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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再见明州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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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娘子说,从这里前行三里,便是明州城。

    可惜陶三春连站立也是勉强,又如何能走上三里的路途?

    不过强行走了半里地,她已经是气喘吁吁,肺里火烧火燎,眼前一片茫茫的白。

    这样下去,她撑不住的。

    她失力地蹲靠在一棵小树荫下。

    模糊想起当年,她想求一棵能遮风挡雨的大树,在寒凉的夜里,在陌生的贵人府邸里,一动不动地静立一夜。

    那时,她哪里会知道,将来的某一天,她费尽心力寻来的大树,到头来,为她遮了风挡了雨,更害得她几乎命丧黄泉,经历生死劫难。

    这样的大树,到底是好是坏,她竟无法分辨。

    但若再回到从前,她或许还会去那样做吧。

    毕竟,她生死劫难已算是历完,黄泉不肯收她,将她用鱼钩送返了人间。

    所以,你看,她陶三春命大着呢。

    这区区三里路而已,难不倒她的。

    她眼神恍惚。

    却认准了路,手撑着地,她一点一点往前挪,

    初夏的阳光正好。

    拢在她身上,她却浑身发寒,明明脸上汗滴如豆,她却觉不出一点点的热来。

    这个操蛋的异乡啊。

    那个混蛋的美人儿先生。

    需要他的时候,不应该她默念三遍,他就该乖乖出现在她眼前吗。

    周先生。

    周秉钧。

    周直臣。

    她喃喃三遍,往前费力地挪一步。

    又骂上三遍,又往前挪上几分。

    再呸上三遍,再挪。

    终究是她的骂顶了事。

    忽而有人将她紧紧抱住。

    熟悉的拥抱,熟悉的气味和熟悉的声音。

    她满足地叹息一声,终于可以放心地睡上一觉了。

    遂含笑合了双眼,谁大声呼喊,她也不管。

    陶三春再次醒来时,入目一片的红彤彤。

    红的帐顶,红的屋梁,红的家具,红的茶盏瓷器。

    处处都是一片红彤彤。

    她如彷如置身在了红的海洋里。

    就连坐在她身边,悠闲提笔写字的人,也是一身金红的锦袍,绣着精美别致的龙纹,就连他头顶的发带,居然也是金红金红的。

    陶三春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闭眼一会儿,再次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还是一片红的世界。

    “娘子吃惊是吗?”

    正在一片红火中悠闲提笔写字的人,声音淡淡地。

    “本来娘子睡上五天就应该醒来,只能说娘子贪睡,竟让我多等了两日。

    “你看那案头的红烛,这七天都燃烧了多少对了?

    “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就要来上娘子的床榻了。”

    陶三春瞠目结舌。

    他却睨也不睨她,只认真埋首写字。

    哦,陶三春瞥了一眼。

    就连他手里的笔也是红色的,墨汁鲜亮,也是一抹朱砂红。

    她唇角忍不住一动,却只能强忍着,什么也没说。

    终于熬到他放下手中笔,从袖袋里掏出那枚眼熟的小印。

    他将小印放在嘴边轻轻一呵,凝眉在他写好的字旁寻找合适的地方。

    然后,在她的左胸口上,认真的印下了,直臣之印。

    她不由打了个寒战。

    微微垂眸,她往下看了一眼,毫无遮掩、纤毫必现的自己身上,正是刚刚做了他提笔写字的纸笺。

    她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她仔细辨认,却受限平躺的位置,实在认不出那写得是什么。

    “哎呀,应该倒着写的,这样娘子就能看清了。”

    他颇是遗憾地啧一声。

    见她还在眯眼细瞧,遂大方地告诉她:

    “婚书,三春,我读给你听啊。”

    陶三春大吃一惊。

    尽管嗓子沙哑酸胀,她却赶在他诵读之前,骂出声来:

    “写得什么婚书?谁答应嫁你个混蛋啦?”

    “陶三春,如今便是不成婚,你又能如何?

    “你再也不能回去你的家乡了吧?

    “除了在我这里,你还能去哪里?

    “你觉得我还能允许你去哪里?”

    一边说,他从一旁桌上端来热气腾腾的一碗药汁。

    一闻那苦涩的味道,陶三春立马转过头去。

    他却面色如常,饮了一口药汁含着,很冷血地掰回她,俯身照着她的唇轻轻的亲了下去。

    她固执地闭紧嘴巴,说什么也不肯。

    却被他用手紧紧捏住下颌,她被迫张嘴,苦涩的药汁哺进她嘴唇。

    无法拒绝地,咕咚咕咚,她含泪将那苦涩的药汁尽悉咽下。

    哺尽,他却不肯移开,只静静贴着她。

    等她着实没有想吐出来的迹象了,他方慢吞吞、甚至满是遗憾地放开了她。

    陶三春……

    她只能将苦涩的滋味默默咽下。

    “我知三春怕苦,这药咱们慢慢的来喝,不急。”

    他轻轻拿拇指抹一抹她唇角溢出的药汁,温温润润地对着她笑。

    “人都说洞房花烛夜,必有交杯酒。咱们这里没有交杯之酒,来一□□杯之药,倒也算是应景。”

    呸。

    老周家的人全都是疯子,疯子。

    陶三春一声咒骂,想撑手坐起,只浑身酸痛厉害。

    那凶猛河水给予她的翻滚冲撞之力,如今尚未消去。

    她浑身软绵绵,便是小手指也移动不了。

    忽有微凉的布巾遮上她的额头。

    她抬眼往上用力看去,却见又是一块鲜红的手巾。

    今天他这是要跟红色杠到底了是吧。

    “娘子还发着烧呢,切不可激动,你若真的不想喝这的确苦的汤汁,也不是不可,但要应我一事。”

    陶三春撇他一眼。

    他们老周家的心眼子实在是太多。

    她在梦中犹可能狠狠骂他一顿,只是醒来就是浑身乏力,实在没有精神吼他。

    她啪嗒闭上眼睛,想再睡上一会儿。

    见她无声无息合了双眼,周秉钧登时狞了脸色。

    他恶狠狠的捏住她下颌,手指硬将她眼皮扒开。

    狠狠咬牙。

    “你若再敢睡去,就休怪我上你的床榻!”

    陶三春张口结舌。

    左右晃动脑袋,她想将他按在自己脸上的手摇下去。

    但他却不依不饶,只恶狠狠地朝她道:“快说。”

    “我不睡,我不合眼行了吧,将你的手拿开!”

    她大吼一声,震得嗓子痛得厉害,不由干咳起来。

    他被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松开她。

    他想帮她拍背顺气,却又不敢动浑身是伤的她。

    手足无措地想喊太医,但眼前的景色,他又不能让别人看见。

    只得扯过一旁的薄毯,将她轻轻拢起。

    陶三春咳嗽两声,心肺间的痒意便渐渐消去。

    她慢慢的放缓了呼吸,眼睛瞥一下一旁的桌子。

    周秉钧忙顺着她视线端过药碗,但又在她嫌弃的眼神下讪讪放下,赶忙倒了水。

    原本他想照旧哺给她,却见她眯起眼。

    只得无奈叹一声,他拿起银勺,将温水一点一点地喂到她的唇里。

    喝了几口水。,这才缓过一口气。

    陶三春忍不住拿气声骂他:

    “这次的事,到底是谁的错,你却为何惩罚起我来?”

    “自然是老周家的错。”

    他乖乖承认。

    陶三春道一声好奇怪。

    “你竟然承认是你周家的错?

    “我记得从前,每每惹了我生气,周直臣你都会演个苦肉计,好来骗我心软消气。

    “这次既然还是你的错,为何你竟不施展苦肉计,却苦到我这里来了?”

    他却微微垂首。

    没有说话。

    不知为什么,他这安静的样子,竟让她心里酸涩至极。

    老周家的人啊。

    她叹口气。

    “周直臣,你答应我,以后无论我是否……失踪或是就此老去,你都不准找我。

    “我不准你像你那个讨厌的皇侄一样,那病得不疯魔不成活的。”

    周秉钧沉默良久。

    陶三春又喊他一遍,又说一遍,紧紧地盯着他。

    周秉钧把头埋在她的肩窝,沉默良久。

    方轻轻的应了一声。

    许是那苦涩药汁确实有效,陶三春如今渐渐有了些精神气力。

    她强撑着抬起手,拍拍他的肩。

    “你怎这样不开心?如今你在我床榻之上,你还这副模样?”

    她那轻轻的一拍。却是如附千斤之力,他不由轻轻咳一声,将头从她身上移开。

    淡淡的血腥气飘进这偌大的床榻里。

    唐三春忙仰头看他,却见他唇边挂着殷红的血丝。

    她看着他良久。

    终究心软。

    “好,你的苦肉计再次成功,我不生气就是了。”

    陶三春问他,他那个讨厌的皇侄可是醒了。

    周秉钧冷着一张脸,淡淡地道:

    “太医说,他七日方醒,但你看你,当初太医也信誓旦旦说你五日就醒,可你直到今日才醒来。

    “他吃得水只比你多,不比你少,我看他九日能醒来就不错了。

    “另外,你不觉得这满屋子的红便是因为他吗?

    “我深怕他若挺不过来,就会有国丧,一年之内我再想娶你也得拖着。

    “……因此我才让人急急换上这红色,便是想趁在他万一之前——”

    他的嘴巴被捂住了。

    陶三春想了想。

    她如今最讨厌的那个混账,终究是周秉钧的亲人。

    这世上,他的亲人也就那个皇侄和元寿而已。

    她不忍他再伤心。

    指一指桌上那个细圆的银镯子,对他道:

    “你把这个给他送去看看,告诉他,元寿这辈子已经没阿娘可喊,不能再没了一个阿爹。”

    听了这话,避过她的伤,周秉钧轻轻拢住她。

    不言不语,沉默良久。

    说了这许多话,陶三春直觉得身上黏黏腻腻的。

    她皱眉,要他喊春夏秋冬她们进来。

    周秉钧惊讶。

    “唤他们做什么?难道我伺候的你不好?”

    陶三春嫌弃地撇一撇嘴巴。

    “还不是你刚刚在我身上写字!我现在又出汗,实在是难受,你喊她们进来,我要擦擦身子。”

    周秉钧一听这话,将她身上薄毯轻轻掀开一角。

    见她身上果然汗津津地,尤其是他写的那婚书,好多字都晕成了一团一团。

    他不由微笑,从一旁的盆里拿出手巾来——自然还是红色的,微微沾了些热水,二话不说就掀开陶三春的薄毯。

    在她诧然瞪大的眼睛注视下,慢悠悠给她擦洗起身上的笔墨汗渍来。

    他待她如珠似宝,深恐弄疼她身上的青紫痕迹。

    轻悠悠、慢悠悠的仿佛弹琴一般,擦得细致又精心。

    陶三春叫他擦得不由微微气喘,让他赶紧擦快一点。

    偏偏周秉钧不听不闻,只慢悠悠的换了水,再换手巾,慢悠悠的再擦。

    只擦了一盏茶光景,才将她身上的墨迹擦得干干净净。

    陶三春紧紧绷着的一口气,这才慢慢地吐出来。

    周秉钧望着她通红的脸,忽而摸了摸她的额头。

    她额头正浸出细密的汗珠子,他不由满意地点点头。

    “娘子出了一身汗,倒是不烧了。”

    陶三春没好气地瞪他。

    “还不是你捉弄的我。”

    周秉钧听了这话,沉默了一刻。

    “这样的捉弄,我每日都要进行两三回,可惜娘子睡得好,竟从不曾惊醒过。

    “从前我在娘子身上画过山,画过水,甚至画过元哥儿那匹小宝马。

    “可惜,娘子实在忍心,就是不肯醒来。

    “我今日也是无法,便在娘上身上写起了婚书,娘子竟醒了。

    “早知如此,我每日便该把这婚书写上八九十遍,娘子怕是早早地就能起床下地,身体康健了。”

    陶三春被他说得既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心中酸酸涩涩。

    过了许久,她方道:

    “好,我答应你。

    “周直臣,以后我会好好保重自己,这婚书,我收下也就是了。”

    周秉钧闻言,凤目熠熠,缓缓露出了一丝丝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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