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苏爽之道1
红薯?!
陶三春登时忘记了儿子的事,手有些抖地从老人家怀里拿起一块,仔细看,翻来覆去的看。
“我可熬——”
她咬住舌头,咽下这异乡人不明白的一个字。
“我可熬到这一天了,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她这话说得有些怪异。
但如今兴奋激动大于一切,谁也没注意。
就连周秉钧也抓起了一块沾着泥的红薯,仔细打量。
“哈哈,老天保佑我朝!真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大人仰天大笑,根本不再在意眼跟前,是他曾敬而远之的襄王,只对着陶三春用力点头。
“自那日娘子说了,咱们绘出了图样,我就想先去两广会馆试试运气,看那些常年行走海上的人知不知晓这些粮食作物。”
他说话飞快。
恰有一个刚从福建来的商人,说见过这红薯。
不过商人说这东西叫金枕瓜,因产量高且极易果腹易储,从来是渤泥吕宋不允外流的宝贝。
他因常常走海,故识得这好东西。
他带到京师的这些金枕瓜,乃是福建的一位陈秀才,去渤泥吕宋做生意时,冒着极大风险才偷带了一根瓜藤回来,小心繁育了许多。
他这次便是从陈秀才那里买了一袋子,本想带来京师当做新奇玩意儿卖的。
陶三春诧异地瞪大眼。
呃,和她曾从故事里听来的,红薯传入我国的版本似乎一样啊。
果然,世界是平行的。
她喜滋滋地将看过的红薯小心翼翼放回老大人手里。
“这可是宝贝,南北皆可种植。咱们得小心看顾了,等来年开春,便能拿它们用来育苗了!”
“娘子还知道红薯的育苗之法?!”老大人和周秉钧一起问道。
“呃……这个还真知道一点点。”
一时大意说吐噜了。
陶三春摸摸鼻子,面对着两人的目光咄咄,有些心虚地道:“我也是农人出身,自小在地里干惯农活的。”
……
张老大人热泪纵横,深深朝着她作了一揖。
她忙侧身闪躲,不肯受这礼,顺便将另一个人似笑非笑的视线略过去。
“老大人,您先莫对我抱什么信心。”
她盯着天上白云,含糊地道:“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好,好!娘子尽管慢慢想!不急,咱们不急啊!”老大人连连点头,殷殷切切。
“就算娘子想不起也无妨,我这就派人去福建,咱们去找那位陈秀才仔细打探。”
他不肯给这娘子一点点的压力。
周秉钧深深看耳朵红了的人一眼。
他先温声请老大人先去吃午饭休息一二,好好养养精神。
再双手负在后腰,慢吞吞往书房走去。
陶三春再摸摸鼻子,想溜吧,但如今就站在人家的地盘上,能溜到哪里去呢?
反正,他刚刚还骗了她,如今只当做一报还一报罢了。
……她不过是有一些经历略过没告诉他罢了,两相比较,其实他才是比较理亏的那个人吧?
话虽如此安慰自己,但她还是有些心虚。
“娘子可会种地?”他也不回头,只慢吞吞往前走,慢吞吞地笑,“娘子说不会。”
她咳一声,没说话。
“娘子农人出身,自小在地里干惯农活?”
他笑问。
她呃一声,捏住发烫的耳垂,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站在书房门口,挥手让门前的侍从离开,亲自搭起门帘,请她先行。
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
……那也要她自己肯入才行呀。
陶三春才不想什么都事无巨细地抖搂出来呢。
临进门,她脚步一顿。
猛地拍拍脑袋,一副突然想起什么急事的样子,她朝着周秉钧歉意一笑。
她要赶紧去给元哥儿整理整理住宿的行装!
这个理由简直是太完美了!
不等他说什么,她转身就走。
周秉钧微微一笑,倒是也不喊她,任她飞快地走掉了。
这娘子,生怕被他知道以前的事。
每次涉及从前,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大人。”有侍从匆匆从府外而来。
他放下一直掀着的帘子,回身。
陶三春才不管身后事,找借口跑回住所,一门心思开始帮儿子整理上学住宿期间要带的行礼。
衣裳是首要的。
但北雍到底是什么所在呀?
在北雍住宿上学要穿什么衣裳为主?
可能让一国的礼部尚书来兼职的学堂,会是怎样的学堂?
学堂里其他的先生,又都是怎样的身份?
北雍。
总不能是国子监那种学生汇集的所在吧?
更不能是……东宫……那种所在吧?
她心里极其不安,却寻不出解法。
自陶旦旦出生至今,母子俩便相依为命。
从无一日分开。
如今猛不丁地,根本不给一个缓冲期,她的陶旦旦就要离她孤身在外住宿。
那种牵肠挂肚,那种对未来的忐忑难安,还不曾真的分离,已经是如刀在剜她的心。
退堂鼓立刻打了起来。
反正儿子读书不过是为了学做人。
再者这异乡,讲究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理念,嗯,她是不赞同的。
若让人将元哥儿不小心教成了事事遵循三纲五常的书呆子……
她只怕是哭也晚了。
还是就跟在自己身边,好好看着他长大罢。
主意打定,她立刻丢下刚刚团起的两件衣裳,抬脚就往外走,准备去找周秉钧反悔。
还没出门呢,一叠声开心的“妈妈”,已经响亮地从外边传进来。
她空落落的心立刻一满,忍不住眉开眼笑,张开双手冲出门去。
不过一个多时辰没见面,她只觉得她的陶旦旦更可爱了好多好多!
“怎么回来了?”
她紧紧抱住这个冲进怀里的小可爱,低头朝着他胖嘟嘟的脸蛋用力亲一口。
“张先生让我回来同妈妈你说说呀!”
元哥儿亲昵地拿额头在妈妈怀里蹭啊蹭,蹭啊蹭。
“元寿哥说我从来没外住过,怕一下子不习惯,所以先生就让我自己决定,要是每日里能卯正起床,就可以先住家里!”
卯正就是早上六点。
陶三春大喜,立刻连连用力点头,“这样可以的,可以的!”
六点起床,也不过就是比现在她们母子习惯的起床时间早了一个小时罢了,晚上再早睡会儿就可以了!
她一时高兴,却忽略了如今即将入九,天气越来越冷,天黑天亮却是迟了许多。
让一个刚满八岁的小孩子,大冬天的早上六点起床去念书,也够拼的。
不过只要想到儿子不用晚上离开自己了,至于白天里辛苦读书……也到年纪了嘛!
刚刚要去找周秉钧推掉元哥儿读书的事,她立刻就忘记了。
一直安静地跟着元哥儿回来的元寿,很乖巧地站在一边,看母子俩腻腻歪歪,也不打算现在就泼一盆冷水。
果然老尚书说得不错,若是直接让元哥儿早上六点起床去北雍读书日日不辍,怕是母子俩都坚持不来。
但若先将住宿一事说出,元哥儿每日早起去读书的事,便是很容易就能办到了。
凡事需循序渐进。
他虽然很想让元哥儿去和自己朝夕作伴,但此时并不是立刻提出来的好机会。
且等元哥儿习惯了走读,再说其他不迟。
在场人人都在打着小算盘,个个心里如今俱是满意地乐呵呵。
不远处还有两人,也在打着算盘。
“殿下,这位陶娘子便是如此要紧?”
陪同元寿元哥儿回来的王老尚书,透过清水色的琉璃窗,打量着那紧搂一块儿笑呵呵的母子。
这位娘子,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拜师时,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就能将读书的道理回答得那般让无数大人羞愧。
只能说是家人教导得好。
但家人教导得好,并不代表,这孩子就值得让他一个七旬老头儿来花费心力来教。
要知道,他的门生,如今大多在朝堂任职。
原本他以为,他的关门弟子,就是元寿了。
几日前襄王亲自登门拜托,如此大的人情,他心知必有异。
“刚刚之前,司农按她图样寻来了一样我朝从无有过的作物,若栽种成功,可果万千人之腹。”
周秉钧却没看那母子,只盯着手里从张老大人那里临摹来的红薯图样,神情冷冽。
王老尚书闻言一震,不可置信地回头。
“老师请看。”
周秉钧将图样递给自己儿时的先生。
“如今我朝西北外患虽除,但东南沿海倭寇却恐渐成气候,水师筹建数年后将势在必行。”
他垂眸,不带一丝感情地继续说下去。
但朝内,多少人却只想安享眼前太平,为搏一个“和”字,你看他们如何做的?
这两个多月的铜钱之战,户部宁愿国库亏空数百万两,却要逼军政司裁军止战。
王老尚书未言,只长久地打量着图样。
“民以食为天,兴国必安邦。”
周秉钧声音淡淡。
“老师教导过我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吾辈当肩负开盛世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