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灵犀
一牢吏手捧厚厚的一摞桑皮纸,另一个端来一盆清水。坤华眼见他们将一张桑皮纸浸在水中,然后……
“不、不要!”
他挣扎着,令那加官凳晃动不止,那层浸透了水的桑皮纸还是无情地贴在了脸上,遮住了口鼻,呼吸受阻,胸腔闷得像是要炸开。
百里斩狞笑着下令:“再贴!”
又是一张贴了上去,坤华本能地摇晃着头,奈何浸水的桑皮纸极贴合地覆在脸上,他的挣扎反而使身体更加缺氧。
濒死的边缘,他听到又是一声嗜虐的声音:“再贴!”
第三张,坤华陷入极度的恐惧中,死亡并非最可怕,可怕的是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觉悟,以及随之而来的痛苦和恐慌。
百里斩看着在加官凳上颤抖到痉挛的姣美人儿,凌虐和摧毁的恶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精于挫人,早就算计着分寸,直到坤华窒息到极限,他才脆生生地令道:“揭!”
三层湿嗒嗒的桑皮纸倏地从坤华脸上揭下,求生的本能下意识地猛吸周遭的空气,坤华大声地喘息着,胸脯剧烈地起伏,腔子里发出嘶嘶的嗡鸣之声,甚至伴有急骤的咳嗽和干呕,他身子极弱,几口大喘后,他便累到虚脱。
“怎么样啊坤华殿下,这个加官,您还满意吗?”
百里斩悠悠地走过去,本是极度洁癖的他,竟不嫌弃坤华污浊染血的身体,跨坐到坤华伸直捆绑在凳子上的双腿上,极亲昵地凝视着坤华痛苦扭曲的脸,讥诮道:
“快告诉我,白朗为何要偷你的亵裤,只要你说得与白朗那痴儿有半点不符,那他适才卖丑编排的那出好戏,可就都白搭了。”
坤华本是疲累半闭的双眼,闻言惊得圆睁了起来。
白朗啊白朗,你到底是太过鲁莽,究竟扯了什么谎?聪慧如你,还料想不到百里斩会找我对质吗?
坤华无奈地摇头,百里斩看在眼里,以为他倔强地不肯开口,遂气急败坏道:“再贴!”
“不……呜——”
百里斩已近乎疯狂,水渍溅了他一身也并不躲避,他嗜虐成性,以享用的心态,感受着自己的娇臀底下,坤华的双腿剧烈的挣扎。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什么金主,什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现下仅想着要拆穿白朗和蒙千寒的伎俩,他要皇帝治蒙千寒欺君大罪!
他要蒙千寒死!
他要报他当年抛弃自己出卖自己的深仇大恨!
线条柔美的玉颈无助地摇晃着,起初慌乱而大幅,渐渐地就变成了本能的抽搐,直到最后,抽搐都几近停止,就在此时,百里斩及时地揭去了层层“加官”。
坤华的意识早已游离身外,仅凭身体的本能,大口吸取着空气,胸腔被迫挺起,胸前衣襟早已湿透,春色都在湿衣下隐现,看上去凄美而香艳。
“啧啧啧,难怪白朗痴儿甘愿为你自毁名声,果然是……让人把持不住啊。”
百里斩从袖中取出一个绣袋一样的锦囊,展开来,竟是一排泛着荧光的银针,他阴恻恻地一笑,纤细的手指拈起一根银针,在坤华的胸前轻轻拨弄。
“殿下,淬过毒液的,要不要试试?”
“不……不要……”
坤华表面上已被吓得失去理智,而心中保留着一丝清明。他已看出百里斩丧失了理智,今日他如若死撑着不说,非但自己将被折磨至死,白朗也断逃不过百里斩的算计。
可白朗到底扯的什么慌?
“啊啊——”
他正胡思乱想,百里斩的针就刺了下来,坤华的额前顿时沁出冷汗。
“嗯、嗯啊……住手……”
“坤华殿下,您到底说不说啊?”
话音才落,便又是一针。
“啊……不要……我、我说……”
百里斩停下了动作,盯着坤华痛苦的脸,耐心地等着。
坤华借着大声的粗喘,一边恢复元气,一边心绪极转,他努力回忆着昨晚白朗说过的话。
——“听话,相信我!”
他要他信他,那么他扒下自己的亵裤,定是为了救他脱险!既是救他脱险,便要证明他的无辜!
如何证明?!
难道脱他亵裤就能证明了吗?
百里斩适才说,白朗为了他自毁声誉,既是涉及声誉,那么定是与秘事相关……
坤华还在思索,百里斩烦极,忽而又是银针刺入,坤华疼得几近昏厥。
“啊——不要——啊——”
“快说!”
“他、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豁了出去,“他,奸污了我……”坤华不知是太过疼痛还是太过羞耻,这几个字出口,便开始啜泣。
百里斩本是狠戾半眯的狐狸眼,闻声不禁圆瞪了起来。
坤华一边急喘,一边偷觑对方神情,他心下笃定,适才被他蒙对了。
百里斩急切道:“何、何时?何地?”
坤华兀自粗喘,借以拖延时间继续思索。
——“我就是来取这个,还记得这个吗?我得把它毁了,不然,我就被你连累死了!想不到一夜风流,竟是惹了你这么个麻烦的家伙。不过你也够贞烈的,到现在都没把咱俩的事儿供出来。行了,我要走了,你要死还是要活,我不管了。”
白朗是这么说的,是了!
“就在……就在……”坤华怯生生地,边说边细察百里斩的神情,“就在刺客……行刺……”
他见百里斩又露惊诧,便偷偷地松了口气。
百里斩怔愣了许久,忽而大笑道:“坤华啊坤华,你和白朗痴儿还真是心有灵犀啊,可你们骗不得我!”
说着,突然用手掐住坤华玉颈,鼻尖对鼻尖地威胁:“说,奸污就奸污了,为何还要偷你亵裤?”
“当然……当然是因为那上面……留有证据……”
“什么证据?快说!”
百里斩的手上用力,坤华失声惨叫,可却也无话可答。
是啊,到底是什么样的证据?
“太……太过羞耻,坤华……说不出口。”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似是当真受尽了委屈。
百里斩咬牙切齿:“说不出口?我看你是编不出来!”
编?!
百里斩求证心切,因而丢了多年审讯的经验,审讯过程中,竟将答案的蛛丝马迹说漏了嘴。
什么样的证据,是能编的?还能留在亵裤上?
字!一定是字!
该是什么字呢?
当是能证明他被人奸污过,那施辱者又必是白朗的!
且白朗定不会将那些字证编得太过复杂,聪慧如白朗,定也能早就料到百里斩会找他坤华对证,那么白朗所编排的那些字,定是能凭着他与他之间的默契,由他坤华猜度出来的!
思及此处,坤华决定冒险一博。
坤华继续试探:“他……他用我的处子之血……书写上去的……”
百里斩倏地一惊,坤华感到他掐着自己脖颈的手忽而失力,暗叹,果然又中了。
百里斩旋即用力更猛地掐住坤华脖颈,怒斥:“我就不信,你能将那四字说出来!”
言罢,自己便惊觉失言,失措片刻却又镇定下来,咬牙切齿道:“你、你给我一字一字地说出来!”
坤华暗叹侥幸。
四个字吗?好嘞!
第一个字,当是能证明白朗所为的,风流殿下的亲笔署名。
“朗……”
百里斩瞬也不瞬地盯着坤华,此时瞳孔陡然一缩,坤华暗自偷笑。
第二字,当是言简意赅,白朗自毁清誉的一举、折辱自己的劣行。
“破……”
百里斩面色僵白,又对了。
第三字,受辱的那人,蒙冤的那人!
“华!”
百里斩怔忪不语。
最后一字,羞耻至极!可为救白朗与自己,又不得不说!
“处!”坤华言罢便又忍不住抽泣。
百里斩彻底傻了。
狡黠如他,怎不知这一切均是子虚乌有的编排?可他想不到,白朗与坤华,生死关头,竟能彼此信任如斯、心有灵犀至此!
他从坤华身上下来,跌跌撞撞地后退,如同行尸走肉般地,魂魄游离到了一片雪山之巅。
昆仑山上……
“师哥,快看啊,是雪莲花!好美啊!”
“踏破铁鞋,师弟,果然被你找到了。”
“师哥,我要把它带回去!”
“不可!”
“为何不可?”
“这雪莲之所以珍贵,便在于它生长在这寒极之地,你若将它摘下,不等我们走回教门,它便会枯死。”
“嗯……好啊,既是如此,那我就将它毁了!”
“师弟不可!”
“为何不可?我既得不到,便要毁了它!”
那冰肌玉骨的雪莲花,在他手心里慢慢地碾碎,破碎的花,飘浮空中,化为凡尘……
“大人!您怎么了啊大人!”
待他再度清醒,魂魄又飘回了腔子,他看回加官凳上,那朵几乎被他毁了的雪莲花。
他心痛如昨,却又极逞强地大笑。
“坤华殿下,您与白朗殿下的灵犀,我百里斩……羡煞!”
勾兰花柳,买醉寻欢。
一袭玄袍,青丝坠地,羽扇扶摇,公子无双。
他走过章台,分花抚柳,满巷子的花灯,都因了他而失色,满园子的美人,都为了他而疯狂。
这样一个男子,年少春衫薄,满楼红袖招。
“哎哟,小哥哥,快来我怡红院里乐呵乐呵!”勾兰妈妈贴身过来大献殷勤。
他以羽扇抵住,戏谑道:“妈妈这话极不厚道,我若当真去了,乐呵的不是小生,该是您那满楼的姐儿们。”
这话说到了那些美人的心坎儿里去了,春宵苦短,嫖客淫劣,千百年不遇,此等好相貌的翩翩公子,也来这地界儿寻欢。
百里斩挑挑拣拣,走进了个还算得上干净的歌舞坊,一人便包下最大的雅间,挥金如土,专点最烈的好酒,专挑头牌的舞娘,却又洁癖地不让赔酒,不许近身,仅令她们将最拿手的歌舞献奉出来。
满屋的花蝴蝶,春色正浓;可他百里斩,却意味阑珊。
吃酒,醉了才好!
为何良辰美景、佳人在侧,他堂堂好男儿,却半点欲望也无?
师哥,蒙千寒!
奈何我爱你至深!恨你至切!
如若能证明你与白朗串通,皇上判你个欺君之罪,我百里斩定会求皇上许我为你行刑!
我要亲手杀了你!
再陪你共赴黄泉!
死也要跟着你!
醉了,当真是醉了。
痴了,当真是痴了。
扑通一声,头重重地摔在桌上,百里斩半睡半醒,神游回十年之前,洪门教里,与他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