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雪夜（三）
沈裴湘知道，是席珏城。
他身上气味太特别，淡淡的烟草味里还带着弹药味。
她试着从雪里起来，可腿早就已经麻了。
于是她只能摇摇头。
席珏城看着她那张刷白的脸，嘴唇被冻的已经没有血色了，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向下：“那我扶你起来。”
在他们对面的汤智元一看席珏城这副打扮便猜出来了眼前的人是谁，于是调高了音量，修正了自己的语调，开口道：“是席少督吧，这么晚了怎么还叨扰您过来。”
他并未得到男人的理睬，席珏城动作轻柔又小心的将女人从雪里扶起来，从始至终都没有抬眸看一眼站在对面的众人。
沈裴湘完全没了气力，腿勉强站起来几秒钟后便软了下去，整个人瘫倒在席珏城的怀里。
席珏城见状只得横抱起她，沈裴湘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觉得席珏城身上好暖和，她忍不住便往他怀里钻，只想靠的再近一点。
席珏城有些僵硬的愣在原地，怀里的女人像一块软玉，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女人的肌肤隔着衣物也似乎能让他的心跳加速。
他本来想抱着沈裴湘便走的，又想起明黛的叮嘱，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台词，他像是唱戏的一样要把过场演完，对着汤智元道：“汤老板何故将裴湘罚跪在园里？”
“席少督有所不知，我们梨园有规矩，这梨园里头所有的人都是不准接私活的，裴湘今日被老夫抓个正着，若是老夫不小施惩戒，怎么给这些学徒们立规矩，您说是吧？”汤智元回答，言语之间义正言辞。
席珏城能感受到怀里的女人已然冷的在发抖了，他此刻只想赶快和这缠人的老头掰扯完便带她回去：“汤老板想必是误会了，裴湘刚才是陪我去一品居吃东西了，没有接什么私活，若不是她有东西落在我那，我过来送，她今日可不就要被这雪给埋了？裴湘姑娘是我的红颜知己，我见不得她受委屈的，希望汤老板好自为之。”
他的话还没被汤智元消解完，人已经带着沈裴湘出了园子。
明黛已经从正门悄悄溜了回来。
见到席珏城带着沈裴湘离开的背影总算是把悬着的一颗心给松了下来。
沈裴湘迷迷糊糊间听到了男人的话，沙哑着声音：“红颜知己？”
“诓他的，我给你预付了这么多薪水，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不白瞎了。”席珏城对着她低语，那双拧在一起的剑眉总算是舒展开来。
沈裴湘眯着眼笑，缓了好一会又说了一句：“席珏城，这回是真的要你的冻伤膏了。”
“管够。”他回，垂眸看在怀里的女人，纵使是这样一副憔悴的容颜，也还是好看，那双凤眸紧闭着，将她又长又密的睫毛尽显无遗。
后来的沈裴湘便没了意识，只记得席珏城有规律的心跳声像一颗定心丸，让她一下便昏睡过去了。
席珏城将车里的暖气开到了最大，又用自己的军大衣把她包住。
他把沈裴湘带回了小院，命下人用热水给沈裴湘擦了身子，又让厨房煮了姜汤，自己则拿着冻伤膏在床沿看着她那双被冻成萝卜一样肿的手，右手中指的关节处被冻成了深紫色。
他蹙着眉，用棉签取了一大块玉盒里的膏药而后涂抹在沈裴湘的那双手上。
他一边仔仔细细的涂着一边开口问韩行：“姜汤快好了么，再去让她们炖些暖身子的补汤来，还有，她怎么还不醒，再不醒你便去把赵医生找来。”
韩行被他这一长串的问给问的有些发懵：“这……那个，属下先去厨房吩咐下去，若是裴湘姑娘到时还没醒我再去请医生？”
“嗯，你快去吩咐吧。”席珏城仍在给沈裴湘抹着膏药。
沈裴湘睡的很安稳，全然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韩行只得跑去请医生。
赵医生被韩行带来的时候，连脸都没来得及洗。
他总以为是席珏城哪里又中弹了哪里又被砍了，哪成想只是个被冻到了的女人。
“怎么样，老赵，她有没有事？”席珏城见医生放下听筒便急忙出声问着。
老赵不慌不忙的绕着听筒的线：“没大碍，就是冻着了累着了，好好养着就没事。”
“那她大概何时会醒？”他仍旧不放心。
“这个说不定，明日应该是能醒过来了的。”赵医生从床沿走到方桌前整理着自己带来的药箱：“我看小姐的手上已经涂了冻伤膏了，我便不配外用的了，这几瓶药丸每日三次按时服用。”
“好。”席珏城替沈裴湘轻轻盖好被子。
赵逢堂看着席珏城那副担心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小少督，难得啊，这么火急火燎的把我找来不是救你自己的命也不是救你兄弟的命而是救个小姑娘，还是这样不痛不痒的病症。”
“哪里不痛不痒了，你看她的手还有膝盖，冻的都快掉了。”席珏城皱着眉辩驳着，他只要将沈裴湘在台上翘着兰花指的玉手和如今这双冻的不像样的手连在一起便想把那个长着一张鞋拔子脸的老男人给好好打一顿。
赵逢堂见他愤愤不平的模样，笑着摇头：“你放心，只要按时吃药涂药膏，过不了几天就好了。”
席珏城点头，眼里仍是担忧之色的望着床上的沈裴湘。
赵逢堂背着药箱正欲离开，忽而看到掉在自己外套上的一缕银发：“唉，日子可过的真快，小督军这样的小少年也长成男人了，我的确是不服老不行喽。”
他给席珏城治病的时候，席珏城不过十岁，总是感冒发烧的，后来他去参了军，再见到就是他脑袋被炸的裂了条缝，又是他上手给他补起来的。
席珏城并未在意赵逢堂字里行间的别有意味，只是垂着眸望着塌上的女人。
赵逢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笑着摇摇头出了房门。
沈裴湘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边上没有人，她正打算下床，膝盖却僵硬的不得了，好像不是自己的腿似的。
她这才看到自己被冻的发紫的手指，下意识掀开被子去看自己的膝盖，膝盖上也是大片的於紫，上头还有膏药敷着，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她不禁有些疑虑，想着这偌大的宅院里总是有女佣的吧。
彼时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便从房外端着碗参汤进来，见沈裴湘醒了，便走上前：“裴湘姑娘醒啦，快把这参汤喝了。”她说着便举起勺要喂沈裴湘。
沈裴湘一惊，摆着手连连推辞：“不必麻烦我自己我自己可以。”
女孩估摸着也是刚进府，十五六岁的模样，鹅蛋脸上稚气未脱，有些许生涩的开口：“那姑娘慢慢喝，我去通知少督军。”
沈裴湘接过她手里的青瓷碗，女孩则一溜烟便跑了。
她将参汤一饮而尽，嘴里不禁有些发涩，不过身子倒是暖和起来了。她动了动腿，比起方才也舒服不少了。
席珏城刚在书房里开了个短会，一出书房便见到负责照顾沈裴湘的丫鬟小七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吓得他以为沈裴湘出什么事了：“何事如此慌张？”
“裴湘姑娘醒了。”小七记得韩副官的嘱托，裴湘姑娘一醒便即刻通知少督军，于是才跑的这般狼狈。
席珏城的心口不由得松了口气，那张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变化：“知道了。”
小七和站在席珏城边上的韩行都疑惑的一齐开口：“少督不去看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