其实他想说的,是后面那些话语,仿佛暗地里潜藏在海面之下的巨大冰山。

    【……当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你的话……

    ……你就来找我,告诉我……

    无论什么时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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