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自保
小凡实则是明知故问,心中早已将答案猜到了九成。
金坏坏笑得像个痴儿般,凑近小凡,快意道:“金坏坏最想得到百里斩,但此愿既已成空,那便退而求其次,小哥,你长得甚美,金坏坏看得真真儿的,你能忍住这牢狱里的百般折磨,意志也不比那百里斩差,小哥,你便随金坏坏回巫斋山做娃娃去吧!”
说着便从身上抽出一条金绦带,将小凡双手绑了起来。
“不……放开我……”
“金坏坏这次可不会再让娃娃跑了!”越说越绑得紧了。
小凡几经挣扎,见金坏坏欲从腰带上缠着的瓶罐中解下其一,他便知逃脱无门了。
七年前,金坏坏从百里斩那里吃了一堑,这次学了聪明,这是要给他这个做娃娃的坯子服下迷药再带走,图个万无一失啊。
小凡骇得止不住地轻颤,惶恐中却保有一丝清明,须得想个法子从这疯巫师手里逃脱,若任其摆布做成个人偶娃娃,那便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
“坏坏……金坏坏……”
金坏坏停了手中动作,抬头懵懂地盯着小凡:“百里斩每次叫金坏坏,声音清清亮亮的,小哥你叫金坏坏,却是嘟嘟囔囔的。”
小凡赔笑道:“所以说,还是百里斩更合巫师您的意,对吗?”
金坏坏惆怅道:“哎,是啊,若论相貌,小哥你确是比百里斩要好看那么些许,可论韵味……啧啧啧,百里斩啊,坏坏想煞你啦!”
小凡危难当头心绪反倒转得极快,倏尔便想到了个计谋,忙道:“巫师莫要悲伤,我倒有个法子,助巫师您达成心愿。”
金坏坏疑道:“金坏坏的心愿……金坏坏的心愿可多了,你都能达成?”
小凡腹诽,跟这个痴儿般的巫师说话,当真得直来直去,脸上却笑得和煦:“我虽没本事满足巫师您所有心愿,但保能助您得到百里斩,这便是巫师最大心愿了,对么?”
金坏坏闻言,当即拍掌大笑,继而又一脸质疑,上下打量小凡,道:“看你被他们随意糟蹋,都没个逃脱办法,你怎能打得过百里斩身边那大汉?”
小凡赔笑道:“巫师您就信我这回吧!不过,若想要事成,还得劳烦巫师将一人带到我这儿来,再待我几个时辰,我便能将生擒百里斩的妙法布好,到时候,百里斩便会自己走到巫斋山,任巫师摆布。”
金坏坏听小凡越说越笃定,便姑且信了:“好吧,左不过你定是跑不了的,若你抓不来百里斩,那金坏坏就用你做娃娃啦!”
夜已深,白朗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入不得眠。
探子密报,小凡在诏狱里受了大刑,却始终未说出王家人想要听的话。
换言之,他始终在包庇皇室白家。
那一柄桃花莺蝶扇,本是小凡倾慕白朗的物证,小凡却说,那是百里斩交予他作提醒用的。
小凡的说辞是:百里斩知道他的底细,便以此作要挟,要他设法安置密练精兵的场所和经费,否则就将他假扮坤华之事揭穿;百里斩还将太子所画坤华画像,并一柄太子的折扇交予小凡,为的是令他睹物忧挂,时时刻刻记着百里斩的威胁。
月上中天,透过轩窗,撒向室内一片柔白的光华。白朗翻了个身,静夜里长长的一阵叹息。
蒙千寒向他禀报密练精兵之事时,也曾提起过父皇的旨意,之所以令百里斩做教头,便是看中了他无官草民的身份。
一旦败露,那便声称是百里斩私朋结党,与朝廷无关,更与皇室无关。如此一来,坐拥兵权的王家也就无从发难,没有理由指摘皇帝对良臣揣着戒心了。
小凡他既已败露,那么将诸事推到百里斩身上,从大局来看无可厚非,可是,下一步该何去何从?王家人当真这么好糊弄么?
再者,就算王家人就此罢休,不再深究皇室白家,但他们定不会放过惩治百里斩的机会。
还有,小凡费尽心思做的这一切,到底意图何在,白朗怎会不知?
可是,小凡害死了坤华,现下又打算牺牲掉百里斩来保他白家,白朗虽知他心意,却无论如何都不肯领这份情。
正自胡思乱想着,忽而一阵急促却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直传到床边,白朗掀开床帷,小顺子一脸警惕地近身禀报:“殿下,柳仕芳说有急事求见。”
“他?”白朗讶异,着实想不出这个卑鄙小人何故深夜潜来。
小顺子压低了声音道:“柳仕芳口口声声说,他要告会殿下的,事关皇室安危,尤其是……尤其是殿下您的生死!”
白朗闻言怔忪良久,继而嗤笑一声,披上外衫,不以为意道:“好个柳仕芳,那就传他到暖阁里候着吧。”
白朗在暖阁里一张简榻上歪着身子,刻意装得慵懒和不耐,柳仕芳一身宫中最下等的小黄门打扮,怯生生地走进暖阁,见上首坐着白朗,诚惶诚恐地跪地磕头。
白朗见平日里浮夸成性的柳仕芳,此刻却将灰鼠皮色的太监服罩在身上,不禁皱起眉头,心道这势力鬼此行果然是冒险求见,定是揣着了不得的事。
旋即又展颜讥笑道:“柳大人乃明哲保身之雅士,紧要关头连一同出生入死之人都可出卖,却在风头浪尖儿上拜访本王,不知是失策,还是失心疯啊?”
柳仕芳听这番讽刺的话,却无半点恼怒或惶恐,他声音平静而厚重,语气里透着无奈和不易被察觉的责怪:“殿下,微臣确是出卖了小凡,可此行至东宫犯险,也正是出于对小凡的歉疚,为的是替他讨回些公道,并奢求太子殿下能救他一命啊。”
白朗不想会听到他这番言语,思量片刻,闷声道:“讲!”
柳仕芳将双手举起,交握于胸前,言语好不郑重:“殿下,您当听闻了小凡在狱中的供词了吧?小凡他本是替皇上与殿下筹谋,却死撑着说是受百里斩要挟,个中原由,敢问殿下,您受得起小凡的深情吗?”
白朗极轻狂地一阵嗤笑,又冷然道:“深情?若他的行径当真还有情意可言,那么本王可没要求过他的深情,他大可将实话都说出去。”
“是吗?”柳仕芳咬牙忍怒,冷冷地一笑,续道,“可是殿下,就当是小凡犯贱,但如若殿下您不替他圆这个谎,那么到头来折损的,还是您白家社稷啊。”
白朗轻狂的笑意僵在脸上,随即转作一脸肃杀。
柳仕芳又是一个冷笑挂在嘴边,字正腔圆道:“殿下,过不了多久,王彦便会登门与殿下对质,届时不知殿下,愿不愿意牺牲个百里斩,以作交代呢?”
白朗瞬间被这句话激怒,一挥袖将榻边矮柜上的茶具扫落到地上,深夜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吼。
柳仕芳嘴角上扬,笑得更是轻挑,也不作声,等着白朗反应。
是了,王彦从小凡嘴里得不到想要的供词,岂会善罢甘休?他定会与父皇或自己对质,父皇定会毫不犹豫地与小凡口径一致,可他呢?
当真将百里斩交出去以作交代?
怎么样都是输!
如若敢担当些,讲出实情,说是皇帝与小凡串通,百里斩不过是听命于皇家,那么王彦定会抓住不放。
先是向天下人宣告皇室提防忠良、私藏兵力,向天下人诉那忠贞反倒受猜疑的凄苦,造成一边倒的舆论后再向皇室发难,逼问是否还有其他练兵之处。
辽州、瀛洲、荆州,白朗确是在这三地将密练精兵之举如法炮制。
如若被王家察翻出来,那么近一年的苦心经营便付诸东流,他白朗,多年来尽藏锋芒忍辱负重的心血也就枉费了。
可是,如若与小凡串供,那么王彦必会逼白朗交出百里斩,以平息舆论、平复私党之名将百里斩正法。
失了百里斩,白朗便是损了一员大将!
更何况,蒙千寒与百里斩情深意重,百里斩若有个三长两短,蒙千寒也必受情伤。
怎么样都是输啊!
暖阁里静了良久,站在门外的小顺子不安地向内里瞧着,夜风吹进了轩窗,烛台火苗一阵飘摇,又回复了平静。
柳仕芳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说出最后一句诛心之语:“如若殿下您还记着顾全大局,那便趁早将百里斩押到王彦那里,兴许王彦见殿下您主动投诚,便能大发慈悲放过小凡。微臣要说的就是这些,夜长梦多,微臣先行告退了。”
说完,起身却行而出。
暖阁里更安静了,白朗的叹息声幽谧而深远。
小顺子轻声走了进来,看白朗支颐呆坐,张了张口,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便在此时,自皇宫东南处传来一阵嚣乱之声。
皇宫东南,是诏狱所在!
诏狱里守夜的牢吏正打着盹儿,忽而被一阵邪狂的笑声惊醒,抬眼四顾,竟是火光冲天!
“哈哈哈哈,百里斩,金坏坏来接你啦!”
“走水啦!走水啦!”顿时鸡鸣犬吠,人心大乱,牢吏们纷纷抄起近旁能盛水的家伙,向着狱中四散的火苗扑去。
烟雾火光之中,但见一金衣怪人抱着一红衣男子上窜下跳,一会儿攀上房梁,一会儿又伏到地上,总之一片金灿灿的影子闪来闪去,在本就慌乱的火势之中,发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笑声。
金坏坏抱着小凡,一跃登上一柱房梁,待众人抬眼看去,他便将小凡的脸扳起来,牢吏们无不骇然,只见小凡幽怨惶恐地恸哭,大喊着救命。
金坏坏竟是伸出血红的舌头,当着众人的面儿,在小凡的脸上舔了一下,遂又是一阵得意狂笑,最后扬声道:“白朗,你若想得知坤华的下落,那便十五日内,押百里斩到巫斋山来吧!哈哈哈哈……”
笑声中一挥袖,众人只见一片金灿灿的光芒闪过,直叫人睁不开眼,待金光散去,抱着小凡的金坏坏早已没了踪迹。
皇宫一隅,柳仕芳望着诏狱方向的漫天火光,唏嘘良久。
小凡,你孤苦一人,每次遇险,都不得已要拿命去赌。
我已按你的吩咐,将那些话讲给白朗听了,我再不欠你什么,余下的,便看你的造化了。
清晨,蒙将军府上。
侍女们捧着托盘,将一碗清粥端向百里斩卧房,却在廊下看到了蒙千寒。
两个侍女吓了一跳,定定神便赶忙福了福身,却见平日里沉稳内敛的大将军,此时却是少有的愁眉不展,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都是满脸的惊疑。
其中一人试探道:“将军,这么早就来看百里相公了?”
蒙千寒闻声似被惊着了般,抬眼看了看来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到丫头手里端着的清粥,便接过来,说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退下吧。”
两个小丫头又对视了一眼,诧异地眨眨眼睛,也未再多言,便应了一声,却身走了。
蒙千寒端着托盘,站在百里斩门外好一阵唉声叹气,几欲迈步却又畏缩不前,忽而门房大开,百里斩站在门口,嗔怪道:“木头!你还要在外面站到几时?”
蒙千寒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待回过神儿来,便傻笑几声,端着托盘迈步进屋。
自打百里斩在西山墓室里施展通灵术后,一时便沾不得荤腥儿,只要一闻到肉味便想起通灵成狼时张口撕咬活狼那境遇,跟着便是一阵狂吐。
于是蒙千寒便命府中最巧手的厨娘,用上最珍贵的食材,每日煲得清淡可口又营养丰盛的清粥,供百里斩裹腹补身。
蒙千寒铁汉柔情,一日里不知几次前往百里斩房中探望,就连亲手喂百里斩吃食的事儿也是常有的。
可是大清早就过来,还真是头一遭。
百里斩抱着胳膊,乜斜着眼,看蒙千寒将清粥放到桌上,又干笑着转身,欲言又止还不敢看他,他便一翻白眼,走了几步坐回床上,似是极轻闲地说:“不就是金蟒巫师来过了么,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蒙千寒一直像苍蝇似的搓着手,闻言倏地停了动作,惊道:“你都知道了?”
百里斩本是忧着心,不愿令蒙千寒忧挂才强装着平日里的慵懒随意,此刻见蒙千寒一脸忧惧,便也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