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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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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白朗如期召见小凡,竟是丝毫不见悲戚,大义凛然,举手投足间颇具帝王之相。

    小凡报:“军资军饷不在话下,王氏贵族骄奢淫逸、腐败无度,单王缜府上就有好几笔糊涂账,我从中做些手脚捞点好处,绝不会被察觉。

    “蒙千寒那厢也发来密信,说是已整饬好五千兵马,不日便下昆仑、渡蜀地,在江北孤鸿岭候命,只待林猛带兵渡江,与其会师后,再共同北上讨伐。”

    白朗连连点头,然他已听出小凡言下之意,便道:“那么,现下成问题的,又是何事?”

    小凡如实禀报:“王缜虽忙于打造表面繁荣,放松了江南戒备,然仍有一批暗士为他盯紧汴京周边,昨夜有暗士频进频出,王缜似在谋划着什么。”

    白朗一凛,猜断定是父皇与林猛筹军,出了纰漏。

    是了,此番军事集结,白朗虽事前叮嘱林猛,为掩人耳目,要尽量分散节点,并利用地势,潜伏于山林险峻,然毕竟勤王复辟须得百万之师,再分散潜伏,也难免露出马脚。

    小凡又道:“还有一事,不得不提早筹谋。”

    白朗挑眉,小凡续道:“如若蒙将军与林猛会师,那便是一路杀伐硬战,就算战事再顺利,也须得月余才能杀到京师,而在此期间,白朗……嗯,陛下,您身在这宫中,何以保全陛下安然?”

    白朗沉吟,不见言语,小凡忙道:“若是陛下近日从宫中撤走……”

    “不妥!朕定要留在乾坤城里,一来稳住局势、麻痹王缜,二来,待大军杀到京畿,朕也可与其里应外合。”

    “可如若南方开战,王缜恼羞成怒,伤及陛下安危,抑或将陛下当作人质,掣肘前方战势……”

    白朗凝眉沉思,小凡还想再劝他先行离开,却未及开口,白朗便紧握住他手臂。

    小凡抬眼看去,见白朗深邃目光直望进他眼底。

    声如磐石,铿锵有力:“小凡,朕可信你?”

    小凡心下一凛,他的信任,他求之不得。

    于是毅然点头。

    白朗苦涩一笑,说道:“朕此番大业,万事皆求周全,不敢存半点侥幸。然,朕苦于无人可用,如今对你,就算信错,也别无他法。”

    小凡的心猛然一沉,欲出言辩解,却又倍感无力。是了,他曾害他心爱之人,又凭什么令他全然信他?

    白朗继而说道:“小凡,朕便将唯一的侥幸,用在你的身上,朕许你日后飞黄腾达、高官显爵,

    “而今日,朕便命你,代朕,声东!击西!”

    小凡连日抱恙,闭门不出,整整十日后,才碍不过王缜屡次传召,到将军府上过夜。

    小别胜新欢,王缜也不顾怜他身子,好一阵销魂云雨后,才放他安生睡下。

    子时刚过,檐廊下掠过一阵阴风,王缜骤然惊醒,披衣起身,走进了暖阁。

    侍从只点了支烛灯便识趣退下,王缜在上首交椅上坐定,烛光未及的黑夜里,飘出一个暗影。

    “末将拜见将军!”

    王缜“嗯”了一声,示意有事速报。

    暗士禀报:“三日前,长江南岸鹰嘴岭突现异军,隔江挑衅滋事,我方驻军渡江侦查,却尚未靠岸便遭其突袭。”

    王缜不悦,蹙眉斥道:“我军装备精良,又人数众多,为何竟靠不得岸?”

    暗士答道:“只因那些异军太过狡猾,不知摆的何种阵仗,变幻莫测,又调动极快!恰鹰嘴岭连日阴雨,烟霏氤氲,岸上又是成片的竹林,是故更是难辨其战略!

    “我军船舰才到浅滩,便不知从哪里放来暗箭,随后便窜出诡异阵型来,待我军得以反击,他们便逃之夭夭……”

    暗士兀自滔滔不绝,王缜头上青筋直跳。

    这时,红烛摇曳,小凡拿着件斗篷转了进来,不理王缜瞠目,施施然走到他近旁,将那件斗篷披在他肩上,慢条斯理说道:“他们用的阵型,当是古书上记载的‘胧月阵’。”

    暗士肩膀一颤,王缜也是心头一凛,遂又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听本王议事!”

    小凡掩袖轻笑,娇媚地抚在王缜肩上:“将军,小凡是将军的人,听什么、看什么,还不都是将军赏的么?”

    这酥酥的声音、温柔的抚弄,都教王缜好不受用,话语里又将自己的一时大意给掩了过去,他便也不好再多计较,便言及其他:“你怎会知道‘胧月阵’?”

    暗士又是通身一颤,原来将军也早已从他言语中辨出这阵势,可他一个久经沙场之人,竟还在云里雾里,竟是连将军身边的男宠还不如。

    小凡索性坐在王缜腿上,娓娓道:“哎,近日缠绵病榻,着实无聊,又想着日后当该多为将军分忧,便自不量力,寻了些兵书来看。”

    王缜欣喜,捏起小凡的下巴,调笑道:“你这小妖精,还算有良心,为本王分忧,亏你有这份心思,然则你也忒下功夫,‘胧月阵’几近失传,寻常兵书里是见不到的,你到底翻看了多少兵书呢?”

    小凡将他手拨开,将头靠在他肩上,应道:“小凡愚钝,不多用功,怎么能配得上将军呢?”

    又看向窘在一旁的暗士,道:“这种阵型,是利用临江地势,摆作新月队形,中间凹,两边凸,待敌人进中,两边便包抄过来,造成人数众多、不知从何而来的假势,实则不过几十个毛头小贼,故弄玄虚,使的障眼法罢了。”

    王缜连连点头,神情甚是赞许。

    小凡续道:“然‘胧月’,实则‘拢越’,胧月迷阵,其真实用途并非杀敌,而是……”

    暗士恍然惊呼:“越!”

    王缜怒斥:“蠢才,终于明白了么?”

    暗士惊惶,忙磕头求恕。

    小凡忧心道:“将军,原来江东并不太平,前朝余孽尚存,且他们意欲渡江啊!”

    遣走暗士,小凡陪王缜回屋,仍是一脸忧挂:“将军,这些余孽能使出‘胧月阵’来,足见甚狡猾诡计,是以将军须得尽早除之,免留后患啊!”

    王缜叹道:“谁说不是呢!可……哎,你也看到了,自打本王得势,下属个个骄纵得意,从此不知进取,更不懂居安思危,竟是连个‘胧月阵’都辨不出,本王实在是无人可用啊!”

    小凡闻言,眼睛里精光闪烁,看着王缜,迟疑片刻后道:“将军,不知,小凡是否可用?”

    王缜诧异看来,眼含戒备,小凡视若无睹,似没心没肺般兀自说道:“小凡见将军整日为国事繁忙,实在心疼得紧,适才不是说了,小凡总想着能为将军分忧,便日夜兼程地用功,已学了不少征伐知识。

    “再者,将军现下正忙于登基大典,分身乏术,手底下又人才匮乏,小凡便想着,是时候卖弄卖弄自己的拙略了!”

    王缜不动声色,心下暗自盘算,诚然,江东那些余孽太过狡猾,好容易露出头来,须得及早扼杀,不留后患。

    可眼下当真力有不足,圣京是处大兴土木,以求四月竣工,他便可在四月十五这黄道吉日上登基称帝。

    再者,越是好日临近,他作为监国便越是繁忙,接见邦交附国使臣已够他疲累,还要审阅庆典流程、拟定新法国宪;

    而近在眼前的一桩大事,便是四月初的“劝农”,他作为辅政大臣,须代疯癫的当朝皇帝行此祭典,也好趁此机会在百姓面前做足威望。

    京城诸多政事,耗了他大半精力,他王家氏族里屈指可数的人才,也都是能用则用了,现下,他当真是派不出合适的人,担得起南下镇压逆贼的重任。

    而小凡确是足够聪慧,跟着他久了,耳濡目染,再加上自求进取,定也学了不少兵法,可毕竟只是个男宠,由他来带兵打仗,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更何况,小凡聪慧,换言之便是心机重,如若把军权派给他,谁知他是否存有异心?

    小凡见王缜良久不言语,打量自己的目光又写满芥蒂,便已猜到他心中顾忌。

    暗自叹道:人心便是如此,你若苦口婆心地说是为他着想,他若能信了一半便是难得,心下必是忖度你定有别的企图,王缜这般多疑审慎的性子,就更是如此了。

    于是小凡又说了另一番话:“将军,小凡舔着脸毛遂自荐,除了想为将军分忧外,实则……还为自己做了些打算。”

    果然,王缜紧蹙的眉峰松了一松:“哦?什么打算?”

    “将军不日便荣登大统,此后势必力推诸多新政,誓要与前朝诟疴一刀两断,大兴生杀是免不了的。而小凡我……便是前朝诟疴的典型啊。”

    王缜嗔道:“胡说什么?你是本王最心爱的男宠,怎么会是前朝诟疴?”

    小凡眼里涌出泪来,楚楚可怜:“小凡原本是前朝皇帝的性奴啊!几经辗转才幸得将军垂怜!再者,小凡又与白朗的相好极像,又为安抚白朗,不得不代替坤华陪着他。

    “日后将军得了大统,动不得前朝皇帝,便要拿他身边得力之人开刀!就算将军舍不得,奈何得了那些酸文士们进谏吗?”

    王缜被他说得也有些不安,忙将他搂在怀里,连声安抚:“不怕不怕,本王届时,定会保你安然!”

    小凡嘤嘤,绝望地摇头:“帝王有时便是孤家寡人,你以为赫连邪罗舍得杀坤华吗?不也是碍于民愿舆论吗?到时候,将军定会以千秋帝业为重,小凡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缜已无话可说,紧搂着小凡,险些涌出泪来。

    小凡见情势渲染得差不多了,便适时说道:“是以,小凡为求自保,便想着,势必要在将军登基前,做出些能说得出口的功绩来,待将军登上龙位,铲除前朝余孽之时,小凡便可仰仗那一点点功勋,得以保命了啊!”

    王缜兀自悲戚,不禁呢喃:“是,是是……”

    忽而纳过罕来,这个小凡,当真是够聪慧,什么连日抱恙,我看是成天为自己做打算呢吧!连我改朝换代后如何自处都想得极周全,保命不假,更是为了日后以功勋自居,换得荣华富贵吧!

    遂冷笑一声,讥诮道:“小凡,本王最欣赏你的,便是你能将什么都拿来估价、拿来利用,就连……就连情意,也是如此啊!”

    心下已然愠怒,想我王缜与你相处久了,已情不自禁动了些真心,可你一个贱奴,竟只当我是个依靠,是个平步青云的高台罢了!

    而小凡再次无视王缜眼中的怒火,不见畏惧,反而得意:“将军,还是那句话,小凡是你的人,利用什么,得到什么,都是将军赐的啊!至于情意,呵呵,小凡只是个性奴,是个男宠,情意在我们这种人眼里,本来就是谋生的本钱啊!”

    哼,说是真心为你,得不着你信任,说是为自己筹谋,你便可全信了吧!

    王缜果然再无介怀,倏然大笑,自枕边匣子里取出条鞭子,冷不防将小凡按倒,猛然撕开他衣服。

    “好啊,情意便是本钱,那么本王便好生疼爱你,赐你用之不尽的本钱!”

    小凡不做反抗,只是生生受着,他聪慧过人,又怎不知王缜动了真怒?

    既是真怒,那便是出于真情,只是,小凡是奴儿,而他是寄主,两人之间,本该只讲利得。

    王缜,这回是你错了,我不是只懂估价,只懂利用,我也会讲情意,只是……不愿与你讲罢了。

    鞭声呼啸,惨叫连连,这一夜都不得安宁。

    三日后,一千神扈大军兴师南下,介于小凡的男宠身份略显尴尬,王缜便命他以监军身份一同前往。

    而那些摆出胧月迷阵的“小贼”,实则是白朗命小凡施的“声东”,领军者就是林猛。

    小凡在阵前大展谋略,运筹帷幄,领兵如神助,连连大破敌军。

    实则是与林猛里应外合,林猛诈降,慨然被俘,不日便被押往京师受审。

    然,诈降是假,死伤是真。白朗特意交代,定要好生安置义士们的后事,其家人也要妥善安顿。

    而白朗谋略中的“击西”,便是离鹰嘴岭三百里外的孤鸿岭会师。

    小凡领兵,初师告捷,那些浮夸的神扈军又有了居功自傲的本钱,便也不急着回师,而是在长江边上的郡县里作威作福,搜刮民膏。

    神扈军驻军江边,小凡求之不得,便趁夜乔装成渔夫,上了一篷小舟,逆江而上,于子时抵达孤鸿岭下的一个村县。

    来到村中一间客栈,进了最隐蔽的一间房里,小凡摘下遮颜斗笠,玉立行礼。

    屋中一张八仙桌旁,围坐的三人里站起了两位。

    蒙千寒,以及名叫刘义的客栈掌柜,都向小凡恭敬回礼,而坐着吃酒的那位,也懒懒地转过头来。

    正是俊俏妖郎百里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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