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半夜鸡叫这个故事本身就极具讽刺意味，田正坤文笔不错，又有多年为官经历，倒是让他写得似乎多了一层对士族的讽刺。鸡啄癖的故事虽然血腥，却也让他道出了，发现了问题如果不加以解决，不对恶习加以制止，很可能就会酿成灾祸。
大人的世界，总是有很多面，有借鉴的一面，有告诫的一面，素质高的人有自我反省的一面。
也是王浚读信的时机和顺序巧妙，若是先读半夜鸡叫和鸡啄癖，后读了江山卷，朝臣也会各怀心思，却不会像现在这么沉默。
王浚读完信，所有人，包括赵擎都很沉默。
如果上一封信是激荡，而这一封信就是震撼了。
这是一个十一岁黄口小儿自己看鸡、观察鸡胡编的故事，没有人教，没人管，没人告诉他天大的道理，但是他自己就悟道了。
天下这么大，这么多孩子，有这么多像许蒙这样渴望读书却又求学无门的孩子，他们也是聪慧的啊。哪怕是在鸡窝里，一样可以很优秀，甚至比金玉浇灌出来的孩子更优秀。
因为他们在鸡窝里，早早的就要学会抵抗风险，早早的就看到了百姓疾苦。他们渴望成长，渴望知识，且不惧怕风雨。他们一旦抓住机会成长，就能成长为大树，为更多的人遮蔽风雨。
当然，也有人会走歪。这不是当下赵擎担忧的，与这个相比，他眼前急需是的有人与他一道共守、共治天下。
他和百姓一样，需要的是天下太平，所有人安居乐业。
赵擎决定了。
兴科举试，下放取仕的标准线。
就这此等朝臣能与他共情的时刻，赵擎趁机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除了兴科举，他还道出了自己因何要改造沣京。
他起身，往下走，边走边回忆道：“朕五岁时，曾随阿姊去外家，偶遇一老者。那老者便是范大家的后人。我们一同在一蓬门庇护的老妪家中避雨，这位范氏老者看室内整洁，便赞她家虽小却能容天地豪客。朕也沾沾自喜，原以为他说的豪客是朕。可后来朕想，他能赞老妪家漏而豪，为何却嫌弃沣京不堪下脚？今岁秋末，太史令寻到了当年范大家对沣京城局的看法。”
范大家对沣京城局的看法，很多朝臣都知道。他指出了沣京若是不假改造，只怕不逾百年，便无下脚之地。
到了今时今日，众人皆知，沣京已经是：道路逼仄，违章建筑横七竖八，交通拥挤不堪。一旦遇到下雨天，尤其是夏天的大暴雨天，出了宫城连朝臣都要蹚水才行。
范大家可谓是一语双关，戾帝心胸狭窄不堪下脚，而沣京不假改造却也令百姓不堪下脚啊。
朝臣听赵擎说得情真意切，都静静地听着。
赵擎自嘲地笑笑道：“朕不想做一代而衰的官家，朕也不愿意做自己高兴就不管天下人死活的官家。朕是真的想和大家一道共享太平，可太平会从天下掉下来吗？连一个做点心的都日思夜想，图生意蒸蒸日上，感天动地，得神仙点化。朕是没梦中得点化，是没梦中见到神仙，但是朕见到了范大家，看到了他为民为后人的诚恳与真挚。”
平章事曹東鸠看赵擎一腔孤愤，想替众朝臣辩解两句，却被赵擎摆手止住了。
赵擎继续道：“不出十年，可以说不出五年，京城百姓再加两成，届时会怎样，继续加塞？朕双耳一折困在宫城，你们单脚独行，替朕共守天下？待百年后，子孙后代在心里骂我们是一群老废物，连个城池都规划不了。朕知道众爱卿是为百姓计，朕也是为百姓计，百年后的百姓也是朕的百姓，也是天下的百姓。我们不但要为自己计，也得为子孙计。修河提这事儿，老百姓都知道，一代吃苦，百代享福。什么都留给子孙去弄，朕干什么？听你们唱戏？”
一代吃苦，百代享福。
这话是田正坤用的叶应则的话，而叶应则的灵感自然是从许蒙这里来的。
许蒙对京城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他终于赶在除夕上午回到了村里。
明明只离开村不到一个月，却仿若好多年似的。
乡邻见到他回来，可谓是夹道欢迎，热情得他都快吃不消了。男女老少，大大小小，都在问他受到叶应则亲切接待的经历，心情如何，叶应则如何。总之，他享受了一把超级明星的待遇。
村里其实没太多改变，改变的是人。
人的精神更昂扬了。
多少年了，可以说世居于此，哪怕前朝有当官的族人，也没像今年这般，年关还如此繁忙如此热闹，生活如此有奔头。
许老捏没在，许蒙自然是跟三老太爷一家一起过年，便直接跟着许西岭直接去了三老太爷家。
三老太爷正在家里等着他们，看到人回来了，竟然老泪纵横，拍着许蒙的后背连连道：“好孩子，好孩子。”
五爷爷许松亲自去许仲家请了许仲，许敬和许盐几家，也派了小辈去叫。
等待许仲来家这段时间，许蒙简单介绍了三老太爷走后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重点讲述了他怎么碰上叶应则及叶应则再次接见的情形。许蒙还没忘了读书的事情，得了便宜卖乖问道：“太爷爷，咱们村还请不请文老先生啊？”
许蒙回来之前，还特意向刘太平打听过文仲锦的情况。也不知许槐怎么和刘太平说的，刘太平只告诉他文仲锦很好，暂时不打算回乡，而且一副让他坐等好事的表情。所以，他才一回来就抓住三老太爷问。
三老太爷乐呵笑道：“请，请。怎么不请？”
许蒙忙正经坐好，问道：“那，那怎么不去请人？”
三老太爷指着他道：“正说你是个稳重的，你就跳脚了。”
许蒙忙嘿嘿笑。
三老太爷却笑道：“笑也不告诉你。”
他正闹三老太爷呢，许仲等人便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三老太爷让人给许仲等人上了热汤，他们都没喝，而是急于问许蒙话。这几位族中大佬，虽说许槐已经问过一遍了，却还是想听许蒙再说说叶应则。
许蒙细细说了一遍，几位族老问了几个问题，又热烈讨论一番。尤其是明年开春后，若是叶应则上门，他们除了刘太平交代的那些，又该做些什么。
许蒙这次才算知道族长打算怎么请文仲锦了。族里这几位大佬心大，想得也有点远，居然也不怕步子迈得大了扯、蛋。他们居然正经办族学，不但接受村里的孩子，还接受其他村的孩子。连地方都定好了，三老太爷家的另外一处宅子。
那地儿本是许蒙他们这房的老宅，后来因为七祖不争气，家里破败下来，连老宅都卖了。三老太爷住的地方是他家后来自己盖的。老宅用的是青砖瓦盖的，虽说破败了，但是拾掇起来也比较快，前些日子族里把兴族学这事儿放话出去，便有乡邻来帮忙拾掇房子。已经拾掇好了，就等着开了年请文仲锦来住了。
许蒙也知道那地儿，距离祠堂不算太远，听人提及过也打量过，没太注意过。三老太爷是前些年才买下来的，这也是他家为啥没钱。
“太爷爷，你真好。”许蒙真的很感动。
三老太爷看他没出息，薄斥道：“什么事儿，值当掉银豆子。”
许蒙吸吸鼻子道：“我一定好好读书，做个明事理的人。”
许仲看他把场面弄得这么煽情，轻咳一声道：“有你这句话，也不枉我们这些老家伙操心了。”
许蒙又卖乖道：“咱们在门口刷上石灰粉，上面写着，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许仲与其他人互看一眼，点头道：“这个是不是太直白了？”
三老太爷瞪着眼道：“直白啥？好记又实在，咱一听就知道咋回事儿了。”
许盐与他杠道：“要提字，也得叶明府来提才是，让一个孩子提算什么。”
眼瞅着要吵起来，许敬建议道：“若是明府另有题词，到时候就请他在祠堂两边写羊娃子说的这个。这个有好记有警醒。”
如此，题词的事情便这么定了。
许蒙看自己不过随口说两句话，这场面就要腥风血雨便老实坐着不再随便插嘴了。
许仲他们早先就对如何接待叶应则有过商讨，当下不过确定下细节，很快就讨论完了。
第二个议题便是：族里到底要不要继续养鸡的问题。
许蒙的观点自然是适度养，但是以沤粪卖肥、掌握高档鸡蛋的标准、提供养鸡咨询为主。
许仲他们对许蒙的大部分观点是认同的，小部分就是如果自己不养鸡的话，在收售鸡蛋的时候就会受制于人，这个时候一旦发生不能与合作方交货，或者货出问题的话，就是个大麻烦。
许蒙觉得族老的担心是正常且正确的。他的想法虽说是掌握了标准，但是售卖的货物却不是自己的，你只是一个有口碑的皮包公司，在对待客户和市场上，自然会觉得底气不足。
事情繁多，你必须有取有舍，毕竟人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不能为了钱就丢了命，不能为了鸡蛋就丢了土地，更不能为了商业行为而丢掉了往上走的农户身份。
许仲他们也不算全然被说服，但是也算是接受了许蒙的建议。那就是适当养殖，更多以中间商赚差价来给家族养口碑和名声。
第三个议题就有点难度了，那就是：如果叶明府以官府的名义要蚯蚓养殖的法子，给还是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