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的星辰10
清晨。
陈落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喂”了一声。
对面是大伯母的声音：“落落，你爸爸摔倒了，你赶紧回来看看啊！”
一盆冰水淋过头顶：“严不严重？”
大伯母像头母牛般沉重的喘着气：“哎呀，你爸爸从昨天一大早就自己推着轮椅去院子里转悠，说是想坐火车去给你拍张什么捧着花的毕业照，你大伯赶紧拉住他，说路上万一有个啥问题怎么办，你爸倔得很，非要去，你大伯拦着拦着轮椅不稳就从坡上滚了下去，那坡又陡，旁边还有条沟……昨晚送到医院了，你爸说早上再告诉你，不打扰你休息……”
陈落听不下去了，眼眶里泪在打转。
“我现在就买张车票回来。”
大伯母提醒道：“落落啊，你爸爸这次是医保范围之外，住院费催得那个急——”
陈落咬牙：“大伯母您放心，我会付住院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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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门口不远有个公交站，直达高铁。
拦下一辆马上要发车的公交，天还早，刚刚亮，车上空位很多。
坐好，她迅速打开银行app查了查账户。
稿费已经到账了，但店最近还在周转，账户上现金不多，实在不行就先刷信用卡吧。
抬起头来，她突然看见不远处的人行道边，有个身影在……晨跑。
目光凝固了，一动不动。
他身形修长，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简洁爽净。即使头发微微汗湿，也仿佛沁着夏露的清新。
每一下的动作，都显示出流畅的肌肉线条，矫健优美如豹。
他目光坚毅，直视前方，没有片刻偏离。
她轻轻地将脸颊贴在车窗玻璃上，视线贪恋不舍离去。
原来，他还和少年时一样，保持着晨跑的习惯。
12点30分。
蓝色制服的外卖小哥提着个包装精美的大纸盒在门口打电话，但连续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
小哥很无奈，问值班阿姨：“这个712的外卖给叫陈落的，她没接电话，东西要冰冻的。”
“哎哟，真是不巧，她刚出去了，拿着个箱子咧，估计今天回不来咧。”
小哥又打：“帅哥，你送蛋糕的那个人联系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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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城。
病床上，爸爸额头上有伤，手臂也缠着纱布，不过幸好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爸！”她心酸地冲上前去，扑进爸爸的怀里。
爸爸瘦了很多，小时候她觉得爸爸就像是一座山，可以全然地笼罩住她跟妈妈，妈妈是大树，她就是一朵小花。
可大树走了，爸爸也不再是一座山，他的肋骨即使隔着一床薄被都那么硌手。
四年半前，车祸带走了妈妈，爸爸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一条腿受了很严重的伤。
曾经爱打篮球的他，不再能跑步，搬重物，连走路都要拄拐。
但比这更严重的是，爸爸的精神被摧毁了，从他知道母亲不在了的那一瞬间起，精神气就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一天天地瘦下去，一米七八的个头只有一百二十多斤。
因为身体和精神的原因，他休了长假。
有一天半夜，陈落起来上厕所，黑暗中，有个人影定定地坐在沙发上，是爸爸。
那个位置是妈妈看电视最喜欢坐的，爸爸默默地凝固如石像，不知坐了多久。
他手上握着遥控器，似乎在换台，那是妈妈时常做的动作。
电视屏幕上，却黑洞洞的。
陈落感觉自己的心快要碎掉了，她扑上去，抱住爸爸：“爸爸，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将自己想了很久的话都说出来：“爸爸，我知道你不舍得平雁，这里有我们一家三口的回忆，可是如果一直在这里，我们都走不出来，我们没办法过新的生活……妈妈也不希望这样……”
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来：“爸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说，我不应该说要离开咱们的家……”
“落落啊，你不要责怪自己。”爸爸用他那瘦削却还是那么温柔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知道，有人在说闲话，可是你不要往心里去，爸爸从来没有怪过你……”
爸爸也知道在大院里，有人在说闲话。
“哎呀，落落也是，非要过年不回家，在外面不知干什么，害得她妈妈出了这样的事……”
“你也别这么说，也不是故意的，谁会想到会出事呢？”
“听说落落在民宿里面被男人骚扰，她怎么没事非去那些地方打工啊？就不能找个正经地方吗？小小年纪的又不差那点钱！”
“落落人小心大，你们还不知道吗？之前啊，就一直缠着许家儿子，谁叫人家家里条件好，爸爸是当官的，有权有钱，人又长得俊……哎，我好像听人说她在网上写了什么东西，年轻人才懂的，说她对许家儿子有意思……”
也不知道是自己听力太好呢，还是说这些话的人就没想到要避着她，反正，转着弯打着圈地飘到耳朵里面来。
她睡不着，整晚整晚地看着天花板，她无事可做，就把所有的事情整个都想一遍。
她9岁，认识许忻。
她17岁，高考后那个流火的暑假，大人们在“醉仙饭庄”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他是她的整个青春。
像个傻子一样等待着慕阿姨那边的消息，一天，一周，一个月，可是始终没有等到。
她甚至偷偷地咨询了几个微博网友，得到的答案都是：“傻孩子，别再等了，他不喜欢你，至少没那么喜欢你。如果喜欢你，他早主动来找你了。”
入学的时候，其实她还抱着一线希望，也许……慕阿姨还没告诉他？
也许……他还在考虑？
但在看到冯蔓把头靠在他肩上的那一刻，一切都碎裂了。
她一个人去了兰园岛，在一家叫做“兰亭小屋”的民宿里打工，本来一切都很好，老板人也不错，但就在年三十之前的那个夜晚，一个客人喝醉了，更可能是借酒装疯，硬是把在打扫卫生的她往房间里拖去……
到现在，她还记得那个男人身上的酒臭味，更清楚地记得，当那双恶心的手摸上自己腰间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喃喃低语：
“许忻，救我！”
当然，他没有来救她。
这世上，能够无条件爱自己的只有爸爸妈妈。
而爸爸妈妈，都被她害惨了。
因为她的任性，因为她非要去暗恋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得到了惩罚。
她恨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不能原谅的人，就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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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樵生一个胡子拉渣的大男人呆呆地被女儿抱着有点儿不好意思：“落落，你怎么来了？”
陈落咬牙：“还不来怎么行？爸爸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陈樵生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眼神却是温柔的：“落落啊，都多大了，还没大没小的！”
“爸，我都听大伯母说了，你非说要去学校给我拍什么毕业照。你知道我最烦这种照片，画着浓妆，涂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丑死了，你女儿我天生丽质，随便怎么拍都美美的，所以以后爸你想怎么给我拍都行，何必急着这几天呢？最近天气不好，又有台风，我都想回家躺着天天吹空调看电视，可惜毕业一堆事走不开呢！”
她的语气欢乐又跳跃，像在唱歌一样，陈樵生如果闭上眼睛，他会觉得一切变故都还没有发生，他温暖的家还没有破碎，妻子还在这个世界，每天都可以听见女儿叽叽呱呱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当时只道是寻常。
“落落啊，爸爸没听话，对不起，下次不这样到处乱跑了。”
两父女的手都有些颤抖，却紧紧地握在一起。
陈落想，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爸爸能开心平安，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门突然被推开了一半，高高胖胖白白像只大萝卜的女人探出头——大伯母王春花。
王春花虽大只，可一双眯缝眼很是精明，哎哟了一声：“落落来了！真是孝顺的孩子，比我们家陈小刚可不知道强多少倍，又在名牌大学读书，以后出来啊赚大钱，大哥啊真是好福气……”
陈小刚是她儿子，都快三十了还在啃老，陈落不想大伯母继续假惺惺地唠叨，直起身来：“大伯母，我有事儿跟您说。”
大伯母赶紧拉着陈落出来，低声道：“大伯母真不是问你要钱，只是行业不景气，你大伯工资少了一大半，你小刚哥最近要准备结婚了，女朋友非说要买个婚房，不然就分手，把咱们老两口的积蓄都给掏干净了，不然你爸爸的住院医疗费，咱们怎么可能不出呢对吧？”
陈落看着王春花一张一合的大嘴，很想给她贴个封条堵上。
爸爸有三兄妹，他是大哥，大伯陈华生是老二，还有一个小姑陈翠萍。
以前她们一家三口生活在平雁，大伯跟小姑生活在凉城。坐高铁也要两三个小时，远香近臭，逢年过节，三家人还会聚一聚，只记得表哥嘴巴总是油乎乎地啃着食物。
爸爸作为大哥，自然在家里出的力最多，大伯母早十几年前就下岗了，大伯工资不高，爸爸借了十几万给他们家开了个小超市。
自然这个借是没有还的。
大伯母每次一见到他们就会身先士卒嚷嚷陈小刚成绩不好，要花多少钱上大学，然后就会抱怨超市挣不到钱，还辛苦得要命。
爸爸妈妈都是脸皮薄的人，便也没有再提。
小姑陈翠萍年轻时候挺漂亮，眼光高的很，不是嫌对方个子不够高，就是嫌对方家里不够有钱。三十岁终于急了，有人介绍了一个所谓高干子弟，嘴巴甜得很，没多久便俘虏了陈翠萍的芳心，二人还住在了一起，天天粘得不行。
爸爸作为大哥还劝小姑别那么张扬，万一没成的话……陈翠萍在家里被哥哥宠坏了，哪里肯听：“大哥你可别乌鸦嘴！”
后来那男的就开始找她要钱，一开始几百，后来几千，最后干脆要十万说是去投资生意，说是赚了大钱马上买大房子结婚，把陈翠萍的积蓄给骗了个干净，自然，人跑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