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入了腊月,天气愈发寒冷了,来许家寨赶集的人反而越来越多,盖因临近年关,不管穷富都要过年,少不得要置办年货。有置办年货的,自然就少不了卖货的。
张春花虽说与许良才成婚急了些,却不觉得脸上没光,反而很感激丈夫的体贴周到。不然,这大冬天住在破窑洞里,她能受得了,可爷爷张老汉怕要吃不消了。
如今成了家,她和爷爷有地方住有饭吃,而且嫁的男人也是个汉子,不是贪图她爷爷手艺之辈。许良才待她真诚,她便下死心好好跟许良才过日子。
两人成婚不过数日,她就盘算起日子怎么过了。许良才在村里养鸡,她就在村西的草市杀鸡,熬鸡汤卖。
“良才家的,要五碗鸡汤,我收摊带回家。你家还没买对联吧?我新进了对联,你来选一副,我再送你一对喜花权当给你添喜了。”说话的是个三旬左右的妇人,长个圆月实诚脸,边摆着摊边扬声对张春花喊道。
这妇人娘家南边的白庄,婆家是西边的方庄,正经该称方白氏,十里八庄的人都叫她剪花婆。她手巧,当姑娘的时候跟着本家一个姑姑学了剪纸这玩意儿,嫁到方王庄后,被乡邻寻上门求个喜花、窗花什么的。后来就变成了一门手艺,挣得不多,也就挣个活便钱。
今年因着许家寨卖鸡蛋,外面消息比往年灵通些。她听闻县郊有个村专卖对联,打听了价格觉得还可以,就把家里养的十几只鸡和攒了两三百鸡蛋给全卖了做了本金,狠劲进了一批对联。因为进得多,价格不贵,她卖价也适中,生意还不错。
“那可中,我挑个大喜花,你可别心疼。”临近年关,许家寨的交易双方泰半是附近十里八庄的人家,也不拘于一定要用铜钱支付,以货易货也不再少数。张春花也是根据旁人的方便来做生意,听得剪花婆这么说,也笑着与她闲扯,“鸡汤等你走的时候给你装,你来喝碗姜汤吧。”
她这姜汤也不是独一份,而是借着许家寨的大棚便利熬的,葱白加生姜往锅里一扔,开了就担出来给大家喝。这既方便族人,又温暖来交易的乡人和商贩。
张春花也没跟她客气,摆好对联和剪纸,就走过来,自己舀了一碗姜汤,边喝边打趣她道:“你这熬膏药的手艺来熬汤,就是不一样。我婆子还跟我磨叽,说我就不该叫鸡全卖了,留个一两只,也好熬了鸡汤,过年的时候下豆腐泡吃。我搁心里说,就咱娘俩那手艺还是别糟蹋鸡了。留了鸡,我也是找你熬。”
张春花除了卖鸡汤,也借着村里开水之便免费给人杀鸡,再就是有偿代熬鸡汤。
许蒙还给她想了个广告词:药材煲鸡汤,百年好手艺。
因着张家有祖传医术,别管是不是主治跌打损伤,总归是跟医沾上了边,而且张春花确实是用药材熬的,手艺确实不赖。到底是刚开,大家伙也都不富裕,生意也就勉强。
张老汉也挺开明的,也没因为打着祖传手艺的幌子,熬鸡汤卖给谁脸子看,还夸许蒙脑子活。
“花婶,花婶!”
两人正说话,张春花看许蒙带着一群孩子往这边来,忙扬声道:“干啥?”
剪花婆这会儿也没生意,闲着没事儿便打趣许蒙道:“哎呦,这不是许家寨的小能孩吗?你咋来有空跟人一块儿来这玩啊?”
三老太爷经由冯大勇提醒,这才想起许蒙论年纪和辈分不该坐在屋里,便让他出去玩去了。
许蒙虽说被赶出来了,却很开心。
三老太爷没有第一时间赶他出来,说明啥?说明他这段时间温水煮青蛙煮得不错,三老太爷等人在潜移默化中给了他参与一些大人间的事务。
不光如此,他现在在许用这些同辈中的口碑也还不错,全赖那一树的黑枣。经过许蒙的处理后,那一树黑枣口感比往年不知道提升了多少等级。他也不藏私,留了一些给三老太爷他们吃外,其他都给了许用等人当零嘴。
此前,许蒙的养鸡计划和其他方面的卓越,都是表现给三老太爷这些大人看的。黑枣事件后,许蒙在许用这些孩子们面前露了这么一手,大人的说教即可成了真的。
孩子总是更容易快乐一些的,也更坦荡一些。他们与许蒙交了心,尤其是许用,整日没事儿都爱寻他往,在族学读书的时候,一下堂就在站在夹道门口喊许蒙。
他屁事儿都没有,好似喊了许蒙,就有了无穷力量似的。
许蒙以前不喜欢孩子,尤其是七八岁的孩子,总觉得皮得人憎狗嫌的。与许用近距离接触后,发现这群娃个顶个的好玩。
他被三老太爷发配出来后,许用就缠上了他,让他给讲养鸡养蚯蚓的故事。
许蒙和许用等人玩久了,觉得他们也蛮可怜的,像他前世的童年,虽说也要偶尔充当童工帮衬家里,但是可玩的事情也多啊。
主要有故事书、动画片、漫画之类的可以看。
西游记年年暑假放,即便长大了,他也会扫一眼,跟家里同看的小辈一起说说情节。
这些孩子们,学的是天地玄黄《千字文》,玩的是薅草和泥巴,根本不知道猪八戒、孙悟空这些可爱而有鲜活的形象。
许蒙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分,没讲孙悟空猪八戒,你讲这个就得讲西天取经。唐僧这个人物,好像在当下还不怎么普及呢。保险起见,他就忍了,编故事嘛,他觉得还是蛮小儿科的。
他的故事取材多来自于他和许良才养的那些鸡。
有次,他看几只先养的母鸡欺负后来卖的母鸡,就想起了一则前世的旧事来。
他记得读初中的时候,有年暑假在外婆家过夏,外婆养的几只鸡发生了极端恶性的残害同类事件。
有只鸡特别勤快,有时候一天能下三只蛋,却老实被其他三只鸡欺负的情况。这三只鸡还会抱团,起先夺蛋当自己下,再就是夺蛋而食,发展到后头直接围殴从那只勤快鸡的肛/门掏蛋吃。
因为是放养的鸡,大人们又忙农活什么的就不太注意它们。他发现后跟外婆说,外婆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没管。他回家后,听说那只鸡的肠子被那几只恶鸡扯出来了,外婆也只是骂了那些恶鸡几句给了那只勤快鸡个痛快,家里人还一度当稀奇事儿唏嘘过。
他为此还耿耿于怀了好久,一度很厌恶鸡这种家禽,吃都不愿意吃一口。
时光终究会拂去这些痕迹,残留在记忆深处的只余一鳞半爪,不经意间忆起,也只是微微愣神罢了。
他读大学时,有个暧昧对象学的是畜牧业。他跟人提及此事,人家很科学严谨地向他科普了几只恶鸡的行为是鸡啄癖中的一种——鸡啄肛和啄蛋癖。
对方承认几只恶鸡的行为是反常的有害习惯,说这是饲养不科学导致。根据他说的情况,那只勤快鸡可能是在产蛋的时候鸡蛋过大导致鸡蛋上有血迹,因为鸡有见红就啄的特性,所以就发生了这样的悲剧。或者勤快鸡患有肠炎,肛/门有腥臭味,也会诱发其他鸡的癖好。
至于他说的抢蛋估计是记忆出现了差错,应该是啄蛋。啄蛋诱因有鸡蛋上有血迹,再就是那几只恶鸡缺钙了。
他给出了几条建议,第一条就是断喙,在幼鸡和即将下蛋之前各断一次。活似,这些恶鸡的行为都是别人造成,不是养鸡人没给他们断喙、给足营养充分的饲料,就是勤快鸡自己有毛病。
当时,他见对方科普的一本正经,边哭边和人吵,说他冷血无情以后再也不要来往了。
自己由她成了他后,多少了见识些他与她的区别。
他再次想起这件事后,虽说有唏嘘,但鉴于得到了那位的科普,神经已经粗了很多。
他藉由此事编了一则很是离奇的故事,最终的落脚点却与那位是一致的,落在科普如何防止鸡啄癖上了。
孩子们才不在乎什么科普不科普,只觉得超出了他们熟悉的范围,看到了一个他们不知道的世界,对许蒙佩服极了。
所以,他这一从三老太爷的后院出来,就被许用这些没书读的孩子被绊住了脚,缠着他非得听故事不可。
许蒙本想去祠堂继续帮忙干活甩开他们的,许松却说他家晚上吃肉让他别回祠堂了,带着许用等人出去耍去吧。
这么冷的天,讲故事不烤火简直是傻x。
祠堂这群小孩子是去不成了,他就带着人来叨扰张春花来了。
许蒙听得剪花婆的打趣,没丝毫害羞扭捏,哧溜着冻得通红的鼻子,笑嘻嘻地道:“剪花奶也来摆摊啦。我带人来给你念对联撑场子哈。”
剪花婶笑声爽朗地道:“哎呦,那可中。你们许家寨净出能人。念可以哈,别跟奶奶翻腾坏了。”
“放心,保准坏不了。”许蒙哄了他,又吆喝许用等人只能看不能摸,又转而对张春花道,“我们也给花婶看摊。”
“看啥摊,冷得跟啥似的。”张春花没孩子,因丈夫的原因与许蒙更亲近一些,看他搓手吹哈气,说着责备的话,又喊了孩子们喝姜汤,“赶紧喝点暖和暖和。大冷天的,你们不搁屋里暖和着,跑出来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