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归来
无神梓在她晕厥的临界停止了索取。
等昏沉的脑子勉强恢复清明后，景颜发现他的伤口已然痊愈，只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粉白疤痕。
她的自愈力尚且异于常人，何况吸血鬼呢。
灯光暖白，景颜晃了晃混沌的脑袋为他解开手绢，却见这位神情隐晦的少年正一遍遍的抚摸着那道愈合的伤口，眉间轻蹙，似乎有些可惜。
“……”
虽然这位无神梓是她接触过最温柔的一位，但也是最摸不着头脑的。
她看着兀自出神的少年，步子略微向旁边远离了几分。
天色渐早，其他人陆续回到府邸。无神琉辉看了眼他手背的伤口，微不可闻的叹息后便没有后续。
晚（早）餐时，桌上依旧一片争吵。景颜津津有味的观战着，主位上安静的用餐的俊美少年放下餐刀，“有觉醒的迹象吗？”
“没有哦。”
“我也没有。”
“嗯……”
三人皆否认，景颜对这没头没尾的对话有些疑惑却也不曾出声。
餐后，无神琉辉叫住准备回房的少女，“你从明天起上学。”
“……！”
她的步子一顿，心道终于可以从这个地方出去了。
可是……
“为什么？”
这突然的决定必然另有隐情，直觉告诉她与刚才的谈话有关。
少女防备的姿态看起来脆弱而可笑，无神琉辉抬了抬眼，温润的瞳仁冷凝如冰，“不愿意吗？看来真的将自己视为家畜了。”
“……”
分明说着粗鄙不堪的言语，但他低沉优雅的嗓音仿佛是在朗读施托姆的骑士小说。
景颜倾了倾身，神情冷然，“……我知道了，我会做好准备。”
一夜无话。
相对逆卷家人数众多，无神家的车子显得更为宽敞，但景颜依然习惯性的坐在车子的角落，肢体并拢以降低存在感。
这样紧绷的姿态遭到无神悠真的嘲笑，但对方见她无动于衷后便啧了一声不再言语。
时隔许久再踏入这座学院，竟感到略有亲切，她焦虑的心情亦有平复。
被无神四人包围走至y字型的岔路，无神皓抬手放在眉骨处张望着隐匿林间的c栋楼，甜腻的尾音带恰到好处的遗憾，“m小猫酱是特殊教室呢，看起来不能做护花使者了。”
他亲昵的拍拍少女的肩膀，出口的声音却低沉的森冷，“不要想着逃跑，知道吗？”
“……是。”
满意的得到顺从的回答，无神皓璀然一笑，“那～我们就去教室喽。”
几位俊美的少年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外，景颜转身走向偏远的楼栋，缓慢的抬步、呼吸，林间的冷意使她的心情渐入安定。
无论促使无神琉辉不再囚禁她的理由何如，重归旧地的欣慰足以使她满足。
闲庭信步的走过盏盏暖灯，少女静静享受珍贵的宁静，纤长的银发被月光镀上的耀眼华泽让她的背影骤然变得朦胧而不真切。
幽暗的林中静谧得连虫声亦不可闻，景颜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途径拐角时默然的小路蓦地窜出一道白影，她还来不及定睛，熟悉的暴呵声和肩膀处的锐痛卒然席卷而来。
“喂！”
钳制她的少年胸腔极具起伏的喘息着，可怖的竖瞳似如泣血，紧紧锁住少女的身形。
景颜惊魂未定的咽下喉间的尖叫，看清来人，“……昴君。”
“……！”
少年的身躯因她的呼唤好像有一瞬间的紧绷，景颜还来不及分辨，耳边随即炸响他咬牙切齿的质问，“你到底这几天……”
他的声音一顿，脸色青白交加，仿佛做了激烈的脑内斗争后，堪堪挤出克制的低吼。
“切！”
他该怎么惩罚这个未经允许而消失的女人！
逆卷昴几乎控制不住手中的力道，他只要略微施加，她肩胛骨便会碎掉。
可即使她清楚这些，却还是……选择了那些肮脏的家伙！
“为什么你会被这么简单的迷惑啊！”
他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焰，手指的压迫倏然加重，强悍的力道令景颜隐忍不住的蹙眉。
可恶！
逆卷昴不甘心的松开她瘦削的肩膀，压抑的怒气丝毫不减，而是平静的酝酿更加可怖的风暴。
他找不到她。
作为人类，她却拥有数量庞大的使魔，即使景颜本身似乎并未察觉，但那些衷心的仆人依旧打理着她的生活。每星期寄来的包裹便是它们的杰作。
原本以为这已经够匪夷所思了，可万万没想到，他所派遣的报备她行踪的使魔竟然也毫无预兆的叛变了！
不只是他的，那五个家伙的使魔也全、部、叛、变！
甚至会在强制召回后抑郁而死！
他没办法找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女人凭空消失，再出现后身边却站着那些碍眼的东西！
逆卷昴凶狠的盯着她，目眦欲裂的诘问，“比起我……们，你要选择那些混血吗？”
“混血……？”
谁？
少女樱色的唇瓣颤了颤，哑声回应，“我没有选择。”
她从没有选择的权利
只是被豢养、争抢，受人左右。
难道，随遇而安是错误的吗？
“对不起……”
不清楚自己舛误何来，但由他的怒火该是由她承受的。
那坦然凝视着他的银瞳盛溢着微不可闻的哀伤，少女长而卷的睫毛翩跹振颤，她眸中的水雾像是张开的丝网将他的视线缠紧，把胸中的暴怒尽数泯灭。
逆卷昴如鲠在喉，指节被咔咔得捏到发白，“吵死了！反正像你这样的女人，只要能够被吸血谁都可以吧！”
“……！”
抬手将那不安分的饵食扯进怀里，少女清甜的气味顿然涌入他的鼻息撩动理智。逆卷昴在这一刻感觉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呼雀跃，像是缺失的某处重新回归。
少年的喉结饥渴的滑动几下，他甚至在她呼出的空气中尝到了那灼烫的美味。
“你——”
“昴。”
“……！”
獠牙刺入的瞬间，一道略带沙哑的嗓音从两人的身后响起。景颜沿声望去，距离他们几米处的位置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位身材高挑的男性。
裁剪得体的制服完美贴合他挺拔的身姿，刻入骨髓的矜贵让少年即使在这昏暗的林间亦彰显俊逸。
逆卷怜司迈开笔直而修长的双腿优雅的走近，晦涩的视线从他环抱着少女的手臂极快扫过，又若无其事的提醒，“快要上课了。”
“切！”
钳制她的逆卷昴不甘的低吼一声，眨眼便从视野中消失。逆卷怜司睨了眼尚且混沌的少女，神色凉薄，“看来您生活的十分愉快呢……与那些肮脏的混血。”
“那么，请允许我告辞。”
说完，他依然没有给她回应的机会，便步履优雅的离去。
“……”
袭击发生在电光火石，又潮落般的退散。
景颜茫然的凝视着这条安谧的小路，机械的朝向特殊教室走去。
月色森凉。
纤细的少女立在门前仔细打量着这熟悉的房间。
无论书桌还是衣柜的位置都与她别苑的卧室分毫不差，甚至酒柜里的醴铎水晶杯都摆放在方便她随手取用的高度。
这是她的生活，却恍如隔世。
哪怕再像，这几个月中发生的所有匪夷所思也使她的心境不复从前。
她低叹，还来不及再发出更多感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倏地响起。
……又是谁。
她扶额，这一路的心惊胆战已经令她有些疲惫，若是再出现难缠的吸血鬼……倒是也不能怎么样。
景颜无奈了，脑中略过那几位问题儿童的脸，正飞速思虑如何应付他们时，便猝不及防的撞进一双惊喜闪亮的眼瞳中。
“颜酱！！我好担心你啊！”
门外的小清律子叫唤着扑进她的怀中，少女柔软的躯体亲昵的贴近，活力十足的心跳声隔着衣襟传到她的胸腔让景颜感觉这些时日心中的冷凝骤然破碎，被她的温热尽数化开。
“你突然消失，我好担心！”
“我去问了逆卷绫人君哦……他好凶的……”
“加叶这几天也很暴躁，我好怕哇。”
少女紧紧拥住她，娇软的嗓音发出幼兽般的嘤咛。景颜耐心听着她的糯糯絮语，指尖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丝，华美的银瞳盈满璀璨的星光，轻声安慰，“我回来了。”
“呜！……呜哇！”
说完这话，小清律子叫的更大声。景颜哭笑不得的为她递送纸巾，安抚好一阵才让这多愁善感的女孩停止抽噎。
冷静下来的少女似乎也觉得自己十分丢脸，开始脸颊红红的转移话题。景颜依顺着她的念叨，默默听着最近发生的大小事情。
比如逆卷礼人拒绝了某某班少女的邀请而出言讽刺，把对方弄哭……再比如逆卷奏人盯着她空荡荡的书桌，盯了一个星期。
“他们好可怕啊！”
“……嗯。”
景颜心惊肉跳听着他们诡异的举动，将这些反常解释为：饥饿症状。
她沉吟，注视眼前眉飞色舞的少女，“对了，律子。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怎么会来呢？”
“！！”
小清律子的脸颊因为这声疑问飞速涨红，手指不安绞紧扭曲，显得有些局促。
在景颜‘原来如此你果然翘课了’的眼神中，少女蹭的站起来，围着房间尴尬的转圈圈，“哈哈……嗯，太阳真亮……呢。”
哪里！这个时间哪里会有太阳！
她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懊恼的敲了敲脑袋，闪烁不定的目光四处游移躲闪景颜的视线，最终在书桌的信封上停住，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跑去。
“颜酱，这里有你的信？”
谁会给景颜写信呢？
小清律子捏起薄薄的纸片递过，先一步看清了信封的落款。
“‘景年’？景年是谁？”
“……！”
这熟悉的音节在少女的唇齿张合间于耳边炸响，景颜呼吸一窒，挺直的脊背遽然绷紧。
“……我的孪生弟弟。”
她干涩的回答，小清律子惊讶的捂住嘴巴，“诶？颜酱还有弟弟啊，没听说过。”
“景家只公布家族的长子。”
她解释。
这肮脏而古老的血脉诅咒她的家族世代诞下异性的双生子以便延续。
怀子必同胞，双生不同性。
景颜垂了垂眼，背在身后的掌心内信纸被暗中攥紧变形。
送走小清律子后，她拉开书桌的抽屉，将封存在最深处的相框捧出。照片内赫然是一家四口，其中血发血瞳的女孩漠然而立。
她失神的看着女孩的发色与瞳色，像是怀念似的摩挲着那冰凉的玻璃。
这是那个叫做莱恩哈尔特的男人出现之前她的模样。
她……本该不是现在的样子。
她怔然，当朦胧视线略过相片中身旁立着的微笑男孩时，瞳孔骤然紧缩，惊惧的脑子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已把照片重新塞进抽屉的最深处。
“……”
景年。
将他的名字念出口的瞬间，席卷的冷意让少女不禁颤抖，蛰伏在黑夜中的魅影几乎在这一刻倾巢而出要将她撕碎。
——好可怕，不能呼吸了。
她费力的喘息着，像一条在沙漠里干渴的鱼，拼命摇动的尾巴不但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加速消耗掉体内的水分。
临界的苦痛不断冲击着神经与□□，景颜恍若未知，哑着嗓子依然执拗的一遍遍重复、无声的呢喃这令她恐惧的名字。
“景年……”
与此同时
意大利天主学校
耶稣像下，一位身穿纹绣着欧石楠花纹与圣伯多禄逆十字架的红袍少年迎着金色的日光深深的注视着受苦受难的救世主。
他的眼瞳是深沉的血色，精致的脸庞如同名家雕琢而俊秀完美。那微挑的桃花眼的魅惑而多情，仿佛是能够令女神一眼沉沦的达弗尼斯。
少年默然站立仿佛恒古不变，身后大门吱呀的开启，从门后缓步走来一位花甲年岁的老人，与佝偻的后背相悖，他的眼睛却清明而慈善。
大主教慢慢走近，笑着看向自己最得意的学生，“seipronto（准备好了吗）？”
“conformialtuoordine（遵从您的号令）。”
清雅的嗓音从他的唇边流出，蛊惑着好像能酥软听者的骨头。少年的眉眼温润而宽和，瞳仁真诚而无任何阴霾。
大主教满意的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碰——
当花纹繁复的门扉再次闭合，微笑注视着大主教背影的少年瞬时弯下嘴角，又极快的挑起，修长的手指划过颈间挂坠的十字架，轻轻的呼唤。
“姐姐，”
亲爱的姐姐。
他温热的指腹摩挲着银质的十字架，带着偏执一般的重重抚摸，艳红的唇瓣缱绻亲吻着冰冷的金属，仿佛那是少女的温烫而柔软的手背。
“我的姐姐……”
少年血色的眸中参杂着可怖的灰暗和癫狂，沐浴着圣光的红袍骤然染上妖冶的罪恶，又因为他唇边的微笑而尽数消散。
这一瞬间恶魔隐去，他依旧还是那个才能卓越的红衣主教。
所有的人员都在准备远征队，没有人来到这里。
盯着那石塑的救世主片刻，景年重新吻了吻那冰凉的金属，隐晦的笑着。
“马上就要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