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妒心
薛宅凶案轰动了整个朝廷,一是因为死的乃是王贵妃身边的红人,另一个原因,便是凶手的昭然若揭。
然正如白朗所料,皇帝果然又在此案上装糊涂。
虽说王贵妃不好得罪,但毕竟薛公公只是个奴才,那老奴又替王家做了诸多丧尽天良的事,深知王贵妃恁多底细,王贵妃只当死了条叫得好听的狗,闹了一阵子,便也作罢。
何况,那老奴一死,他在宅子里囚禁娈童,以及千秋苑调教男宠之事便也随之揭穿,王贵妃可懒得招一身晦气。
风声过了,白朗抓着机会就往凝月轩跑。
每每过去,都令小顺子捎上各地进贡的上好补品,给坤华补身子,小凡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一日,萱儿将一碗清炖燕窝端到小凡屋里,小凡受宠若惊地接过,萱儿热情道:“快趁热吃了吧,这是东嫯国进奉的贡品,上好的金丝血燕,可稀罕呢,太子殿下今早着人送来的。”
小凡捧着那碗燕窝,笑得欢喜。
“可惜我们坤华殿下食不惯那股味儿,这便让我给小相公端了来。”
小凡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暗想,是了,太子殿下怎会将这么珍贵的吃食赏给我这奴隶呢,坤华殿下吃不下,才施舍过来罢了。
萱儿见小凡恹恹的,将燕窝放到一边也不急着吃,以为他又想起了过去受的那些罪,便欲好心劝慰。
一瞥眼看见小凡脚踝上那一串银铃铛,脸上顿时羞红,尴尬道:“小相公,你这个物件儿,怎么还没扔呢?”
小凡随她目光望去,顿时窘得涨红了脸。
那是薛公公折磨他时给他戴上的助兴物,他记得自己那里也挂着一串,定是他昏睡的时候,被那为他处理伤势的人给摘下了。
一想到这个,小凡便悲愤异常。
这厢,他也只好尴尬笑笑,自嘲道:“一直戴着,也就想不起摘了。”
萱儿也意识到不该提这腌臜物件儿,一时窘得都忘了说话的分寸:“啊,是了是了,我听我家殿下说过,这就叫什么‘如入鲍鱼之肆,与之化矣’。”
小凡一惊:“坤华哥哥这么说过?”
萱儿天真地点头:“是啊,殿下说,为奴久了,便生了奴性,为人做事不自觉地就奴态百出。”
小凡的脸色瞬间阴沉,萱儿这才知道自己失言了,忙补救道:“小相公别误会,我们殿下说这话,是意指……”
说到这里又为难起来,坤华当初出此言论,乃是与兰葳夫人痛斥楼月国王先后向胡夏和大周称臣,甘为其子国。
坤华殿下当真没有辱没过小凡,可她又怎好如实解释?
文字狱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殿下才摆脱行刺上国皇帝的嫌疑,她可不想再给殿下招惹麻烦了。
“意指……意指……”可她性子单纯,一时也编不出别个说得通的话来。
小凡怨愤地皱了皱眉,可他令人调教惯了,现又寄人篱下,深知讨主人欢喜的重要,便连忙收起脾气,假意笑道:“姐姐不必挂怀,小凡确是奴性深入骨髓,殿下他没说屈了我。”
萱儿这下可更急了,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小相公你怪错了……”
就在这当儿,白朗那风流子兴冲冲闯了进来。
“坤华,你没看到王贵妃被我气得……”眼见就要扑到小凡身上,这才看清了,忙收起放浪的形骸,正经道,“啊,小哥今日气色不错,想必身子大好了吧。”
小凡见太子殿下如此热络,心下极欢喜,忙应道:“多谢太子关怀,小凡大好了!”
进而又想趁机与太子亲近,刚要开口说些别的,却见白朗转身便往房外走,边走边悦然喊着:“坤华啊,美人啊,还不快快来见你夫君!”
小凡脸上拂过一层阴翳,却在萱儿负疚地看向自己时,及时地收了回去。
萱儿还力图将适才的事解释清楚,却听小凡幽幽地说:“坤华哥哥……命真好呢……”
那一双飘出窗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潭边的一棵桃花树下。找到了坤华的白朗,正在那里调戏美人。
萱儿见小凡看向那对璧人的眼神充满神往,又有些迷离,不知怎的,看得她好一阵心慌。
坤华好容易送走了白朗这个活宝,便走进卧房想看会儿书歇个晌儿,一掀竹帘,却见一个身穿白衣、头戴玉石面具的人,一时惊惶,还以为另一个自己站在了面前,再一晃神便知,那人定是小凡。
小凡住进凝月轩,坤华就将自己的一切吃穿用度与其分享,小凡身上穿的白衣是他的,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也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可那面具,却是只属于坤华的。
他少有的怒极,几个大步上前,将小凡脸上的面具揭下,说话的声音也难免有些急躁:“这不是你戴的!”
小凡本是见那面具漂亮,便偷偷戴着新鲜,未曾想遭如此斥责,一时面露惶然。
坤华也觉得适才有失礼数,忙解释道:“对不住了小凡,这面具是我阿妈留给我的,我当它是珍宝,望你体谅。”
小凡却多想了,苦笑道:“是了,堂堂楼月王子的饰物,怎么能让我这奴儿玷污呢。”
他只道坤华不许他碰自己的私藏,却未顾及那私藏是坤华母亲的遗物。
坤华见他一脸的幽怨,便劝慰道:“这里没人将你当奴隶看,至于楼月王子,也不过是个虚名,你我都是一样的。”
小凡冷笑,斜眼看着坤华:“都一样是么?那么殿下,如若你我互换一下身份呢?”
坤华愕然,却听小凡进而说道:“殿下何须这样低三下气地为我这奴儿解心忧呢,正如您所说,为奴久了,便生了奴性,小凡空长了双和殿下相像的眼睛,可奴性与贵气,还是一眼就分得出的。”
坤华不曾想小凡会自轻如此,还引用了自己评判楼月外交的一句话。
正要问个明白,却见小凡躬下身去,从脚踝处摘下一串银铃,拎在手上,对坤华说:“就像这串铃铛,是奴儿的标志呢。可是殿下啊,面具不是我戴的,这铃铛,却本该是殿下您戴的。”
“啊……”坤华骇然,小凡这是在暗指,堂堂楼月王子差点被王贵妃和皇帝玩弄吗?
却见小凡冲着他鄙夷一笑:“听说殿下深得贵妃娘娘和皇帝的喜爱,只是这份喜爱,如若戴着您那尊贵的面具,可是受用不到的吧。”
言罢,捻着银铃的手指一松,那串象征耻辱的物件儿便坠落到地上,发出一阵清脆却刺耳的叮铃。
小凡忽而切齿道:“殿下,您救我性命,谁人都会认为,我小凡理应对您感恩戴德,可不瞒您说,我小凡清楚得很,您救我,只不过是赎您自个儿的罪罢了!”
“啊……”坤华惊骇,眼睛里似有一把星子般,灼灼地晃动,直直地盯着面色大变的小凡。
小凡嘴角轻挑,狞笑道:“殿下当该清楚,如若不是您这张脸,我小凡,如今早已是王贵妃的面首,抑或是龙榻上的宠儿,荣华富贵与我失之交臂,我还差点成了您的替死鬼呢。”
坤华大惊,不觉上前一步,恳切劝道:“小凡你在说什么啊!王贵妃的面首,龙榻上的宠儿,那不是你的出路!那是人间炼狱般的日子啊!我确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我坤华愿尽全力弥补,待你养好了伤,我就差人送你出宫……”
“出宫?”小凡笑了,似是听到极可笑的笑话,“出宫,送我去哪儿?接着去街上要饭?”
“不、不是……”
“殿下清雅高贵,定是看不惯我这一身的奴性!可我小凡没有殿下这般好命,在您眼中的人间炼狱,在我眼里就是人间天堂!我小凡,就算被人当性物玩弄,也不想回街上要饭!”
坤华急道:“你住口!你怎可如此自轻自贱?我自不会让你再去要饭,我定会给你做好安排!”
小凡笑得更狂:“你?给我做好安排?就凭你?哈哈哈……”
坤华:“你……你怎么……”
小凡收起了笑,用极阴损的语气说道:“殿下,我小凡承蒙您照拂,能好端端地走出宫去,可楼月质子,一辈子都将软禁于此。王贵妃会放过你么?皇帝会放过你么?”
坤华如遭五雷轰顶,小凡所说,他又怎会设想不到?又怎不忧虑将来?
只是这几日忙于救治小凡,一时转移了心绪,才得了短暂的安宁。
可此时,他却被这条被他焐醒的蛇反咬了一口。
才被白朗唤回的魂儿,眼看又要支离破碎,他恍恍惚惚,听着小凡续道:
“殿下,今儿个,我这铃铛可是当着您的面儿给摘了,不过啊,我小凡很是好奇,哪天坤华殿下将它戴在身上的时候,会有多风骚呢?哈哈哈……”
似是无意,却更似有心,小凡迈步离开时,一脚拨弄开坠在地上的银铃。
“叮铃”、“叮铃”……
声声脆,阵阵鸣,坤华随着那声音连连地打着寒颤,那支离破碎的魂儿,便跟着那声声铃响,阵阵地飘游出身外。
白朗这几日过得极舒坦。
王贵妃自薛公公死后,便猜测百里斩也投靠了太子,她不怕皇帝和太子,却对不按常理出牌又阴戾狠毒的妖郎忌惮三分,便也不敢轻易找白朗的麻烦。
更何况那夜坤华到东宫侍寝的事已人尽皆知,是故白朗往凝月轩跑得勤点,也就无人再说是非。
如若坤华忙些别的,或是嫌他烦了,他便变着花样儿地招王贵妃生气,聊以慰藉坤华不理他的小小失落。
可日子过得太悠哉,隐藏在身体里的某种欲望便浮了上来,且越发的不可抑制。
正所谓,饱食思淫欲。
更何况,坤华就是一枚行走的春药。
这夜,白朗尤其闲得慌,就多看了一本春宫图,该到就寝时候了,他却辗转反侧睡不着。
好在小顺子养好了伤,在房外伺候着,才没有人多事地叫来太子妃。
可现实问题还没法子解决。
睁眼还好,能数着房梁上的木头棱子消磨,可才有点睡意,一闭上眼,便看见坤华了。
行走的春药……
恍恍惚惚地睡着了,可是——
白朗噌地从床上坐起,看了眼褥子,委屈得差点哭了。
偷偷摸摸潜出东宫,使出从不外露的上好轻功,径直往凝月轩飞去,一路上还在自我催眠:
我不是去找坤华,我什么都不想干,我不是去找坤华,我什么都不想干……
他的“动机”似乎很在理:那晚王贵妃诱他吃下春药,他就是去凝月轩的潭水里泡着降火,今夜,坤华这枚“人形春药”深入他心绪的每一寸,他更要到潭水里泡着。
反正我不是去找坤华的,哼~
清风依旧,朗月当空,白朗步入凝月轩里,却迟迟未跳进潭中。
他沿着轩屋徘徊,怅然若失,坤华的容貌占据了整块心田,等到缓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坤华卧房的窗下。
他把手中折扇握得咯吱作响,奈何窗子里没有烛光,坤华已然睡下了,整个凝月轩都睡下了。
白朗咬牙忍着,竟是又委屈得想哭,太难耐了,坤华在睡着,不就是没有反抗能力了……
欲火掺和着幽怨,变成了一只小恶魔,怂恿着他……
恨不得当下就跳进屋里,扑到坤华身上,管他是哭是闹……
正自癫狂意淫,忽听得不知从何处隐隐传来银铃的脆响。他记得,那声音似是小凡身上时而响起的。
又过了一会儿,他见到一身白衫的背影走出了轩屋,银铃的声音就是从那人身上发出的。
他纳罕,那人走起路来僵直缓慢,磕磕绊绊,似是神智不甚清醒,难不成,是小凡那孩子在发梦游吗?
月光下看得不甚清楚,可白朗却越发觉得,那背影像极了坤华,细想也难怪,二人本就长得相像,坤华又将自己的衣服借与小凡。
白朗越盯越紧,那人也越行越远,再看一会儿,白朗大惊,眼见那人到了潭边也不见停步,而是直挺挺地走进水里。
深夜站在人家房檐底下思春,这种事委实不太体面,白朗不敢声张,便紧随那人过去,站在潭边静观其变。
可是……
一种感觉越来越强烈,那行尸走肉般的人,虽戴着象征奴隶的铃铛,却越看越像坤华。
但见那人的背影极其凄美,却又极其超然,似是完全失了意识,仅由某种外力牵引。
那人向着潭水深处走去,白朗心下盘算,若当真是在梦游,那也无须担心,待他走到深水处,水没过鼻子,呛几口水,便会醒了。
却在这时,那人行至水没过胸口处便停下了,白朗正好奇他接着会做什么,但见他竟将身体向下一沉,整个人没入水中。
白朗大惊,脱口而出:“坤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