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执念

    329的岐黄部职员都用草药做化名。

    苏子是一味药，辛，温。归肺经和大肠经。

    归鸟驿岐黄部的医生叫苏子。

    329所有的职员，每年都体检。

    在杨大有失踪之前的那次体检中，苏子发现，杨大有的验血没有通过试剂测试。

    329在遴选职员之初，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指标，就是要具备仙骨——这是一种先天的基因条件——有仙骨根基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备选名单。

    检验过程不复杂，通过血液与一种试剂混合后，颜色的变化来定级别仙骨等级。等级由十二地支和颜色来区分。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金、银、绀、紫、青、碧、蓝、橙、黄、绿、赤、赭。

    普通人的血液与试剂混合后，是乌黑。

    杨大有入职之初的等级是绀卯等。

    这个等级很高，因为即便是白无妄，也才是青巳等。

    然而这一次的验血，杨大有的等级却降为赭亥等——仙骨中最低的等级——而且，颜色还正在变暗。

    也就是说，杨大有的仙骨，正在消失。

    这样他就不可能再胜任329的特殊工作内容。

    这种情况之前没有过先例，苏子不知道该怎么做；老白和老周给苏子的命令一直是：继续观察。

    杨大有自己应该是有感觉的，因为他表现出了越来越多的焦虑。

    渐渐地，很多人都意识到杨大有不对劲了。

    有人怀疑杨大有使用了某种药物，伪造有仙骨的假象混进329，至于原因——擅长使用药物的潜龙门，最有可能是这一系列事件中的获利者。

    情势一夜之间对杨大有变得很不利。

    加上他之前的私自调查、竞争驿丞失败、保护周所长不利等等，所有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时，连杨六一都会觉得自己的亲爹可疑。

    按规矩，仙骨一旦消失，杨大有也不得不离开329，而他走出329的那一刻，潜龙门就会无缝对接，取走他的性命，不会留给他任何空窗期。

    李蹊失踪后，杨大有就变成了一个沉默的人。他从不与任何人争辩，只是用超负荷的工作把所有的噪音挡在身外。

    他选择沉默的所有原因只有一个，杨如果还没有长大成人。

    直到他发现杨如果的白血病症状，开始脱胎时，才放下心，把杨如果托付给丁九，

    然后，杨大有选择了一单几乎是自杀的任务。

    329下发的派单任务，外勤可以挑选或者拒绝。

    只不过，从没人拒绝过任务——因为事关荣耀——没有人不珍惜荣耀。

    荣耀在，死亡才不是终点。

    白无妄牺牲后，在329的任务列表中，挂出了一个新单，但一直没人接，因为办不到。

    办不到就算不出要在箕斗区滞留多久。

    329经过长期统计分析，中等根基的人，在箕斗区的滞留时间极限是5小时；上等根器的人，极限是12小时。

    但无论如何，杨大有是最不该接这单的，因为杨大有的仙骨在退化。

    但他接了，他在自杀——他想以死证明自己的忠诚和荣耀。

    不切实际的热血，叫做冲动，冲动是魔鬼。

    所以遭到归鸟驿驿丞丁九强烈反对，为此，丁九和杨大有关在归鸟驿的练功房里狠狠沟通了一次。

    门再次打开时，练功房里乌烟瘴气，就像他俩身上七零八落的衣服。

    丁九默默签署了派件单。

    几分钟前，杨大有在他耳边低声一字一顿的说：“我找到李蹊了，别拦我！”

    杨大有打倒丁九时，用的竟然那是丁九的老猿挂印。

    这一招把丁九的惊讶打成了顿悟——所有人都忘记了李蹊，除了杨大有；杨大有也并不是所有人眼里的样子。

    许多努力在外人看来，曾经无异于飞蛾扑火。

    杨六一自己又何尝不是飞蛾般投向巴陵郡。

    那双凤眼，那段未经同意就闯进杨六一生命中的感情，虽然如流星般短暂，却照亮了他的生活，成为生命中唯一的希望。这段日子的种种，让现在的杨六一，已经渐渐能理解父亲当时的选择——最终配得上永远两个字的情感，起初都曾被认为是执念。

    不论是杨大有，阿浩，还是单凉。

    有执念的人才会掉进最深的坑里。

    所以一直没人选择那一单任务，因为太坑了。

    杨大有的执念是李蹊，还有荣耀。

    于是，杨大有完美的掉进老白挖的大坑里，摔得一丝不苟，分毫不差。

    白无妄在“牺牲”之前，就设计好了这一切。

    那一单要求把一根“百丈孤杨木”，送到一个叫不鸣山的地方，收件人叫“桃李无言”。

    单子的时效为三年，附了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

    孤杨高百丈，

    乱絮似愁长，

    独坐不鸣山，

    谁扫满头霜。

    没人知道去哪才能找到那根百丈孤杨木。

    除了杨大有——因为只有他看懂了。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百丈高的杨树，那是“非常”之杨——杨非常。

    桃李无言，出自《史记》，原句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所以杨大有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李蹊的消息，对方在要求自己亲自去不鸣山，这个人很可能知道李蹊的消息，或者，就是李蹊本人。

    最后一个原因是，只有杨大有认得出那张卡片上，是李蹊的笔迹。

    ……

    杨大有出发的那天是中元节的前一天。

    他在老杨树下驻足回首，看着被满爬山虎覆盖的邮局宿舍楼，摘下老旧的白框眼镜用圆领衫衣角擦了擦，然后提起包转身离去。暗红色圆领衫的袖子被胳膊的撑得鼓鼓的，背后有一片汗湿。

    宿舍的桌上，搪瓷缸子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如果，我去雾灵山了。后面还有被用力划掉的四个字：“很快回来”。

    纸在窗口吹进来的热风中轻轻抖着。

    傍晚时分，杨大有觉得天气忽然凉了，他明白自己开始进入箕斗区了。

    很快，一条寥廓的大河横在他面前，黑色的河水中，漂满了闪烁的河灯。

    他准备过河，可沿着河岸走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一座桥。

    夜已经深了，雾气浓了，露水沾上了衣服。

    杨大有站河边，正用十二重天术计算其他的路线。

    忽然河面上传来泼剌的划水声，一条细长狭窄的小舟徐徐穿过夜雾，无声的停在岸边。

    一个戴斗笠的人握着长长的竹篙，他的脸浓重的水汽中隐隐约约。

    杨大有问：可以麻烦你渡我过河吗？

    那人问：“去哪里？”

    “对岸。”

    “寄柳河有不止一个对岸。”

    杨大有咚的一声跳上船，晃了两晃，说：“到可以去不鸣山的对岸，多少钱？”

    那人把竹篙轻轻点向水面，船无声地钻进了雾气中。

    杨大有只看到到周围黑黢黢的夜雾，和一下一下的水声。

    “帮我算一卦，权作船费。”

    “问什么？”

    “我的寿数。”

    杨大有嗯了一声，在指节上掐了几下，轻轻咦了一声，再抬起头时，面色有些不定，他说：“只到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