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碧波圣海月青城 天阙连城破三才
关于吴霜的态度，羿连城的立场并不坚定；为一己私欲，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权叔给吴霜下了十五年的毒，并把他困在天阙金顶；偷偷把梵天印夹杂在青翎带给他的书堆里，苦等了四年，吴霜竟然将梵天印学会，且领悟至小有所成；筹谋十五年，不就是为了窥探金顶壁画之秘，飞升之谜吗？
这是吴霜命中劫数，也是羿连城迟早直面的选择。
权叔正要离去，忽又转身道：“家主再去看看那孩子吧……”
羿连城忽然猛烈地咳了两声，硬生生将权叔的话打断：“你最近话有些多！”
权叔忙改口：“不见好，不见好！”
羿连城感觉嗓子眼里有什么堵得慌，清咳几声后，竟咳出几星血块。羿连城喃喃自语，用悲伤且颤抖的声音道：“霜儿呀，是你命苦，不是姨父绝情！况且留给姨父的时间也不多了呀，你紫皇伯父这几日就要回来了！你别怪城父，城父有不得已的苦衷呀……”
权叔破天荒地没有提前离开，他不愿意猜度羿连城的真实意思，直到亲耳听见这些呢喃之语，这才施展身形，悄然离去。
远处桥廊尽头，站着一幢黑影，决绝扭身，消失在夜色深处。
殿内，羿连城怅然不语，他知道，她来过，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夫人洛倾城对吴霜一直心怀芥蒂，她始终放不下、绕不开妹妹会舍弃碧波圣海的圣女不做，也要死心塌地跟着吴展浪迹天涯；宁肯居无定所，颠沛流离，至死也不回头；所以见到吴霜，如鲠在喉。此刻纵然从青翎嘴里得到吴霜命不久矣的消息，一边感慨这一家子命苦，一边愧恨翻涌。
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看吴霜最后一眼，走到廊桥便又折返。
洛倾城一如既往的铁石心肠，清冷寡淡，她对碧波圣海的忠诚近乎深入骨髓的偏执。那份冷若冰霜的傲倨和刻在血脉里的冷淡，令人望而生寒。
羿连城曾与洛倾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自羿连城痴入金顶圣殿以来，二人的关系就越发疏远。面对洛倾城放肆收集天阙宫隐秘，羿连城愈发有种引狼入室的后怕，至此二人几近交恶；后来羿连城不忍逼问，索性搬到金顶大殿去住，实际上扼断了夫妻之情。
每两年的夏秋相交，庭间合欢树第一片黄叶出现时，就是像洛倾城这些远嫁的圣女们启程返回碧波圣海的日子。她们会带着精心挑选的仆人、财帛，过去两年的见闻录，齐聚滨港。
这一整月，月青城盛大绽放，迎来两年一度最繁华的季节，既是狂欢之城，又是罪恶之城。
海水由月正转青鸦，各种匪夷所思的交易便会在这座号称神州最美的秋天之城轮番上演，这一月，也是天下纨绔子弟们，享受着极尽美轮美奂，却又肮脏得不可描述的狂欢盛宴。
只有少数尊贵的圣女，凭借牢固显赫的联姻备受礼遇，而那些遭遇不幸、抛弃、破坏的姻缘，要么沦落成为攫取家族贡礼的低等工具，被迫出卖肉体；要么客死他乡。苦难将她们汇聚成一股庞大却为世俗所不容的特殊群体，一面忍受不幸的生活，一面强颜欢笑，不得不费尽心力，为家族贡礼毫无保留的付出所有。
月青城守护捍卫着碧波圣海的所谓的纯洁与神圣，是俗世罪恶与高洁交汇融合之地，遍布的雨花石路面，铺满了血与泪，鲜花与荆棘的故事，绝不仅仅只和男欢女爱的香艳画面有关，更关乎熙熙往来的利益，甚至是天方夜谭般的爱情。
今夜便是洛倾城动身前往月青城的日子，她孑然一身，大有冷清凄零，宠爱旁落的失意之感。
丑时，等候在门外的权叔，幽幽推开吴霜的房门。
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他能感知吴霜气若游丝的气息，嘴里轻声呼唤道：“少爷，家主说紫皇殿下很快就回来了，您千万要撑住呀，来，趁热喝了这碗药！”
说话间，人已立在吴霜床边，他伸出脚掌，将地上的手帕踢到床下，不由分说地将吴霜的唇齿撬开，生生将热汤药灌下。
吴霜被呛得喷吐一口，却被权叔厚重的手掌压死。药汤在吴霜鼻腔内渗出，那是一股腥臭、粘稠，一如巨蟒嘴里的味道。
吴霜惊恐地睁大眼睛，权叔粗糙的手掌雄厚有力，一手捏住吴霜的鼻子，趁他大口呼吸时，将整碗浓药灌入口中，扔下空碗，又将同样严实的手掌捂住吴霜的口鼻，逼迫他不得不全部咽下去。
吴霜顿觉脏腑翻腾绞痛，药力化成摧枯拉朽的灼热气流，强行渗入血液骨肉之中。一卷铺天盖地的窒息升腾到吴霜的大脑神经，满碗汤药，一滴也没有浪费。
权叔的手段十分高明，不知用了何种手法，竟活生生的把一个人，当成一只口袋，扎紧闭合了所有可能泄露药力的部位，七窍及私密的排泄处，只留下那碗虎狼猛药，任凭在吴霜封闭的体内煎熬。
丑时一刻，吴霜奇迹般再次睁开双眼，眼白尽数被染成诡异的墨黑色，他的瞳孔散射着猩红的光芒。他邪魅的目光尽头，闪过一抹赤焰，旋即消失。
吴霜病态全无，宛若新生。
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权叔的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诡笑，低声在吴霜耳边道：“身随我行，心属吾往，不退不惧，神魂瘗亡！”
吴霜面无表情，目光紧紧跟随权叔的双眼，坚定且迷离。
搜魂灵蛊！
吴霜变成了任人摆布操控的蛊人！
权叔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吴霜直挺挺竖起，紧随其后。
权叔停下脚步，吴霜半只脚停滞空中，一动不动。
权叔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只眼罩，反戴在头上。
眼罩上镶嵌着两颗猫眼石珠，正好在权叔的后脑勺，吴霜的目光立刻被猫眼石捕获，好像重新建立了某种关联。
权叔前面走，吴霜就跟在他身后一丈的距离。
二人始终间隔一丈，一前一后，脚步沉重地朝着金顶大殿而去。
羿连城不耐烦地来回踱步，忽听殿外脚步声响起。
金门忽然打开，下人正托着漆盘路过，吓得忙跪倒问安。
羿连城冷冷问：“何事？”
下人忙回：“小姐帮少爷挑选的及冠礼服，店家送小样上山，请家主过目。”
羿连城摆摆手道：“既是小姐亲自挑选，天亮以后再送到小姐房里吧！”
正要关门，忽见权叔带着吴霜朝大殿走来，羿连城忙迎道：“霜儿，你能站起来了呀，谢天谢地！”
下人一溜小跑离开，寻思着要不要大晚上的去告诉青翎。
但家主说天亮以后，那便天亮后再去报喜。
羿连城心事重重地将金顶大殿的斑驳的镶金大门敞开，待权叔带着吴霜僵直的跳进门槛，大门便又沉沉的关闭。
羿连城扫了一眼吴霜死气沉沉的模样，嘴里还道：“霜儿，你来了，上坐！”
权叔暗想：“事到如今，这般谨慎大可不了吧。”
一边想着，一边将头上的猫眼石珠摘下，放在桌上，恭顺道：“家主，请您好生保管，有此物，便随意驱驭！”
羿连城伸手拿起猫眼石珠，吴霜的目光死死跟随。
羿连城待权叔离去，将墙上金帐扯下，柔声道：“霜儿，你可记得梵天金印如何使？”
吴霜木然无应。
羿连城试着将手放在吴霜右臂，注入几缕灵力，口中念：“梵界诸天，金粟不灭；我舍我身，永享长安！”
只见灵力在吴霜体内绕达心识，梵天印金芒也竟然重新在吴霜掌间点亮。
大殿内瞬间被照得金碧辉煌，比吴霜亲自执炬还要明亮几分。
羿连城暗暗称奇，心底连声叫好。
目光落在壁画上，羿连城就再也无暇其他。
终于看清了，黑白丸的两道斜影交汇之处，竟然藏着一颗红丸，辨出三丸真相，弈连城惊呼精妙。
当他手掌触摸到梵天金印下，照出的细节，竟发现那细节居然是由深邃灵力所勾勒，当即贪婪攫取。
一直到天色大亮，羿连城这才恋恋不舍地叫权叔把吴霜背回住舍。他们都知道，青翎大清早就会去看望吴霜。
权叔不敢提醒，却没想到羿连城的心思竟细腻到百密不疏。
青翎探望吴霜，却见他久睡不醒，迟迟不肯离去。
这时，前峰弟子送来口信，项天锋师兄出关，青翎玩心大起，加之权叔开解，这便蹦蹦跳跳的去找项师兄散心去了。
青翎走后，权叔又把吴霜背至金顶大殿，如是反复两日，羿连城已将千年来流转不散于壁画细节的灵力吸纳殆尽，淡薄的愧疚之心荡然无存，只觉得吴霜废人一个，尚能人尽其用，反不觉可惜。
这日观壁之后，羿连城与权叔道：“紫皇不日便来，若细细查看，必能查出霜儿体内的蛊毒。若紫皇责难，我该如何应对？”
权叔笑道：“不劳家主烦心，老奴自有办法！”
羿连城拍着权叔的肩膀，感慨万千，欣然道：“果能如此，甚好！羿家不会忘记您的功劳！”
权叔伸出右手成拳，拳眼朝着自己的心窝“咚咚咚”，敲打了三下，恭敬地拜了又拜，权叔用了一种奇怪的，与中州不同的施礼方式退下，显得格外虔诚。
权叔又背起吴霜，躬身离去。
观壁三日，羿连城竟依靠吸收壁画上的灵力，修为直接堪破三才地境，勃勃雄心再次从羿连城的躯壳中被唤醒。
他自以为已经触及了壁画的秘密，意得志满的拍了拍脑门，立即向九州各大宗门宗主发出邀约，请诸君坐壁上观！
这是数百年间，天阙金顶第一次敞开大门，邀请天下修行者前往观瞻金顶神殿内的壁画。羿家向来视壁画如私产的吝啬门风，被诟病咒骂了几百年。突然开此先河，堪称修行世界不可多得的盛事，这个举动令无数一心向道，锐意进取的修行者趋之若鹜，万分激奋。
这也是羿连城的心思，他倒是要看看，天下修行者，还有几人能从已经破解的壁画中找到蛛丝马迹，更是以睥睨天下豪杰的自满，向他们的见识发起挑战。
羿连城深知，威望要向天下人索要！
有了威望，天下人能带给他的就不仅仅是虚荣，还有更为诱人的实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