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花灯集市·十
“已经第四日了,你们没打听到半点消息?”
段恒一掌拍在桌上,蜷缩在铁笼中的狸花猫被吵醒,打了个呵欠。
见它惬意地躺在厚厚的稻草上伸懒腰,段恒喝道:“谁让你们在笼子里铺稻草的?!”
侍卫们低着头,没人吭声。
“本官交代过,冻饿两日再打开笼子,它自然会去寻主人,你们全当耳旁风!既然不听本官之言,那就在日落之前拿出个章程,若是三日内找不到掳走我儿的凶徒,所有人都要挨罚!”
段恒拂袖而去。
侍卫首领将稻草从笼中扯出来,叹息着扔到门外。
这猫才几个月大,后腿受着伤,没吃没喝,连御寒的稻草都没了。等抓到它的主人,它大约熬不过这个冬天。
“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吧。”
其他侍卫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一个少年侍卫磨蹭到最后。
见左右无人,他从袖口掏出牛肉干递到狸花猫嘴边,悄声道:“快吃。”
狸花猫叼走牛肉干,慢条斯理地撕碎吞入腹中。
“猫儿,你快些啊,万一被人看见就——”少年侍卫着急道。
“就如何?”
少年侍卫惊骇万分,站起身结巴道:“大哥你怎么回来了?我,我没干什么……”
侍卫首领冷哼一声,道:“稻草也是你垫进去的?”
少年侍卫汗如雨下,哆嗦着说不出半句话。
“发善心也要用对地方,为了一只猫让二十几个弟兄受罚,你不觉得愧疚么?”侍卫首领斥责。
狸花猫无动于衷地团成团,准备睡觉。
它活得太久了,早就不会为些许小恩小惠感动。何况这又不是真实的人,不值得浪费感情。
“我、我一定能想到办法,不会让兄弟们跟着我挨板子的!”少年侍卫咬牙道。
侍卫首领上下打量他,道:“看在你入队以来勤勤恳恳的份上,我暂时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但日落前必须过了段大人那关,否则你我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
“这就是你们的法子?”段恒将手中书本重重搁在案几上。
“是、是的。”侍卫首领硬着头皮道,心中直打鼓。
段恒强忍住按眉心的冲动,或许是担忧过甚,最近注意力愈发分散。看过不知多少遍的书,现在完全看不进去,稍加思考便头昏脑涨。
再次强调失败的惩罚后,段恒写下手令,盖上城主大印,让侍卫们前往抓捕嫌犯。
走出城主府,侍卫首领拍拍少年侍卫的肩膀,道:“段大人素来苛刻,你能得到他认可,可见有些本事,是我轻看了你。”
少年侍卫受宠若惊,道:“多谢大哥信任。”
侍卫首领满意点头,高声对其他侍卫道:“列队,去药堂!”
回春堂。
“军爷,我可从来没做过违反城规的事啊。”
老大夫抵着药柜,两条腿不停发抖。
“老实交代,这只猫是不是你帮忙包扎的伤口?又或者,用的药是从你这儿流出去的?”侍卫首领逼问道。
“我只懂医人的药,哪里懂什么兽药……”老大夫哭丧着脸道。
……
“大哥,听说这边还有家小医馆。”尖嘴猴腮的侍卫道。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侍卫首领眉头一皱,“为何其他大夫没有提起过?”
“千真万确,我曾经从相好口中得知,此处有家叫‘妙医堂’的医馆,经常有人出入。”
侍卫首领冷声道:“定然是那帮臭药罐子想包庇同伙,走,进去搜!”
“咚咚咚咚咚!”
妙医堂的门被敲得震天响,吵得刚刚入睡的杜姑娘火冒三丈,穿着寝衣光着脚就冲了出去。
“南知梨!你有完没完?还要再来找阿柳多少次?非要气死我才甘心是吗!”
可拉开门后看到的不是南知梨,而是二十个披甲执锐的侍卫,杜姑娘的手颤抖地缩回身侧:
“你们是什么人?”
尖嘴猴腮的侍卫打量着她未穿鞋袜的脚,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被侍卫首领抬手制止。
“这里就是妙医堂?”
他的眼神落在穿着单薄、神色惶惶的杜姑娘脸上。
“……是。”
杜姑娘声音很小,视线不安地在侍卫们的武器上逡巡,脊背紧绷,脚趾紧扣地面。
“谁来了?”
从昨日到今晚,除去研究人面果和研制毒药的时间,加起来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柳白筠眼中浮现几条血丝,视物有些模糊。
“是、是官兵。”
杜姑娘很想叫她不要过来,可是当着侍卫们的面不好直言。
“官兵?”柳白筠蹙眉,不卑不亢道,“各位官爷,请问有何事需要配合?”
她长相极为出色,与俏丽的杜姑娘站在一起,赏心悦目。
侍卫首领语气稍微客气了些,道:“你们可识得这只猫的主人?”
少年侍卫抱着狸花猫上前。
杜姑娘面色一变。
侍卫首领态度急转直下,凌厉地道:“看来是识得了,还不速速招来!”
杜姑娘慌乱地向柳白筠看去。
柳白筠随手把外衣披在她肩膀上,前行两步道:“我们并非是它的主人,只是杜姑娘心软,见不得猫犬遭罪,有些不忍罢了。官爷去别处寻找吧。”
“哦?”侍卫首领眼中迸发出寒光,缓步逼近道:“心软到连猫犬受苦都面露异色的地步,若是见到七八岁的男童,岂不是会强行将他留下?”
“我不知官爷何意。”柳白筠镇定如初,将杜姑娘牢牢挡在身后,“我与杜姑娘尚未出嫁,俱是清白之身,如何能收留一个男童?”
杜姑娘低着头躲在柳白筠背后,心中隐隐作痛。
阿柳从未喜欢过她,却为何总是保护她?她这样好,这样善良,为什么偏偏要因为一个黄毛丫头辜负自己的满腔爱恋?
侍卫首领皮笑肉不笑道:“搜。”
柳白筠将杜姑娘拉到一边,护着她不被侍卫碰撞。
侍卫在妙医堂内搜寻一圈,并未见到其他人。
“现在知道我们没骗人了吧,我们没见过什么男童,也没见过猫!”杜姑娘壮着胆子道。
“那可未必。既然一口咬定不是此猫主人,那就拿出证据证明。”
此话有些死缠烂打了。
柳白筠不悦地沉下脸,还未回答,杜姑娘抢先道:“妙医堂治的不是伤病。”
“真是稀奇事,生平头回听说医馆不治伤病?”侍卫首领只当她们在负隅顽抗,欲要挥手将两人捉拿。
“我们治的都是女子的病!”杜姑娘大声道。
“呵,病还分男子女子……”
“官爷既然能找到妙医堂,想必已经听说过,妙医堂专治妇科诸症,无论是经行腹痛、血枯经闭,还是屡孕屡堕、产后溺淋,或者是淋疳梅疮花柳……”杜姑娘一口气报出一大串。
侍卫首领脸涨红成了猪肝色,阻止道:“停下,停下!”
杜姑娘不服气地瞪着他,双手叉腰:“整个医馆找不出半根与妇人无关的草药,哪来的伤药给猫用?连我自己偶有伤寒感冒,都要去回春堂抓药,不信你去问老大夫!”
她的气势实在逼人,侍卫首领转向尖嘴猴腮的侍卫,责怪道:“你相好没跟你说过妙医堂是干什么的?”
尖嘴猴腮侍卫摸着后脑,嘿嘿一笑:“我忘了她是翠晴楼的头牌……”
“你这蠢材,下次搞清楚再开口!”侍卫首领呵斥他几句,心知闹了乌龙,草草向两人道声打扰,领着侍卫离开。
柳白筠查看门扉,发现竟然被锤裂了,道:“明日我帮你修整一番。”
“你不是要走么,还管我作甚?”杜姑娘幽怨地道。
柳白筠神情有些愧疚,低声道:“杜姑娘,我很感激你收留我……但是情之一字,勉强不得。”
杜姑娘砰地将门锁上,一步步朝柳白筠走去,足趾雪白柔软,姿态轻盈如猫。
披在身上的外衣滑落在地,捆扎青丝的发绳也被解下,杜姑娘的手放在胸襟上,欲要扯开之时,柳白筠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可。”
“放开我!”
杜姑娘红着眼尾道,“你若是觉得我没有吸引你的资格,为何不敢看上一看?”
柳白筠头疼欲裂,急道:“杜姑娘,你如此行为,只会徒增尴尬罢了!”
话音落地,房间内一片死寂。
杜姑娘忽然笑了,她微微仰头,凝视着柳白筠的美眸,泪珠顺着脸颊扑簌簌滑落。
“原来,原来你真的没有一点喜欢我啊。”
……
清晨的日光照在妙医堂大门上,柳白筠把锤子放在脚边,如释重负道:
“门已经修好了。”
杜姑娘拿着一块手帕,踮起脚想给她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被柳白筠偏头躲开。
她神情满是失落:“阿柳,你连我绣的帕子都不肯用么?”
柳白筠摇头,道:“多谢杜姑娘这几日的收留,我必须要走了。”
“让我帮你把药篓拿来吧。”杜姑娘咬紧嘴唇,道,“就当是最后再为你做一件事好不好?”
柳白筠看到她的动作,心中一软,点点头。
片刻之后,杜姑娘从房间内拿出药篓,强笑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就背着它倒在地上……”
柳白筠接过药篓,道:“杜姑娘,再见。”
杜姑娘吸了口气,别过头道:“我要出门一趟。放心,我先走,不跟着你。”
不等柳白筠回答,她几乎慌不择路地落荒而逃。
柳白筠沉默地站在妙医堂门口,从药篓中摸出一张不属于她的帕子。
布料绵软,针脚细密,绣着柳枝与杜鹃花。
她垂下眸子,将帕子仔细叠好放在门槛上,与小小的医馆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