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鸠鹊
坤华庆幸,山间小道,月光不甚清明,白朗看不到自己眼中含着的泪水。
至于抑制不住的哽咽和颤音,不知道白朗会不会理解为是被他气的。
“求殿下,别……别坏了……坤华的……好事。”坤华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当真是自己说出口的。
白朗愣怔半晌,继而上前,双手紧紧箍住坤华双肩。
“坤华,我知道你违心说的!你是担心我与那王缜闹翻?不必!我想好了,我们今晚就走!我带你走!你再不是楼月质子,我也不做大周的太子,我们一起走!”
坤华任他摇晃自己、听他满嘴的胡沁,他只幽幽地看向近旁的蒙千寒,脸上挂着两道清泪。
蒙千寒已了然坤华心意,便上前拉拽白朗:“殿下,您就放坤华走吧。”
白朗挣开蒙千寒,大吼道:“不放!就不放!我早就不愿做这个窝囊太子了!我要和坤华闯走江湖,做一对闲云野鹤!将来等成了气候,再将王家那群王八蛋一一杀绝!”
坤华苦笑,蒙千寒大骇,半跪下来,恳请太子慎言。
“殿下,如若再这样任性,末将便要失礼了。”
白朗听蒙千寒下了最后通牒,便嗤笑道:“好啊,本王身上藏匿了数载的功夫,今日便要与蒙将军……嗯……”
蒙千寒抬头,见一抹黑影站在白朗身后,而白朗已然昏厥,软软地向地上倒去。
蒙千寒:“殿下!”
坤华:“白朗!”
坤华和蒙千寒均欲上前,却不及白朗身后那人,先行将白朗扶住。
蒙千寒立刻警惕备战,那高挑的黑衣人一转身,月光下一见,原来是百里斩大人到了。
适才是他突然闪身,打昏了白朗。
蒙千寒舌头打结:“你你……你怎么……你在这里……多久了?”
坤华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恨无门里的酷刑还历历在目,他心中骇然,却又担心白朗安危,便撞着胆子怒吼:“你有何恩怨,都报在我身上吧,不准你伤害白朗!”
百里斩戏谑道:“美人儿,我哪里和你有什么恩怨,只不过见一顶花轿将你抬去,便宜给王缜那厮,心中嫉妒,想劫个轿子玩玩儿。”
又转向仍然瞠目结舌的蒙千寒:“嘿,结巴嗑子,那么没眼力见儿,你家太子很重的,还不快来帮我?”
说着,便将白朗向蒙千寒方向一抛,蒙千寒赶忙抱住,坤华心疼地抚摸白朗的脸,小声唤他名字。
百里斩一翻白眼,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坤华殿下,我这就送你去那王缜府上,应该还不会惹怒了那厮,白朗挨了我那一下子,也是他活该,堂堂太子,竟说些小孩子的玩笑话。”
蒙千寒继续结巴:“你……你到底……为什么在……在这里……”
百里斩一脸的嫌弃:“你先送你家太子回宫,待我把坤华交给王缜,咱们去京西的醉仙楼,你请我吃壶酒去。”
百里斩抱着坤华,一路飞高走低,于亥时抵达王缜的将军府。
坤华怵他,一路上都不敢与他搭话,直到了王府门前不远处,双脚落了地,坤华慌忙将他推开,站到一丈开外,才拱手道:“多谢百里大人相送,我、我……”
百里斩长长的一声叹息,截断了坤华的话:“你不必怕我,在恨无门里的那一切,都是我职责使然。现在,我是真心想帮你的。”
坤华定睛看去,百里斩少有的不见妖邪之气,神情郑重而忧虑。
“我今晚本想劫你走,再放你回楼月,没想到,太子他重情重义,也派蒙千寒来劫你,我便跟着你们到了龙脉山。
“听你劝白朗的那些大义话,我便想,或许,还是送你到王缜这里,才能顾全大局吧。”
坤华垂手,紧抿嘴唇,泪在眼眶里打转。
百里斩最后劝道:“坤华,你要想好,如若要走,那便跟我走,如若要顾你的大义,那便……那便去敲王缜的门吧。”
坤华忽而大笑,眼里却涌出泪来:“承蒙百里大人体恤,我坤华贱身,怕是生来……生来就该做他人玩物的吧。”
说完,向百里斩一揖,转身走向王府宅门。
百里斩站在暗影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坤华,为太多人着想,却唯独不想他自己。
唏嘘了片刻,便欲转身去京西醉仙楼,却听王府门前传来吵嚷声,再定睛看去,竟是几个小厮推搡着坤华,一边口中叫嚣:
“去去去,哪里来的叫化子,仗着点儿姿色,还敢冒充楼月王子?”
“我、我哪里冒充,我本就是……”
百里斩心下转转,听一个小厮又道:
“我看你长得倒真是不懒,要放在平日,你冒充楼月王子,定能令人信服,可今日着实不巧,真正的楼月王子,正与我家主人及宾客们畅饮欢愉呢!你若是不想走,那不如让哥哥我舒坦舒坦……”
说着,伸出脏手要捏坤华的脸,坤华大叫着躲闪,百里斩愤然起身,旋起一阵邪风,众人在风中眼犯迷离,百里斩便趁此给那一众小厮各一大耳光,在一阵惨叫声中,他抱起坤华,飞向远处一排屋宇。
百里斩动作太快,坤华还未纳过罕来,便被他放在一条屋脊上。
百里斩扶他坐稳,他边调着气息,边急问道:“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成了冒充的?谁又在冒充我?”
话到此处,二人皆是清明之人,都想到了一块儿去。
坤华却仍觉事情太过蹊跷,难以置信地怔愣着,百里斩道:“你暂且在此等候,我潜入王府中查看究竟。”
言罢,将身上外套脱下,为坤华披上,便滑下了屋脊。
百里斩几个起落,旋身翻墙,潜入王缜府上的后花园中。
傍着一汪湖水,岸边亭台水榭,坐满了朝中显贵和王府幕僚,正北端坐的那人,便是王缜大将军了。
而湖面上搭起一座巨型莲花台,上有一红衣男子,正跳着剑舞。
那人妩媚翩跹,身若无骨,一挥剑一旋身却又刚毅十足,当真的雌雄同在、风华绝代。
百里斩伏在一片屋瓦上,将这一切看得清楚,哼笑一声:“嘿,有趣,着实有趣。”
一扭身,飞回坤华所在的屋脊。
坤华忙追问原委,百里斩戏谑一笑,道:“小凡那孩子,也算有胆略,走,我带你去醉仙楼,与蒙千寒从长计议。”
歌舞坊间,夜夜升平。
三人包下醉仙楼一间雅座,一边供奉五脏庙,一边分析当下形势。
百里斩嘬了一口酒,道:“想来,这个小凡,是算准了今夜坤华到不了王缜府上,早就准备好取而代之。”
坤华双手攥着酒盅,一杯接一杯地喝,心里忐忑不安,面上恍恍惚惚:“他一直怨我误了他的前程,他所谓的前程,便是出卖色相,攀附权贵。”
百里斩一拍桌子:“那就没错了!只不过,他如此算计,绝不仅仅为了一晚上的风头,他定是想从此以后,都以楼月王子的身份混迹皇庭!”
坤华一听,抑制不住地颤抖。
蒙千寒亦沉吟道:“是了,坤华入我大周之初,一直以面具示人,后来虽摘下面具,却深居简出,宫里见过坤华的,也不过皇帝、太子、王贵妃和薛公公,那些个远远瞻上一眼的,也顶多看个大概,而小凡,又与坤华如此相像……”
“可今晚王缜夜宴,小凡可是出尽了风头!”百里斩截话道,“妙就妙在,小凡笃定,王缜欲与第一美男成就好事,断不会令他那个花痴妹妹在场,皇帝也不可能屈尊到臣子府上赴宴,薛公公早就翘辫子了,至于太子,王缜根本就不稀得递个请柬。
“熟识坤华容貌的都不在场,小凡便可瞒天过海!”
百里斩喝下一盅酒,续道:“王缜夜宴,朝廷显贵悉数到场,那么多政要,尤其是坐拥兵权的王缜,现下都深信小凡才是楼月质子,那么,坤华就……”
狐狸眼瞟了过来,坤华一个激灵,怔怔道:“他、他是料定了……今晚我……我会逃走,从此,他便以我的身份,坐享荣华。”
蒙千寒神色凛然:“坤华,他是料定了今晚太子殿下会救你!可是,听在下一句劝,你可以走,但太子殿下他,不能走!”
百里斩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是急着赞同:“对、白朗走不得!”
蒙千寒诧异地看他一眼,百里斩才觉察到适才的冲动,便闲闲地给自己斟酒,一副“别问我刚才怎么了”的悠然表情。
蒙千寒暂且不去管他,又力劝坤华:“坤华殿下,你可知,太子他这些年忍辱负重,着实的不易!他虽说愿为您抛弃江山社稷,但是,他必定抛不下杀母之仇!”
坤华喃喃:“我知道,我知道……”
蒙千寒推心置腹:“琅琊王氏虎视眈眈,却又不想背负外戚篡位的千古罪名,便找个无用的白家人,将来继承皇位,做个傀儡皇帝,王家便可借着这个傀儡做些有背公允的事,待到天下对白家皇权怨声载道,他们便可假顺天意,取而代之!”
百里斩夫唱妇随:“而白朗,平日里假作迂腐,令王家以为找到了个合适的傀儡皇帝;白朗忍辱负重,等稳坐皇位,再隐忍积力,待到时机成熟,再将昔日藏匿的锋芒毕露,将王家打得措手不及!”
蒙千寒愕然,惊疑的目光再次看向百里斩。
百里斩才知道后悔自己情急之下话变多,却剑眉一扬,一副“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的神情。
蒙千寒惹不起这任性的师弟,便总结陈词:“总之,白朗绝不能前功尽弃!”
百里斩跟道:“没有白朗,白家江山必毁!”
坤华苦笑,对那二人拱手道:“二位恩公,不必担心,我坤华,自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毁了白朗的前程,再者,即使为我自己,我也不会一走了之。”
百里斩惊道:“坤华,我们只是劝你莫要将白朗带走,可目下情势,你却是不得不走啊!”
坤华凛然:“不得不走,那是仅考虑我一人,如若为我楼月,那便是万万走不得!”
晨曦拂面,叨扰一夜贪欢。
小凡撑起快要散架的身子,轻手轻脚地起身,弯腰去捡扔了满地的衣裳。
却被一双坚实的臂膀牢牢抱住,身后那人将头抵在他肩上,肆意地嘬咬他的香颈。
“啊……将军,坤、坤华快要死了,不要、不要再来了……”
“坤华……天下第一美男,”身后那人喘息不止,似要将他揉碎般摸搓他的身体,“本王后悔……未能早些回来,让那、让那白痴太子……抢了先。”
小凡心中暗喜,看来王缜并未怀疑他身份,可他又怕得不行,已被这健硕将军折腾了整宿,眼看又是一轮激战。
“啊……绕了坤华吧!今天、今天就别……,来日、来日……”
“方长”二字还未说出口,便被将军扛上了肩,重重扔回榻上。
王缜扑上来,在他身上任意妄为:“你这个小贱人,‘来日’、‘来日’,叫得真骚啊,我便来日你了!”
“啊……小凡……”赶忙捂口,见王缜专心在他身上,显是未曾发觉,便嘘了口气,“坤、坤华……坤华不行了……饶命啊……”
还是那顶绢轿,抬着不一样的人,走出了将军府。
小凡一路都笑不拢嘴,虽身上多处隐痛,却碍不着他的好心情。
王缜将军,当真的骁勇英壮,身上肌肉精健,胸阔窄腰,小腹紧实,大腿强劲,小凡经过最严苛的调教,都有些吃不消呢。
最令他欣慰的,是那一晚的金碧辉煌、雍容华贵,他以楼月质子的身份享用着这些福分,又经过一番讨巧手腕,令在座众人都领教过他的风情,无人不深信,他就是风华绝代的天下第一美男。
小凡见轿子临近了凝月轩,笑得越发得意。
从今往后,我便是坤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