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幕
2005年,12月31日,上午十二点
田村空海想,他应该永远都无法忘记这一天。
超乎常识的事情,一件件地发生在他的眼前。
记者的本能在他身体内喧闹着,他举起手中的相机,在一切被吞噬之前,按下快门按键。
随后,一声巨响,冲击着他的耳膜。
苍白的雪地被炸开一个深坑,就连周围的树木都被殃及,折倒了一片。
令人腿软的怪物消散殆尽,诡异的暴风雪戛然而止。太阳透过乌云照射进来,金色的光芒让眼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一切都一如往常的平淡。只有那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田村空海的鼻腔,提醒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个人,在他面前自杀了,甚至是死无全尸。
胃忍不住的泛起酸水,好恶心。
他紧闭双眼,捂住鼻子,企图让自己遗忘掉那崩溃的画面。
“田村先生,今天的事情,可以请您守口如瓶吗?”
“小泉八云的小说不是说过,暴露的雪女身份的人会被雪女杀掉。这次是我们赶上了,小心下一次就死无全尸了。”
“你能注意一下说话的分寸吗?五条先生。”
为什么,为什么这两个孩子,却能如此淡然的面对一切。
田村空海呆坐在雪地里,仰望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听着两人轻松的的对话,他的脊背一阵发寒。
“我可是觉得他一点都不害怕,在那种危急关头,他还拍了一张照片。”
“对吧。”
白发少年对他眨了眨眼。
这个人,难道是背后长了眼睛吗?
“出于记者的本能……”田村空海掏出怀里的相机,翻到相册中。咒灵无法被照进相机中,那张照片上只有他们两人的背影。
女孩的头发随风飘舞,而男生宽阔的臂膀将她死死地护在身后。
五条悟接过相机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诶,照还不错嘛。到时候洗出来记得给我一张。”
“喂!”岩崎千夏一把夺过相机,“夜蛾先生说了,不能让普通人知道的,所以这张照片要删掉。”说着手指快速的按动了相机的删除键。
“诶?这可是我们两人的第一次合影,不应该好好珍惜吗?”
“下次一定。”
确认照片被彻底删除,岩崎千夏将相机归回给了田村空海。
“一切,都结束了吗……?”田村空海喃喃道。
“是的,田村先生。”岩崎千夏对他伸出手来,“还可以站起来吗?”
田村空海握住那只纤弱的手,正打算起身时,他周边的环境天翻地覆。本来眼前白茫茫的雪地,被漆黑的木屋替换。
发生什么了?好像刚才被从枪口下救出也是这样的,就好像是科幻小说中的空间移动一样。
田村空海怔怔地看着两人:“你们到底是……?”
“守口如瓶,你可以承诺吗?”岩崎千夏打断了他的话,对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被女孩没有感情的笑眼盯着,田村空海下意思的点了点头。
“好、好的。”
他抬起眼,细细的观察起了两人。如果说“瞬间移动”给他的体验,是既惊讶又新奇的,那么白发少年带给他的,就是震撼,无法言说的震撼。
强大且美丽,就好像是白色的精灵一般。
“话说啊——”
“田村先生,我其实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你一直盯着这个人看,难道是有那方面的兴趣吗?”
岩崎千夏终于将困扰已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听到她的猜测,田村空海慌乱的摇着头:“诶!?不是的!!”
“其实是因为……”他支支吾吾的解释道。
“我们主编想要请一个男模特。”
岩崎千夏愣住:“啊。”
五条悟自信的摘下墨镜:“你很有眼光啊。”
……
……
迅速的解除帐后,岩崎千夏麻烦笼岛里叶呼叫了岛上的警察。
毕竟死了一个人,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
而且,根据津田美海的说法,津田海织也确认死亡了。不是跛脚婆婆所说的跟男人跑了,但同样不是病逝。
所以,警察需要处理的,是两个人的死亡。
静候了一个小时后,岛上唯一的警察才姗姗来迟。
老警察自称渡边,已经从业将近四十年了。但在这漫长的年月里,他也从未见到如此惨烈的现场。
他颤颤巍巍地站在满是血迹的雪地上,大喊着:“她一定是被雪女吃掉了!!”
岩崎千夏也无力反驳他。
看来为了保证渡边警察不会在今天猝死,接下的事情还是需要他们亲自动手。
“被雪女吃掉这个说法没事吗?你的委托应该是让谣言消失吧,这不是变得更严重了。”
自称“甘乐”的女人,饶有兴致地跟在她的后面,时不时地插上一句话。
岩崎千夏:“我已经麻烦田村先生写一篇新的报道了。这个岛屿消息如此封闭,无论如何也影响不到外界。”
如果不是田村空海无意间撞见了杀人现场,并发酵成“雪女”事件,在杂志媒体上大肆报道的话,津田美海的计划应该已经成功了吧。
而据五条悟所说,津田美海的诅咒,下达的命令,是杀光岛上所有的人。
“那个女人的住处到底有多远啊?怎么还没到啊!?”
“我应该已经提醒过你了,甘乐女士。如果你觉得累,可以现在就回旅店休息。”
“才不要,一想到那个旅店底下可能有具尸体,我就害怕。如果不是明天白天才有船,我立马就收拾行李走人了。”
经过简单的搜寻,在三月屋旅店的地下,发现了一间地下室。这是让谁都没有想到的。
尤其是其中还有着大量残忍的器具,甚至墙上还有已经干透的血迹。
也因为这件事,许多游客提出了要立刻离开,村长不得已才同意将三天一趟的轮船,提前到明天开船。
“估计还有多久?渡边警官。”
岩崎千夏也走的有些不耐烦了。毕竟这么多年,她都是靠着自身能力偷懒,突然走上这么长的一段路,不禁有些吃不消。
“快了快了,已经隐约能看到房子了。”
五条悟:“要我抱你过去吗?”
“你最好就在我身边做一个不会说话的摆饰,五条先生。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
……
津田美海在嫁到津田家之前的住处,已经接近了岛的最边缘。据渡边所说,是因为她的前夫总在村里偷蒙拐骗的,于是被众人给驱逐了。同样被赶走的,还有被迫嫁给他的妻子美海。
整个房子破败不堪,与精美装修的“三月屋”简直是天差地别。而一进屋,一股腐败的味道就猛烈地刺激着鼻腔。
是尸体的气味。
在里屋的榻榻米上躺着的是,被刺到面目模糊的一个中年男人。毫无疑问,就是津田美海的前夫。
而房间的更里面,静静的放置着一台冰柜。和其他已经积雪积灰的家具不同,那个冰柜的表面一尘不染。
在这个早已断了电的房间里,它的存在过于的不合常理。
岩崎千夏走近,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后,伸手将冰柜的门慢慢打开。
她大概已经猜到了,里面会是什么。
而结果,确实如她所料。
是一具已经几乎腐烂到只剩一副骨架的尸体。
“这就是‘海织’吗?”
渡边警察惊慌失措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海织的尸体会在这里?”
“她应该已经出岛了啊!”
“你是知道什么吗?渡边警官。”
“一年前,我无意中看见了,海织偷偷的逃出了津田家,手里还拿着行李。船夫也告诉我,海织买了一张出岛的船票,还让他替她保密。”
“我以为她已经实现自己的东京梦了。”
“看起来,并没有。”岩崎千夏无情的说出了现实。
根据这具尸体的情况,应该就是在一年前死亡的,既然是在这里的话……
她喃喃道:“想要‘永远和海织在一起’……吗?”
“千夏。”五条悟走到她的身旁,将冰柜的门重重的盖上。
响声阻止了她的想象。
“这些事情就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了。”
她乖巧的点了点头。
的确像五条悟所说的那样,真相对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而且在当事人全部逝世的情况下,她的猜测始终都只是猜测而已。
她转过身,看向已经震惊到面色苍白的渡边警察。
今天一天所发生的事,大概会成为他这辈子都无法泯灭的记忆吧。
“我们知道的事情,已经全部告诉渡边警官了,现在可以让我们回去了吧。”
……
……
“其实我,当时是可以救下美海夫人的。”
这是回到房间后,岩崎千夏说的第一句话。
“我身上有带着用于自保的武器。如果当时我直接将枪管贯穿,美海夫人就不会死了。”
“但我并没有这么做。”
她笑了笑,将手里的几把匕首扔在地上。
“想得太多可是会变成老太婆的哦。”
五条悟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按这个语境推下来,无非就是“是自己把她逼死的”这类幼稚的话。
心思细腻在某些方面算是优点,但在咒术师中却往往是缺点。
岩崎千夏对于生命的态度明明就没多敬畏,但是却总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强调自己的错误。就像是她明明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但却偶尔的会陷入自卑和害怕之中。
这种矛盾的观念,让人不禁怀疑起她是否是在打击式教育成长起来的人。
藤原空那个女人,越想越不是个东西了。
况且如果按这个诡异的逻辑,把津田美海逼上自杀之路的人,也有他。
但是——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跟你我都没有关系。”
“你不会以为我要开始自我忏悔了吧。”听到他的宽慰,岩崎千夏眨了眨眼。
她只是单纯的陈述着“能阻止她自杀”的事实,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不会阻止她的。”
因为她知道,没有人能够拯救津田美海。
死亡才是她最好的结局。
“如果我们赶到的时候,田村先生早已死在枪下的话,我应该会抢先一步结束她罪恶的一生吧。”
“这样做的话,她至少不会现在这样死无全尸的结果。”
五条悟本来还在心里斥责着岩崎千夏不成熟的想法,结果发现多想的竟然是自己。
“就算你直接割断她的脖子,事情还是会发展成这样。”他直言道。
“因为只有用咒力杀死诅咒师,才能阻止她化为诅咒。”
岩崎千夏:“你没告诉我这件事啊?!”
是的,他没有说,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过让岩崎千夏动手。
毕竟让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女孩,去接受“杀人”这件事,不免有些残忍。
他可不像是那些毫无人性的咒术界高层。
然而实际上,岩崎千夏的觉悟却比他想象的要高得多。想必无需多久,她就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咒术师了吧。
五条悟莫名的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岩崎千夏:“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笑眯眯的样子真的很恼人,五条先生。”
“……那个咒灵,也是过咒怨灵吗?和母亲大人一样?”
“虽然都是由人的诅咒产生的怨灵,但是性质不太一样。”听见岩崎千夏尊敬的称呼,五条悟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但还是心平气和的解答了她的疑问。
经过他和夏油杰这几天的调查,藤原空作为怨灵出现这件事确实离奇。那个女人既没有被诅咒,同时也没有怨恨着人类。一个没有任何咒力的人死后,理应是不会变成接近特级的强大怨灵。
而他甚至怀疑起,高层对于藤原空“过咒怨灵”的判断,是否正确。
“美海女士她,不是爱着自己的姐姐海织吗?为什么还会诅咒她呢?”津田美海所有残忍的行为,岩崎千夏都或多或少的能够理解,但唯独只有这点,她只有困惑。
“你不认为,爱是世界上最扭曲的诅咒。”五条悟倚着墙,静静地看着她。
“如果你最重要的人死去了,你不会想要去挽留他吗,千夏。”
“不会的。”她的回答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我不希望他们变得那么痛苦。”
简单但却真诚的答案,让五条悟不禁感到惊讶:“你真的是中学生吗?不会是谎报年龄,实际上已经二十多岁了?”
岩崎千夏挑眉:“如果我说是,你会喊我一声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