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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何必慌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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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你看我画的小鸡啄米!”

    爬书案半天的元哥儿,似乎根本没瞧到自己妈妈和周先生之间的剑拔弩张,兴冲冲地拎着他大作的画纸两角,跑她跟前,要她欣赏。

    还是胡乱撒下的小墨点,小圈搭大圈充做的小鸡。

    满腔的埋怨被自己儿子一打岔,她顿时有些泄气。

    “陶旦旦,你的字怎么这样了?”

    她实在是不忍心看这比她还要写得难看的字。

    “我左手写的呀!”

    元哥儿得意地一挺小胸脯,圆乎乎的下巴仰得高高。

    “老师说我若是能练出左手字左手画,他就送我一匣子的徽州墨!绝对比林先生珍藏的还要好得多!”

    ……

    这样天真单蠢的孩子,真得能担任得了国之祭祀大典的司祝?

    陶三春朝着一直安静等着的元寿叹口气。

    他做不到的吧。

    “这事不急在一时做决定,等明天再说不迟。”

    闲闲的先生其实一点也不闲。

    他适时地出来充当和事佬,顺便一锤定音。

    “天不早了,元寿你该回宫去了。”

    元寿有些欲言又止,看得出很想立刻得到陶三春的应允。

    “妈妈,其实是我想去看祭祀大典的热闹,所以才磨着元寿哥,让他给我安排一个合适的出席身份的。”

    天真单蠢的孩子,其实心眼多着呢。

    拉着妈妈的手,元哥儿摇一摇,同样的杏眼笑眯眯地望着她。

    “你就让我去呗,就当是练练我的胆子。”

    你如今的胆子够大了,再练一练,是想上天吗?

    陶三春还是不情愿,让他这么小就显露人前。

    “元寿哥肯用我当司祝,不就是说明我很好嘛!”

    ……自卖自夸。

    “元寿哥也是小孩子,小孩子陪着小孩子,只当一起去壮胆了,好不好呀妈妈?”

    ……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卖乖,卖惨。

    好吧,陶旦旦。

    ……你能耐了。

    “元寿哥说做司祝,是有银子拿的哟!”

    元哥儿笑嘻嘻地垫脚,抱住妈妈脖子,凑近她耳朵,小小声地说悄悄话。

    竟然是,连“利”字也摆出来了。

    陶三春照着这小屁孩的屁股啪地一巴掌,翻个白眼,忍不住笑了。

    元寿立刻松了口气,也笑起来。

    闲闲的先生,则无声吁出一口气。

    想将这母子俩绑紧在这里,实在是太难了。

    或许,除了利字当先,以理服人——

    动之以情,才是正途。

    因为要做祭祀大典的司祝,元哥儿再次开始了夜不归宿的寄宿生活。

    其实和之前一个月也没什么差别。

    刚开始是雪灾,她忙于军政司事务,顾不得管他,他在元寿那里一宿数日。

    等雪灾过去,她又被雪球砸得卧床数日,为了瞒着元哥儿,她请周秉钧帮忙,又没让他回来住。

    不过过去的这些天,她不是忙工作就是忙着养伤,和现在悠闲自在的过日子相较,她心情自然不同。

    寒冬腊月漫漫长夜。

    无所事事的晚上,她身边猛然少了这么一个从没离开过的小人儿,那种内心空落落的感受,实在是难熬。

    连偷偷买回来的书,也没兴趣读了。

    腊月二十九,还有一天便是新年。

    酉时吃了晚饭,无所事事发呆到戌时,陶三春已经是想冲出府去,将连夜排演元日大典的元哥儿抢回来了。

    只是还没等她真的付诸行动,门外传来说话声。

    而后门板被推开,脚步声在外屋响起。

    “娘子可歇了?”是晚上宿在厢房值夜的春华。

    陶三春直接过去掀开帘子。

    “大人有事寻娘子,若娘子未歇,大人问能否请娘子到书房说话。”

    春华笑眯眯地指一指外边。

    有事好啊!

    陶三春一时竟有些激动。

    转回去扯一件褙子套上,她快步出了卧房。

    果见自吃过鸡米花,就再没见过的周秉钧正安静站在门外,见她露面,笑着拱手,道声打扰。

    她巴不得有事能填上陶旦旦不在的空虚,这打扰是极好的。

    什么也不用说了,她直接请这位先生进了堂屋,转进卧房对过的书房。

    春华已将书房的灯点亮,暖炉烧得旺旺,秋实很伶俐地端上热茶点心。

    等两人在暖炉旁的暖榻上隔几落座,春华秋实安静地退了出去。

    周秉钧才笑着道:“深夜来访,还请娘子勿怪罪。”

    “先生一客气,我就心里打鼓。”

    陶三春倒茶推给他,开个玩笑。

    他道一声谢,捧茶暖了暖手,从袖袋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轻轻放在她跟前。

    她眨眨眼,拿起,打开,凑到灯下。

    竟是一副小画。

    画上,两个小童正爬在书案上,一个写字,一个在旁指点。

    “我酉正出宫,顺道去东宫看了元哥儿。”

    周秉钧低首慢吞吞喝茶,轻声说这画的来历。

    “两人正在练字,我见他们专心,便没进去打扰,回府来随手画了这小图,想娘子或许会担忧元哥儿,便给娘子送了来。”

    她忙不迭地道了有心,多谢多谢。

    “等过了年,娘子若无事烦心,可常去东宫看看。”

    周秉钧拿碗盖轻轻拨去浮水上的茶梗,如闲话家常。

    “你总担着‘东宫教谕’的名,一次不去却也不好。”

    可别提什么“东宫教谕”了。

    陶三春心底扮个鬼脸,面上却是肃正,将小画珍惜地按原来的印子折起。

    “先生,那个拿雪球丢我的大人后来怎样了?”

    她如今也学会了歪楼。

    “降职。”

    他凤目低垂,望着茶水上闪烁不定的烛火倒影,声音淡淡。

    “念他以往勤恳,令他戴罪继续守司库,以儆效尤。”

    陶三春哦一声,也倒一杯茶,捧手里。

    一时之间,屋内寂静,只听得烛火噼里啪啦的细声轻响。

    “三春,你可是还有着怨气?”他忽然道。

    “怨气?怨什么?有什么好怨的?”

    她诧异地看他,杏眸带着不解。

    “于他来说,我去查户部司库,便是损害了他利益,他想报复一下,无可厚非呀。”

    “你,如此想?”他却是更不解。

    “不然还能怎样想?”

    她将茶放小几上,低头去吹浮水上碧绿的茶梗,不在意地道:

    “反正先生也说已经罚过了他嘛,我也没事,这事就算过去好了嘛。”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难道非要弄得军政司和户部针尖对麦芒,大起干戈才算出了一口气?

    “先生,三春也是很有大局观的。”

    她随口捧一捧自己,凑近茶盏吸溜一口变温的茶水,眉目舒展。

    “若我真的还有怨气,想大闹一场才算出了气的话,岂不是真应了那位大人骂我的‘牝鸡司晨’?”

    他闻言,略皱眉,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她抬眼见他为难的样子,不由扑哧一笑。

    “我心大着呢,先生。”

    她本该是被他安慰的人,却转过头来好心安慰他。

    “这个世道本就如此啊,你也曾说过的。”

    她歪歪头,眯眼瞅着跳跃不定的烛火,想起不久之前的那个秋日。

    ……千年世道,女子困于后宅已是约定成俗,真个想挣脱出来,着实阻力重重。

    那时,他手指上天,语带无奈唏嘘。

    ……世家门第,才华横溢的女子为数不少,只是却依然被父兄丈夫宗族困囿后宅,无法走上朝堂。

    而后他忽然正色,对她认真说的那一番话,她如今言犹在耳,从不敢忘。

    娘子,你一定要做出一番功绩,成就一番事业。

    只有这样,娘子才能成为女子表率,朝中才可拿娘子来激励其他女子,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女子,并非天生就要困囿后宅,主持好中馈也不该是女子们一生所追求的全部。

    女子也该学识广博才华横溢。

    女子也可成就一番事业。

    女子也能因造福于家国百姓青史留名。

    女子也会因功绩入驻功勋殿……

    娘子,这才方不负女子们来这世上走这一遭。

    她从不曾设想过,在这礼法森严、宗族家规大行其道的异乡,竟有人这样对着一名女子殷殷期盼。

    所以,如今不过她被雪球砸了个五体投地。

    被骂了一句根本没啥好气的“牝鸡司晨”而已。

    比起他对女子们的殷殷期盼来,这真的不叫什么。

    千年的世道,哪里能够轻松地一朝改弦更张?

    她尚有数十年光阴可以慢慢来,根本不值得为一时的得失翻来覆去的计较。

    金大侠都说了嘛,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既如此,她何必慌张。

    “先生,你深夜前来,便是为了问我一句还怨不怨?”

    她笑着将这事抹去,再改一座楼歪。

    “你还不如说,你是专程来给我送元哥儿他们的小画——来得好呢。”

    周秉钧无奈一笑。

    他送画来安她的心是其一,问她怨不怨,根本不是他的来意好不好?

    他是提醒她,该抽空去东宫转一转露个面儿,却被她歪楼到了“怨不怨”——

    这娘子,如今碰到不乐意的事,竟也会想法子推三阻四顾左而言他了。

    这,倒是极好的事。

    他瞥一眼一旁的沙漏,见时辰尚早,随手从小几底下暗藏的抽屉里拿出棋盘棋子。

    笑着道:“长夜漫漫,娘子可愿与某手谈两局?”

    哈?

    陶三春瞪大眼,她从不知这小几竟暗藏玄机还有暗格抽屉,抽屉里还有这围棋。

    她想起她藏在衣橱里还没下脚处的那些书。

    “娘子?”

    他静候她回答。

    “若先生不嫌我是臭棋篓子,三春倒是可以奉陪。”

    窗外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好似她心底暗戳戳的小心思。

    她得意儿的笑,又得意的笑。

    慢吞吞地搓搓手指,她憋住眼里的笑,准备一鸣惊人,大杀四方,威震四海,赫名远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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