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就到了十月朝,家家户户送寒衣。
今年许老捏不在家,许蒙却不能不去送寒衣,准备跟着三老太爷一家去送寒衣。
一行人四代同去,共是一个人,天才蒙蒙亮就出了门。他们先去祭田的祖坟处祭拜后,又去了西大坑烧了一通纸,到太阳跃出东山才回转吃早饭。
回来的路上,许蒙与平辈的两个堂弟,故作悲伤地跟在大人后头。许松家的长孙许用问他道:“大哥,你怎么不住我家,住祠堂啊?”
村里新孵的这批小鸡出窝了,本来说好的分家到户养,可接连下了几天雨,天冷得不行。许仲他们怕鸡分家到户有些不讲究的把鸡养死了,临时改变主意,把东厢房空出来养这批小鸡仔。
好在村里的女性有编蛋兜、准备喂鸡的草这些事儿忙,更主要的是许仲他们承诺了,村里养鸡这一块挣的钱,除去成本外,族里留存二成利润作为储备,剩余的八成按人数均分。当然这分,村里头肯定有意见,不过有族长他们在,倒也闹不起来。
自许敬确认蚯蚓粪可以当肥料后,他就从许蒙手中接过了养蚯蚓负责人的活,而许蒙降为了第二负责人。起初选定的几个人则另有活计,像许平主要负责监管村里的娃娃们薅草这活。其实,蚯蚓养殖步上正规后,并不算忙,但是他日日都要呆在祠堂,便和良才叔、许槐他们一起混。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调整后,许槐的工作由养鸡变成了运输,往祠堂运输蚯蚓和鸡所需要的草、麦秸秆之类的东西,往外运鸡蛋。那么,养鸡这活就变成了许蒙和良才叔二人主力负责,许仲和三老太爷也经常来帮忙。
为了照看祠堂这一摊活计,许蒙主动请缨陪良才叔吃住都在祠堂这边了。原因很简单,他只是藉由此事,温水煮青蛙地向良才叔等人传递自己的观点,同时保有自己在族里核心人物圈的存在感,慢慢参与到族中的事务中,改善自己和爷爷的生存环境。
成全不仅来源于努力和实力,也需要自己去争取话语权。
个中缘由,许蒙不便与许用多说。
他学着许用,同他咬耳朵道:“跟良才叔学养鸡。还能偷听先生讲学。”
许用向他透露个消息道:“十二太爷嫌后面太吵,准备搬到他家教呢。”
“还有这事儿?”许蒙没听人提及过,不由得问道,“啥时候搬啊?”
许用摇头表示不知。
在三老太爷家吃罢早饭,许蒙就回了祠堂,看良才叔已经在了,说了两句烧寒衣的事儿,问他道:“听说族学要搬走了,叔,你知道吗?”
“啊?”良才叔正剁菜叶,闻言愣了下道,“这事儿我知道。族长没同意。”
“为啥?”许蒙也拿着刀,蹲下来学良才叔剁菜叶。
良才叔四下扫视了一番,低声道:“没人,跟你说了也没啥。十二爷那人别看读书识字,人忒小气了。我估摸着是想弄点柴回家烧。这眼瞅着天就冷了,总不能冻着娃,肯定要烧柴取暖。搁这边烧柴还能烧水拎到后面给咱养鸡用,搁他家也是要取暖烧柴,是不是真全给孩子用了,谁知道?他辈分又高,谁敢说他?”
许蒙听得这话,低声道:“不过是些柴,捡了些便是,又不费事儿。”
良才叔笑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他家也养了蚯蚓,用柴多呢。”
“啊?”许蒙听得这话,不由得住手,问良才叔道,“这事儿,族长知道吗?”
良才叔看许敬进来了,低声嘟囔一句“肯定知道”,随即扬声喊许敬道:“十六爷,今天鸡粪我收拾了,先搁在院子里,喂了鸡蛋我就倒到粪堆去。”
尝到统一养鸡的甜头后,村里的粪也搁一块儿沤了,就在祠堂后面的一个沟里。
许敬扫了鸡粪一眼,应了话,喊许蒙道:“羊娃子,过来。”
许蒙丢下手中的菜刀,应声起身,走向他问道:“十六太爷,咋啦?”
许敬带着他进了养蚯蚓的屋子,拿着棍扒着一个荆条筐,指点给许蒙看到:“这地龙好像不长了。这几条我做了记号,瞅了三四天,感觉没长。这还没下雪呢,难不成要烧柴?你去年养的时候地龙长了吗?”
许蒙也发现了这么个情况,不过许敬这位太爷对农活有极其高的自信。他相信眼见为实,如果问题不是他发现的,你提前告知他,超出他认知范围,他不见得不信,却有疑虑的。
许家寨所在地域和气候有点类似黄河以南的华北平原,虽有秋老虎一说,可平均气温远达不到蚯蚓生长需要的最佳气温20-27度。
许蒙笑道:“去年,这个天我就养了。那时候我病着,天天在屋里躺着,大夫说我受不得冷,家里就烧柴比较早。”
“也是。”许敬点头道,“这么看来,现在就要开始烧柴了。这烧一冬,可是费不少柴。”
许蒙光笑不说话。
建议他可以说,决定却不能随便走。
许敬也不是非要他拿主意,只是习惯性念叨罢了。他盘算了一下要用柴的量,又问了些许蒙去年冬天养蚯蚓的细节。
许蒙也礼尚往来,问了他很多种田的事情。他是真心敬佩许敬这等埋头于农事之辈,同时也想从他这里了解一下当今世界的农业水平,做到心中有数。当然,他也是有私心的,想通过这样的往来拉近和许敬的关系。
伟大的领袖□□曾说过,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样朋友就会越来越多,敌人就会越来越少。社会不是英雄主义的个人玛丽苏舞台,再小的团体,哪怕是个人都要学会协作,个人的协作是四肢与头脑的协作,团体更要学会与人合作。不然,光靠一个人单打独斗,是成不了气候的。
但是,团结也是一门艺术。
许蒙请教了许敬半天农事后,对他的顽固有了新的认知,觉得他其实蛮有探索精神的一个长者。
于是,他一时间有些心动,想要把温室大棚的事情说给他听,话到嘴边终究是迟疑了。
也很快警觉了。
他不能因一时兴奋而丧失理智,这会毁掉自己低调有逻辑的行为方式。
但是,许敬看他神色惴惴,仿若有心思的样子,不由得出言问道:“羊娃子,有事?”
许蒙“啊”了一声,忙拉回神思,有些尴尬地笑道:“没,没有。”
许敬却不信,当他遇到什么难事儿了。他本在盘弄喂蚯蚓的水,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许蒙道:“你爷现在不在家,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我寻思着你三太爷不会不管的。”
许蒙看他误会了,忙道:“没。三老太爷待我好着呢。”
“我觉着也是。三哥那人,脾气一顶一硬,却不会不管自家小辈儿。”许敬讲了一些三老太爷年轻的时候跟人打架的事情,一脸佩服。不过,他说了一会儿子话,又问许蒙道,“你问了那么多种地的事儿,是看人家地里活有人做,你家地里活没人做?”
如今地里活也不重,主要是追肥,薅草。
因为养鸡,村里每天都组织人去薅草,先从粮田开始的,再说有三老太爷帮忙看着,许蒙不担心家里那些的地。
看许敬牛脾气上来了,非要打破砂锅问出个一二三来。他咬咬牙,快速组织语言,咬咬唇,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去年养地龙,就像养一盆蒜苗吃,结果土里有地龙,才养的。我刚才在想那盆蒜苗呢。”
许敬看他一副做坏事被抓包的样子,当他是因为在养蚯蚓这事儿撒谎才不好意思呢。他笑着安慰道:“甭管因为啥养的地龙,你不是养成了。养成了不就成了。”
许蒙话都说到这份上,便想争取一下,看能不能把大棚这事儿提一下。他觑了许敬一眼,试探地道:“我,我是想,太爷爷说咱冬天养地龙费柴,那不如也养点蒜苗、韭菜啥的,过年还能包韭菜鸡蛋馅饺子呢。反正每天都要烧柴。”
许敬听得他这话,用手点他道:“怪不得良才说你是个嘴馋的,我这发愁冬天费柴呢,你搁这想种韭菜蒜苗包饺子。”
许蒙挠着头,听得良才叔喊他说来了新草让他忙完来帮忙,忙应着声,笑嘻嘻地对许敬道:“到时候我养一盆放在这屋里,您别跟人说啊。”
说完便跑了。
许敬摇头失笑,寻思道,到底还是个孩子,不知道人间疾苦,就想着吃了。
许蒙这一席看似贪吃孩子之言,却也引发了许敬的思考。
待许蒙出去了,他探头看了眼院子,见许蒙与良才扒着草堆,欢天喜地找着什么东西。仔细一听,许蒙正在和良才说哪种草甜,哪种草苦,他轻轻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忙端腿,为张嘴。”
不一会儿,许蒙欢呼道:“有荠菜,荠菜捡出来吃。谁这么好,挖了甜芽草根,这个捣碎喂地龙……”
许敬听着他和良才的絮叨,摇摇头,继续埋头干活,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在许蒙提的蒜苗和韭菜上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