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身支离骨4
西北的密信刚发出,想得到回音还得等几天。
户部那里,大概是周秉钧回京,也暂时消停,不再叫嚣着要查军政司的账。
难得清闲的日子,陶三春回家了两趟。
看她家的房子。
反正如今后院也收入了囊中,加上有军政司派来的军匠接手,索性全部推倒重建。
头一回回家,家里还在开挖地基。
过两日再回去,竟然已经浇筑好了清灰,开始拿条石筑内墙了。
说是趁着天气尚暖和,上冻前争取将房子给她盖起来。
她自然高兴,临走嘱咐刘嫂子多买好吃的犒劳师傅们,千万不要给她省钱。
刘嫂子当然点头。
一开心,回了襄王府,陶三春就觉得也得谢谢帮忙的人啊。
别的她不擅长,但做点适合养伤的人吃的饭,她还是可以的。
说干就干。
借了府中的厨房,她也没敢关公面前耍大刀,只拣了块瘦肉,细细剁碎了,摔打起劲上浆,放点盐调味,做了一碗清水肉面。
结果肉面刚端到人跟前,就有探病的人来了。
元寿和元哥儿手拉手进来。
元哥儿这时节竟还拿着不知从哪儿采的一把白菊花。
陶三春脑门抽抽。
周秉钧却是很高兴,连道这俩孩子有心了。
知道探病不空着手来。
陶三春没法子说探病不能用白菊花。
只能将菊花从儿子手里骗出来,借口花上有虫子给放外边去了。
等她回来,两小一大围着一碗肉面,正你一口我一口地分而食之。
她绝望地咳咳两声,还引来几人对她身体的关切。
这碗肉面,她也是生平第一次做,端给周秉钧时,她还提前声明,让他别见笑。
结果,现在还有两个小的要一起见笑了。
“很好吃。”
周秉钧何等涵养,便是难吃,也是一份难得的心意,都会真诚道谢。
何况是真心实意做给他吃的。
喂了两个小的几口,剩下的他连汤也喝干净,认真说很好吃,多谢娘子费心。
还说这些天,他们只给他喝白米粥,喝得他眼睛都要绿了,多谢娘子肯救他眼睛。
元哥儿好奇地插嘴,说眼睛绿了是什么样子呀?
他妈妈也常说被他的字辣得眼睛要绿了,他却一次也没瞧出妈妈眼睛绿过。
……
然后给他妈妈揍得他屁股绿了。
元寿在一旁很认真地拦着,很认真地给他的小伙伴求情。
周秉钧忍俊不已。
宁静无数春秋岁月的屋子里,一片喧闹的祥和。
等笑笑闹闹告一段落,周秉钧很郑重地再次道谢,说真的好吃。
说得陶三春脸上火辣辣,觉得自己这份谢礼,有些太随意了。
便说若先生有想吃的,尽管告诉她,她来想办法。
周秉钧认真想了想,说吃的倒是没有,有这一碗肉面已可以回味好长时间了。
这话,听得陶三春心酸。
要不是知道实情,这先生吃着汤药必须忌口,她还以为世上胆敢有人虐待堂堂襄王殿下这位伤患呢。
元寿虽年纪小,也对他先生如此的卖惨,表示有些太过了。
他先生见大的小的都不上当,只好转移话题,问元寿除了探病,做什么来了。
元寿说他君父让他来看看后续。
什么后续?
当然是关于铜钱的后续。
前日嘉义夫人的大儿子,就是那位胡都知,借着西北犒军,妄想从得利当铺之事脱身,却被周秉钧等人将计就计,出京后就将他密捕回京。
昨晚他终于支撑不住,招认了罪行,并咬出了几个官员名字。
户部尚书陈科赫然在列。
据他供述,自八月开始,他们秘密借助当铺等,共计收回铜钱二百七十万贯,利用这笔铜钱,从宝泉局共计赚取了九十五万两的巨利。
这次本想借军政司之手,再赚个盆满钵满,但哪里知道安达拉部这么不争气,没等他们渔翁得利,竟已败北!
甚至他全部的家底五百万两,也被陶三春骗了去。
她骗?
陶三春看着供状,啧啧。
明明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先生,得利这是算是垮了吧?”
周秉钧淡淡点头。
“五百万不用还了吧?”
她握拳,神情紧张。
他忍不住一笑。
她顿时长出一口气,狠狠挥了挥拳头。
虽然结束的有点戏剧性,但管它呢,只要有个好的结局就行了呗。
“那大佛像也就不用拆了吧?”
“拆啊。”
他解释给她:这天下何止一家得利当铺?也不是他们一家就能弄得天下缺钱啊。
如今虽说随着西北猛虎谷的大捷,唬得一部分被收拢起的铜钱重新流通上市,但只想喝血赚钱的奸人,如何甘愿赔钱出局?
因此,市面上铜钱还是缺的厉害。
以物易物,照旧还是随处可见。
“投机倒把。”
陶三春冷冷道。
“什么是投机倒把?”
一直在一旁安静听的小哥俩同时问。
投机倒把啊。
陶三春瞥一眼周秉钧,见他摆出请的手势。
她想了想,索性开始讲故事。
从前有一个村子,原本人人安居乐业吃穿不愁,后来村里来了几个混混,想捞些不义之财。
他们就联合起来,多花钱把村里出产的棉布都收了。
到了冬天,村人想买布做棉衣,只能高价买他们的,不然只能受冻,没衣服穿。
“低价收,高价买。”元寿总结。
“全部收光光?”
元哥儿撇嘴巴。
“那村人好傻,非要买他们的布吗?去外村买好了。”
……耶,她儿子还能想到这个?
“要是外村的布也被他们高价收了呢?”
周秉钧颇有趣地问。
“那就抓住他们胖揍一顿!”
元哥儿一挥小胖拳头。
刚夸儿子一句还没落话音,陶三春听了这答案,又头疼。
“要不,逮住一个杀鸡儆猴?”
元寿试探着道。
若猴子太多太机灵,根本逮不到逮不完呢?
元寿元哥儿相互看看,直接问她怎么办。
她笑笑,继续往下讲。
村里有几个聪明人,他们不动声色从外地进了一大批货,以比那几个人低一点点的价格往外卖。
结果那几个坏人财大气粗,都买了下来,就是要村人高价买他们手里的布。
聪明人又去进货回来。
又被全部买下。
然后接着去买,回来又被买下。
“可是,他们手里积攒这么多的布,要是村里人以后根本买不完,不就都砸他们手里了吗?”
元寿道。
聪明人要的,就是全砸他们手里。
等到这些人手里再也没了收布的钱。
聪明人又去进回来一大批的布,这次,他按进价卖给了村人。
这些人想再收,没钱。
想卖掉手里囤积的布,可是低价卖,干赔,不想。
高价卖,没人买。
结局就是,要么赔死,要么被积攒的布噎死。
“哈,大快人心!”
小哥俩拍手,长出一口爽快的气。
周秉钧则垂下凤眸,沉思不语。
她说的是故事,指的却是如今铜钱之案。
得利当铺当初急着签下四千万斤的收铜契书,甚至大胆预付了四百八十万的定金,不过是从内部得到朝廷必须用铜钱的消息,想大赚一笔囤积居奇的好买卖。
世上不是仅仅只有一家得利当铺。
以后也还会有这样的事。
想杜绝这样与民、与朝廷夺利的事,就必须给他们狠狠的教训。
仅仅杀鸡儆猴,这远远不够。
让这些得利当铺将吞进去的钱吐出来。
并用非常之法,必须一次将他们打痛。
就如陶娘子说的,用布噎死他们。
他们结局唯二可选:要么赔死,要么被积攒的布噎死。
让他们往后想起来,就两股战战,胆战心惊,再不敢做这投机倒把的营生。
他想,愉快的养病生活要告一段落了。
“娘子?”他含笑唤她一声。
结果,她竟然很警惕地看他。
……
好吧,他居心不良。
揉揉有些痒的鼻子,他先给她一颗枣子吃。
“我如今精神好多了,以后元哥儿的学业,我来帮你看着吧。”
元哥儿……
他眼里含了泪。
刚满襄王府跑野了,又要开始背书写字了吗他!
陶三春很谨慎地道了声谢。
还是很警惕地看着他。
唉,在他们母子眼里,自己难道真的这么坏?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挥舞起了小棍子。
赶人开工的小棍子。
“西北的信传回来了,烦请娘子领着军政司的人,去户部查查底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