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的星辰1
——你戴着荆棘的皇冠而来。
你握着正义的宝剑而来。
《许星辰落下》
文|不二棠
清晨五点，陈落按下word存档，插上u盘。红灯一闪，“已保存”。
里面是她熬夜临时抱佛脚，只用了三个小时改好的毕业论文，上午就是答辩会，心里多少有点紧张。
她不求什么好成绩，只要能通过答辩顺利毕业，她一定会去c城所有叫得上名儿的寺庙，向所有不吝给她大腿抱的菩萨佛祖们虔诚还愿。如果这还不够，她还考虑加上教堂、道观、黄大仙，中西结合疗效好……
轻手轻脚走上宿舍阳台，天空透出鱼肚白，漫天的星辰已经坠落，消失不见。
就像5年前，她拿到c大法学院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那些梦想和憧憬，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只是，一个都没有实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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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x级法学院本科毕业答辩。”
法学院是c大历史悠久的金字招牌，人脉极广。周边无论是公检法，还是律所法务，周围十米肯定有师兄师姐，如果没有——肯定是你呆的地方太low。
因此，答辩亦是格外严格——拿“优秀”的毕业生只占30，都是学霸中的学霸。“良好”占40。25是“合格”，勉强达到出厂标准。剩下5不合格，需要重写论文，推迟毕业。这样的倒霉蛋每届总有那么三四个，基本都是逃课大王，给点教训杀鸡儆猴。
盛夏骄阳似火，空调制冷效果不佳，答辩小组长——法学院常务副院长，长河学者朱广耀教授头顶的地中海渗出层细汗，气质高雅的刑法专家杨文静教授抬了抬精致的金丝边眼镜，抽出张纸巾擦了擦花了的粉底。
唯有坐在朱教授身后那身姿笔挺的年轻男子，从始至终端然如一。
朱教授在心中羡慕，年轻就是好啊。
此刻，炫目阳光勾勒着男子雕塑般矜贵自持的侧颜，掠过远山般眉骨，高挺鼻梁，宽而平直的肩线，极浅蓝的衬衫袖口随意挽起，右手修长白皙，桡骨骨节分明，执一支寻常黑色水笔，却被他拿成了羽毛笔的书香贵气。
教室外时不时有女生停留，视线赖在男子身上打转。杨教授坐得离窗户比较近，感觉敏锐，实在受不了了，便朝外面怒瞪一眼——现在的女学生都在干什么？如此花痴，一点矜持都不顾了吗？
不过……许博士确实赏心悦目。杨教授作为一名高知女性也必须承认，朱教授让这位在读博士，得意弟子参加答辩小组，自己的心情比往年晴朗了不少，早就应该叫他来嘛！
她又小心翼翼地捋了捋发丝。
一个女孩子埋头匆匆走了进来。
她身材纤瘦，扎个马尾辫，白t恤，带着一个大大的蓝色口罩。
飞快地环视了答辩小组一眼，女孩儿依次将打印装订好的论文分发给七名师长。
——c大的规矩，毕业论文是自己修改好打印装订，现场发给各位老师，所以每到毕业季，校门口的几家打印店都是挣得盆满钵满。
女孩犹犹豫豫地站上讲台，鞠了一躬。
任谁都能看出她紧张得很，细瘦的手臂都在发抖，发给老师们的论文封面甚至有几个汗湿的手印，杨教授有洁癖，不禁皱起了眉。
朱教授：“同学，请你把口罩取下来。”
小鹿般眼神惊惶地在口罩上方闪烁：“……我感冒了，老师。”
“不怕的，你不取口罩，我们都听不清你说什么。”杨教授嘴角飞快微微往下一沉。
的确，好像都没怎么听过这个声音。
真的有这个学生吗？存在感也太低了，估计都没上过几次课？翘课大王？
老师们最讨厌的就是不上课的学生没有之一，互相交换了下不快的眼神。
唯有许博士眼尾微微垂下，英俊的容颜陷入千年冰川般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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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落不情不愿地抬起千斤重的手臂，取下口罩，露出一张秀丽精致的小脸，鼻头微翘，肌肤瓷般白皙剔透。
圆圆的杏核眼下却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只小熊猫。
朱教授皱眉，这女孩子长得挺漂亮，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学习压力这么大？
陈落根本不敢抬头直视朱教授的身后：“各位老师好，我的毕业论文题目是《民营企业的专利法律保护问题初探》……我国民营企业的专利保护尚不完善……”
突然，下面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陈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鸵鸟把头埋进地里，念经一样往下念：“我的论文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第二部分是……第三……”
“停！”
杨教授尖锐地打断了她。
陈落慌张地抬起脸来，目光完美地绕开朱教授（及其身后）。
杨教授优雅的白皙圆脸涨得通红：“你这写的是什么？”
她不明所以：“啊？我写的是《民营企业的专利法律保护问题初探》啊。”
杨教授愤怒：“你自己翻到后面看看！”
一向笑容可掬的朱教授也狠狠皱起了眉头，啪地一声，将这叠打印稿甩在桌面。
“你叫什么名字？”
“啊，陈，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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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没有问题啊……
再往下翻，她也呆住了。
【她完全看不清男人的脸。
只感觉他口唇呼出的热气，痒呼呼的，带着一丝烟味，夹杂着男人特有的性感体息……
“女人，你就别挣扎了，我不喜欢这种欲拒还迎的勾引，既然你要勾引我，就干脆听话点。”
……视线从她白皙光滑的颈项，游移至她白皙的侧脸。她一张一合的双唇。
男人突然伸出手，狠狠地掐住她尖翘的下颌！
……一阵痛楚，由她的唇上传来。】
陈落心中一个咯噔。
这，这明明是她要交的这个月的《一胎双宝：总裁别碰我妈咪》的稿子……
昨晚她先是完成了日更的6000字，因为卡文卡得毫无头绪，搞到凌晨2点才码完，修改毕业论文的时候，估计是太困了，两个文档都打开在页面，手一滑，复制黏贴出了问题，把毕业论文的目录、大纲和《一胎双宝：总裁别碰我妈咪》的正文给复制到一起了，然后存进了u盘，开开心心地去打印店打印了……
为什么！为什么打印店不提醒她！！！
陈落脸色发青，她真是个大傻x，每一次，都会在紧要关头出这种事……
就她这样的废柴，怎么配当c大法学院的毕业生呢？
“陈落，你这四年到底学了些什么？啊？？？？”
朱教授发飙了，感觉高血压要犯。
……
原本一片空白的陈落脑海里，突然闯入了一个画面。
五年前，夏日蝉鸣声声，她忘记带家门钥匙，打了个电话给爸爸：“爸，你在哪，我去找你拿钥匙。”
“落落，爸爸在《醉仙饭庄》跟张阿姨，慕阿姨，刘叔叔他们吃饭呢。”
“那我来找你！”
“落落，你等等——”
当她推开“黄山”包厢门的那一刻，感觉气氛不对，所有人的眼光，都啪地一声，直落在她脸上。
她才知道，目光是有重量的，能压死人的。
那些目光……
嘲讽的。
看好戏的。
鄙夷的。
似乎在说“女孩儿家怎么能这么不检点”的。
“张阿姨，刘叔叔，你们怎么了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陈落闭上眼睛。
在毕业答辩的现场，在几位德高望重的教授面前，她却仿佛回到了5年前，那些声音，那些意味深长的暧昧眼神，剥下了她全部的自尊，还狠狠踩上几脚，碾上几下。
“落落呀，你才十七岁，不好好学习，怎么写下这么肉麻的东西呀！啧啧啧啧啧！还说什么摸你亲你的，哎哟，脸红哟！”
“老陈呀，你看你家落落对许家小忻可是一往情深啊！要不要咱们保媒啊？哈哈哈哈……说不定很快就能喝到喜酒啦，很快生个大胖小子！”
一阵喧闹过后，一个女声冷冰冰地响起。
“许忻他不想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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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u盘了吗？”
在混混沌沌中，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许忻，真的，你们相信我，我那微博都是胡编乱造的……她的嘴唇发白，低声喃喃。
“陈落同学，你带u盘了吗？”
“啊？什么？”她似乎溺水者被人拽住了胳膊，可水草缠住她的脚，不停地往下坠。
“院办公室电脑里应该有你毕业论文的初稿版本。你回去宿舍拷贝已经来不及了，你现在跟我去拷出来，再去打印室打印7份吧。”
这个声音，好熟悉啊。
她仿佛被一双有力的手猛地托举出了水面。
一道阳光刺眼地照射在她的脸上，很烫，很烫。
她猛地清醒过来，就看见那个仿佛不染尘灰的淡蓝身影，转向了气红了脸的朱教授。
他的侧颜如远山淡影，被阳光偏心镶了金边，睫毛浓长，一闪一闪，好像暗夜里的萤火虫：
“老师，这位同学她是个作家，把毕业论文跟小说搞错了，我现在带她去学院办把初稿拷出来打印，10分钟应该能弄好，到时候回来继续答辩，可以吗？”
朱教授的脸色还是很像烧热的锅底，不爽地看了眼表：“答辩就到12点，已经11点10分了。”
“来得及，来回10分钟，先给后面的学生答辩吧。”
杨教授撇了撇唇冷哼一声，指甲划在纸张上，好像要撕出一个洞：“作家？现在作家就写这些垃——东西？”
许博士温和地笑了笑，语气不知不觉生出几分袒护：“杨教授，年轻人喜欢这种轻松愉快的读物，满足青春的幻想，咱们看不明白也正常。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假以时日，相信这位同学她一定能写出更加优美的作品。”
杨教授不说话了，整了整脖子上的真丝小方巾，侧头瞪了眼台上女孩儿。一脸“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老了吗？看在许忻你面子上我就不跟她计较”的欲言又止。
朱教授挥了挥手，好像在打蚊子：“去吧。”
这写的什么狗屁东西，如果不是自己最得意的门生替她求情，他大笔一挥就是一个不合格！
算了算了，跟小姑娘不一般见识……不过说起来，陈落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他要回去查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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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修长洁净，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极短的手伸到面前：“陈落——同学，走吧。”
一如很多年前。
“好的。”陈落扬起头来，直视那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五官立体，眉目如画让人忍不住贪恋在每一笔的画工之中不愿苏醒的男子，“许——老师。”
她的笑容映在他的瞳孔里。
许是觉得有点晃眼，漆黑瞳孔微微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