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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惟令是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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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以食为天。

    改良种植之法,其实是她思考了好久好久,才寻到的切入点。

    但如何提,如何同这异乡的掌权者,顺其自然而不是突兀地提到这个,却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她想做这异乡的火种,却不想被这异乡当做异类,成为被烧的柴火。

    那日,借着吃饭,借着这虎皮肉,她凭一时孤勇,突然想咬牙赌一赌。

    竭力拿出最轻描淡写的姿态,聊着天,她顺势玩笑一样提了出来。

    蔗糖,甘蔗,产量,价格。

    可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按这异乡的常理来说,这些不是她一个普通女子能涉及到的领域。

    她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她应该再徐徐渐进、放缓步子。

    她不应该一下子就点出那句“产量低,就改良种植方法”。

    哪怕先杜撰一个提高产糖量的法子呢。

    由点及面、以面带全。

    这可是她从小就学习就牢记在心的呀。

    那日,她没再往下说。

    可如今,既然元哥儿提到了这个,这话题,她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聊下去。

    她垂首思虑良久。

    久到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久到元哥儿已经写完了给他元寿哥的信,并让人连夜送了出去。

    “先生,您还记得元哥儿的那些木头块子么?”她慢慢地低声。

    周秉钧不打扰她思绪,只轻轻点头,顺便让侍从先把元哥儿带去玩。

    那些可以随意堆积各种各样形状的彩色木头,如今市井民间小儿游戏里随处可见。

    东宫属臣们对于元寿的喜好,向来是不遗余力却悄然无声地淡化,直至成为寻常人的寻常事。

    “改良种植之法,便如同垒积——垒方块,先要设想出想要的模样,再寻合适形状,一点一点搭建。

    “但若地基不牢,即便劳心劳力,却依然会功亏一篑,纵然从旁想法子支撑,也不过是四不像,难以成事。”

    她说得含糊,他却听得极认真。

    “三春的意思,是咱们先选一个,试着来,若成了,再继续其他?”

    陶三春却摇摇头。

    “改良种植之法,我的确也是道听途说而来,至于成与不成,我绝不敢保证。”

    “世上事本是如此,做事哪里有万全的把握?”他则眉眼含笑,不在意地道:“咱们就当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罢了。”

    他越是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她却越是心情沉重。

    “当初在猛虎谷,”她突然问:“先生如何会有把握,定然能一击必胜?”

    “娘子还记得年初上元日么?”

    他却不答反问,视线略过静静燃烧的蜡烛,目光悠远。

    “那晚,元哥儿曾同几名小儿争论。”

    元哥儿同人争论?

    陶三春还真不知道这事。

    那晚回去后元哥儿有些受凉发烧,她只一心灌他喝水发汗,哪里还有心思问他当日所见所闻。

    “那晚,争论的事,围绕着炮仗,风筝。”

    周秉钧也只简单地一带而过,唇边笑出浅窝。

    “猛虎谷,其实便是从这争论里寻到的大捷法子。”

    陶三春一怔,脑中飞快转动。

    炮仗……火药……轰塌谷口……

    风筝……背伞小人……伞……降落伞?!

    她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这些异乡人,她认识的这些异乡人,个个都是鬼怪么!

    “我说起这个,只是想让三春安心,无论你提出怎样的法子,都不要担忧后续如何操作进行,最终正确与否,成或者败,自有周秉钧来承担。”

    话是如此说,他也在竭力减轻她的压力。

    但对于在家乡只闲暇时,看过听闻过一些种植理论的人来说,想复制出适合这异乡的东西来,简直是异想天开,难于登天。

    好在周秉钧并不是说干就催着她赶紧动起来的人。

    要她只管做现在的事,其他以后再说不迟。

    小宴到了尾声,他才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这次小宴的目的,是为贺喜之宴。

    贺喜王老尚书同意收元哥儿为弟子,待他寻一个上好的吉日,便可举行拜师礼啦。

    陶三春忙不迭地谢过这位先生。

    心里则五味杂陈。

    如此大的人情,她再也寻不到迟疑的理由。

    就冲着他为自己的陶旦旦寻了一位好先生,她也得好好备一份酬谢之礼啊。

    接下里的数日里,她暂且安心在屋里勾勾画画,他则拖着尚未痊愈的身子,继续上朝理事。

    暂时解脱了的,当然还是元哥儿。

    没一位时刻要你写字背书的先生在身边耳提面命,他简直是放风撒欢的厉害。

    休沐日,元寿果然应邀来了襄王府,不过两个小的并未出府游玩,而是关在屋里了一天,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反正神神秘秘的。

    晚上陶三春问起,元哥儿只说是画画玩儿。

    再问,就说要保密,不能告诉妈妈知道。

    原本陶三春也不在意。

    但想起周秉钧曾提起的,那个炮仗风筝的事,她捏住元哥儿小胖脸耳提面命,要他以后给管住嘴巴,别什么都说。

    元哥儿哎呦哎呦地用力点头,只说他和元寿哥真的没做坏事,更没调皮捣蛋。

    就算是对自己家这个小孩子有些不放心,但对那位沉稳得不像小孩子的小郎君,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陶三春就没多问,等终于整完年底军政司大账,她顾不得歇歇脑子,埋头陷进了对从前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所获取的知识的梳理。

    周秉钧虽没再说更没催过,却办事牢靠,竟给她请来了当朝的大司农张老大人。

    让她在农耕上有什么疑问,尽管问他。

    这位张老大人满头白发,绛紫色的脸上皱纹叠叠,声音洪亮。

    却怕惊到她,说起话来温和无比,对她一如对嫡亲孙女儿一般细声细气,耐心细致。

    只一双眼殷殷对着她,透着沧桑和希冀。

    陶三春只看他干裂、粗糙得犹如松树皮、长满老茧的一双手,便打心里认同了这位老人家的确是不负司农一职。

    张老先生不喜多言,只令人将满满两大木箱的书摆在她面前。

    他说从古至今只要现存的农书古籍几乎都在这里了,娘子要查什么尽管告诉他,他来查。

    陶三春没说话,只深深地对着这老人家道了一个万福,拿出从没有过的认真,开始详细了解这异乡的农事。

    这异乡,粮食作物以黍、稷、麦、稻、豆为主。

    蔬菜水果种类繁多,桑、麻种植普遍,棉花种植更是遍布南北。

    张老大人估计是提前得了周秉钧的叮嘱,尽管很是想问她许多问题,却是强忍着,什么也没打听。

    只近乎通宵达旦地翻农书,帮她寻资料。

    甚至连家也不回,径自住在了这以往路过、也会忍不住抖三抖的襄王府。

    仅仅梳理这异乡的粮食作物种类和分布地、产量以及春种秋收的生长规律,一老一少便几乎花费了三四天功夫。

    尽管需要翻阅大量的资料,张老大人却没从司里调拨任何下属前来帮忙。

    凡事亲手亲为,一旦出了这间书房,便绝口不提此间事一字半句。

    陶三春心里莫名感动,只能更加用功。

    只是,以前当做消遣打发时间的东西,如今真的当做一项事业来做,其中艰辛不堪难以表述。

    托从家乡带来的常识的福,陶三春不出所料地发现,果然,玉米、甘薯、马铃薯、花生、辣椒等农作物,似乎还没从海外引进过来。

    她精神一震,立刻详细地描述了这几种作物的形状和果实。

    张老大人何止是感兴趣,简直是如获至宝,甚至按她描述画出了图样,说让人尽快去寻找。

    尤其要去陶三春特意点出的南方,看看这些海外来客是否已有种植。

    玉米甘薯马铃薯,这可是人口增长快而灾荒频繁的时代,最最能救命救荒的高产量粮食!

    先安利了这几种粮食,陶三春才觉得心里有了一点点的安慰。

    不论怎样,吃饱饭,一直是所有种花人的信念。

    她深深体会过饿肚子的滋味,便想让以后饿肚子的人能少一些。

    “娘子啊,您可知您现在所做的事,对我朝是何等的功德无量?”

    张老大人捧着那累累果实硕结的甘薯图,如获至宝,强忍着心情激荡,对着她深深拱拱手,快步出书房而去。

    急匆匆的,他甚至连挡风的斗篷也忘了穿。

    对擦身而过的襄王周秉钧更是视若无睹,只埋头盯着甘薯图,一双老眼憋得通红。

    周秉钧也不见怪,只命侍从拿着斗篷去追老人家。

    他推门进屋,掀开门帘转进正堂。

    却见书册铺满了书案,那个一连数天吃住在这书房的女子,正额头枕着胳膊趴在书册上,安安静静的,似睡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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