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仁义
姐妹相逢,冰释前嫌,沈忆安对沈冬儿越发温柔,细细照顾她,沈冬儿也忘记了曾经喜欢过的少侠,依赖着她的姐姐。
然而追杀却仍旧在继续,也就是在这时她们遇到了商如令,在商如令的帮助下她们查清楚了真相,沈冬儿勃然大怒,立时便要去毒杀那柳宣钟,然而沈忆安却拦住了她。
沈忆安细细思索了几夜,最终拜托商如令让她和柳宣钟见一面。
江湖恩怨本就寻常,几代仇怨也不少见,所以大家都没有想到沈忆安竟然选择和柳宣钟“和解”,她承诺不会将柳宣钟当年雇人灭门之事公布,不是因为她原谅他,而是因为沈忆安认为医道本就不该敝帚千金,与其让那些从前朝流传而下的医术随着沈家一起寥落消失,不如让柳生堂发扬光大,去救治更多的病人。
在天下面前,她选择了释然。
柳宣钟无言,莫说是他,沈冬儿也无法理解姐姐的做法,不过她自小流落南芒,饱受欺凌,若不是最后她弄死了那毒师只怕也见不到沈忆安,对于幼时的家已经没了记忆,自然也没太多的情绪。
所以如果这是姐姐的选择,她愿意尊重。
很难说柳宣钟当时是觉得沈忆安可笑还是受到触动,但最后商如令出面调解,他也只能作罢,总归江湖中柳生堂名声在外,就算以后沈家姐妹出来揭露真相也无用,顶多就是处理起来麻烦一点罢了。
之后沈忆安在过去沈家所在的白马郡附近挑选了一处山谷,原是与妹妹居住,后来在外捡回了不少孤儿,这山谷也逐渐热闹了起来,成为了如今的药王谷。
也因此,有了后来的沈慈。
“……谷主当真大义,这江湖中哪怕是年过半百的隐世名宿也难以做到这般,”小白想了许久,才吐出了一个词,“仁义。”
她深知入了这江湖,便是身不由己,无论初衷如何最后剩下的都只有满身沧桑,沈忆安当年不过是妙龄女子,却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换作是她只怕是……会趁着与柳宣钟会面弄死对方。
不过柳生堂势大,这未尝也不是一种妥协。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年沈家护着师父逃出去的还有几位长辈,你可知听到师父选择宽恕柳宣钟后,他们是什么反应?”
看如今药王谷只有沈家姐妹便能猜到结局了,那几位长辈无言枯坐一夜,最后留给了沈忆安一封书信,悉数自尽。
――知你仁心,也未曾将家族的血海深仇交付于你,然心中仇怨终究难消,枉为医者,愿替你入黄泉受沈家列祖列宗问责。
当时的沈忆安是什么想法已经不得而知,仁义的背后是沉重的代价,这些事都是沈冬儿告诉沈慈的,她凄然笑着:“世人都道我冷血无情,可在我看来姐姐才最为凉薄,但那又如何?只要她还愿意认我这个妹妹,我便会一直支持她走下去。”
这是沈慈无法理解的感情,他还是个婴孩便被沈忆安抱回谷内,没有兄弟,没有姐妹,亦没有父母,药童们总是用惊惧的目光盯着他,而师父又记挂着天下苍生,总是奔赴在外,从快要被瘟疫毁灭的村庄到死伤无数的战场,没有任何停歇,仿佛只有这样忙碌才能够让她不在夜深时被梦中那封写满血字的书信惊醒。
所以到了最后,陪伴他长大的是沈冬儿,是这位冷酷的毒师用可怖的虫子教会他医术,也是她用冰冷的药汁将他从濒死中拽回来。
正如沈冬儿憎恨沈慈一样,他也讨厌她,然而他们中间却又有着更紧密的羁绊,因沈忆安而起的扭曲感情。
“我知道你很困惑她为何要这般对我,以前我也不明白,后来我才知道她在幼时被拐到南芒,受过太多的苦,已经无法生育,所以她永远都不可能当一位母亲,也因此她要师父承诺――为了她一辈子都不许嫁人生子,她们姐妹将只有彼此,不会再有其他人插足。”
这是属于沈冬儿的偏执,她不愿再让某位少侠分离她和姐姐,她知道沈忆安心怀天下,甚至连灭门之仇都可以不在乎,既然如此想必也无所谓能否将沈家的血脉传下去吧?
她接受了姐姐,所以沈忆安也接受了自己的妹妹。
自此药王谷中姐妹相依,即便沈忆安外出,沈冬儿也知道她会回来,回到自己身边,她知姐姐心有遗憾,所以沈忆安带回许多孤儿沈冬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的底线便是让他们学会谋生之术便撵走他们。
直到沈慈出现。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我其实是师父在外偷生的孩子,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最起码我还有自己的母亲,可惜不是,要是我的医道天赋没有那么好,和普通药童也没有区别。”沈慈面上已经漫上红晕,此时他与小白在一处再平凡不过的酒家,小白吃着隔壁买的卤煮,看面前的少年喝了一杯又一杯。
见他们年岁不大,店家贴心推荐了一些不易醉的果子酒,所以别看沈慈一脸醉态,其实很是清醒,他目光清明,显然没忘记自己的职责是看护小白。
虽然今天一直都被她牵着鼻子走……
哪怕知晓身边有暗卫跟着自己,但外面不比商家,这些也算她的底牌,不好再将他们随意喊出来当下人使唤,所以哪怕小白嘴馋也没碰酒――她在商家试过,这身体沾酒即醉,一醉就控制不住自己,在外面还是控制一些比较好,免得让暗卫出来收拾烂摊子。
“那你想为沈家报仇吗?”小白只觉得这沈家姐妹真是不同寻常,可怜这沈慈被她们折腾大,这么一对比她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江湖就是这样,当你觉得自己不幸的时候,就要多看看其他悲惨的人,如此便会好过许多。
“仇?师父都不在意,我又何必去执着。我只是不甘愿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小山谷里,所谓神医,不过是一个虚名,这柳宣钟能将柳生堂开满中原,那我为何又不行呢?”沈慈望着杯中的酒液,哂然一笑,将酒液倾倒于桌上的凹陷。
“既然师父把沈家的医术送给其他人,那么为什么不能让我来继承,倘若药王谷的名号能够响彻天下,那么谁又会记得柳生堂?”他的眼中仿佛跃动着火焰,苍白的面容因此鲜活,眉眼也染上了几分媚态。
他本就长相阴柔精致,小白失神一瞬,别开目光,心想这厮要是穿女装只怕要比沈冬儿好看。
她顺手便给他倒上酒。
“师父以为只要救治更多的人便足够了,但救再多的人又如何?她终究只是一个人,义诊真的有用吗?免费的诊治只会让人忽略医师的辛劳和药材的费用,只要有一天医师不再自贴腰包给他们治病,他们便会忘记过去所有的恩德。”
沈慈说的话小白只认同一半,她回道:“确实有一些人喜欢将一切都怪于医师,然而也有很多贫苦的百姓患上病便只能等死,他们没有钱去柳生堂看病,于他们来说,沈神医便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就是因为比起病人医师太少,师父以为柳生堂能够将沈家的医术用于救治百姓,实在是过于天真,他们只会垄断医馆,打压不愿意加入柳生堂的大夫,你以为药王谷的一些童子为何最后去开药膳馆?便是因为他们不愿加入柳生堂,所以连行医的资格都被剥夺。”
而加入柳生堂的医师也未能得到应有的待遇,最底层的医师只能领固定的工钱,若是没有柳生堂批准禁止在外行医,曾经有人在外救治了发病的路人,结果第二天便被逐出馆。
柳宣钟当年能够抢夺沈家的医典,自然也能够抢夺其他医师的秘方,柳生堂往往采用两种办法,纳入堂中让他们自行上交或者将他们逼到绝境被迫上交。
“如今中原有名的医师几乎都被柳生堂笼络,哪怕我们商家的私人医师也是从柳生堂聘来,想要扳倒他们只怕不易。他们之所以能够放任药王谷,一是因为有我爹的情面在,二是因为除了你之外谷中不留弟子,难以发展。”小白说的比较委婉,钱她倒是不缺,可问题是柳生堂也不缺,虽说商家能直接断了他们的药材补给……可这也意味着放弃了一个重要合作伙伴。
而现在的沈慈,还不值得商家这么做,莫说小白还只是少主,就算她成为了家主也不可能突然断掉和柳生堂的合作。
所以她倒觉得沈神医,当真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
沈慈意识到今天自己说了太多,他嗅了嗅自己的衣袖,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有些急切地说道:“我们先回客栈。”
小白一愣,下意识问道:“等等,沈兄弟你的心愿说完了吗?”
就这?就这!
“你现在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一些我们再聊心愿吧,至于其他,我会等到一个机会。”他又恢复了那副矜持的姿态,只是瞧她的目光却不大一样了。
“我哪里小了,你见过其他小孩像我一样足智多谋吗?”小白郁闷,接着挥了挥手喊道:“老板,结账!”
“好勒小客人,卤煮三碟六十六文,果子酒四壶……”小老头窜过来熟练算了一通,最后抹了零头收了五百四十文,小白直接丢给他一小块碎银,补道:“不用剪了,自己称称多重剩下的去隔壁给我打包两份卤煮,余钱赏你。”
老板喜滋滋应声离开,结果小白转头就看到沈慈目光微妙盯着她。
“你怎么这样看我?”
“我以为你会直接丢一片金叶子过去。”
“我又不是傻,日子哪能这么过。”小白选择性的忘掉自己在商家的大手大脚。
“那你还买上千盏花灯?”
“那是因为你值这个价呀。”小白随口回道,心想回去肯定要去书局把那编书的人抽一顿,明明砸了这么多金子也没见沈慈热泪盈眶抱着她的腿认她做大哥。
沈慈表情有些怪,过了好久他才嘀咕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
“我说你卤煮来了,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