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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乌合之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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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融说得是。三春哪,自你投靠我门下,我嘉义府对你如何?

    “四时八节我都会送节礼与你,便是你和你儿如今的宅子,不也是我名下的么?”

    嘉义夫人微微前倾,朝着她苦口婆心。

    “当初,你被逼嫁那衙役,也是我令人撵走了他一家,护了你至今周全。

    “我看你实在是喜欢,你便与阿融一样,也做我女儿,你和你儿从此跟着我过安稳日子,将来总让你儿也出人头地,如何?”

    “哎呀,老夫人真真是慈爱!”

    “老夫人向来就是菩萨心肠,最见不得人受苦。”

    “陶娘子,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跪下敬茶呀!”

    ……

    有夸的,有赞的,有催的,有恨不得上来按她低头的。

    这一场突兀的宴请,却是要软饭硬吃么?

    偌大的阁子里,渐渐又安静了下来。

    因为陶三春没肯开口应承下来自于嘉义夫人的“好心善意”。

    针对她的孤立再度开始了。

    都说文人的笔,杀人的刀。

    其实真狠起来,这阁子里女人的嘴,更可以将你千刀万剐犹不解气。

    她明白了。

    嘉义夫人这一宴请,不仅仅是要软饭硬吃。

    她还要你自己双手恭敬地捧上来喂他们吃。

    先是以恩情动之以情,再以亲情晓之以理。

    喏,你若再不识相乖乖低头去认,这不已经开始被说白眼狼、忘恩负义之徒了?

    “胡大娘子,您且先停停,莫哭。”

    陶三春挺直脊梁端正坐在小花凳上,面色沉静,朝着不住拿帕子抹眼睛的胡大娘子压手示意。

    “你耍小人手段弄垮了我嫁妆,让我后半辈子如何活?我只要想到我家大爷在外辛苦奔波四处筹集犒军的粮饷,我就心疼地眼泪止不住。”

    一连哭诉了这么盏茶时分,胡大娘子的脸被帕子擦得红肿,颇是狼狈。

    半靠着锦榻的嘉义夫人闭目重重叹了口气。

    拿帕子不住帮胡大娘子抹眼泪的陈融,欲言又止地望着陶三春,也轻轻叹了口气。

    阁子里的贵妇娘子们,这下似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也紧跟着齐齐叹了口气。

    陶三春……

    陶三春也只能叹气了。

    “胡大娘子,您只说三春弄垮了您的嫁妆。”

    她不知该哭该笑,只轻声道:“但听闻您出身曲阜孟家。”

    胡大娘子压眼角的帕子一僵。

    她立刻听懂了陶三春的言外之意。

    和圣衍公同出一地的曲阜孟家,当朝赫赫有名的清贵人家,天下谁人不知?

    三岁孩童都知道曲阜孟氏嫁女,向来只陪送书画琴棋文雅物,连和孔方兄沾边的田地铺子都不会送,又如何会陪嫁一间简直是钻钱眼的当铺之流?

    胡大娘子不曾想这市井的普通妇人,竟知她的出身,登时支吾不言,只拿帕子捂了脸,又开始低低抽噎。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嘉义夫人猛拍榻子,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干咳不止。

    顿时,劝老夫人休要生气的,不要气恼的,别气坏了身子的,有抚胸的,有顺背的,有拿茶水的,甚至还有吩咐奴仆赶紧去唤大夫的……

    阁子里一团的乱,这略带尴尬的哭诉,终于有些难堪地掩盖了过去。

    被乱糟糟挤到一边的陶三春冷眼看着这一切,不知该做何表情。

    “老夫人哪里不舒服?哎呀,俪娘来迟啦,赶紧让我给老夫人瞧瞧。”

    嘈杂之中,秋香色的团花褙子几乎擦着陶三春过去,留下淡淡清苦药香。

    “谭娘子今日来得好晚。”

    原本哭哭啼啼的胡大娘子见了来人,忙抹着眼泪拉住她手,急切道:“阿娘今日生了闲气,你赶紧给劝劝。”

    “老夫人如今要风得风,要雨有雨,您瞧这一阁子的大娘子小娘子,都来哄您开心,您还生闲气的话,可要别府的老人家们怎么过?”

    谭娘子哈哈一笑,顺手拉着嘉义夫人号了号脉。

    “老夫人红光满面,身体康健的很呢。您啊,好好将养着,小郎君还等着您给他带娃娃呢。”

    “你这张贫嘴。”

    嘉义夫人果然被逗笑,笑嗔着拍她一下,“小郎君如今才多大,你也真敢说。”

    “噫,您看这阁子里的小娘子们,个个娇俏可爱,可都盼着小郎君赶紧长大哩。”

    谭娘子笑着,拿手指点点阁子里十几岁的小娘子们,朝着一旁捏帕子的陈融眨眨眼,意有所指,“陈娘子,你说,是不是?”

    陈融拿帕子捂着唇,笑着没接话。

    “俪娘你今日怎来得这样迟?平日你可是最爱凑热闹的。”

    胡大娘子推她坐在原来陶三春坐过的花凳上,很是亲热地亲手端茶给她。

    “可不敢劳动大娘子。”谭娘子笑着道谢接了茶,吹吹喝一口,才不再卖关子。

    “小郎君昨晚略有些咳嗽,侍从来我家取些秋梨膏,这才耽误了。”

    “前日我看小郎君就是穿得薄,我还说他来着,怎么这就咳嗽了呢?”

    嘉义夫人一听,即刻着急,站起来就往外走,“我得看看他去!”

    “哎哟,老夫人,您怎么听风就是雨。”

    谭娘子笑着将她拦住。

    “没事,没事,我仔细帮您问过了,说是就偶尔干咳一两次,取秋梨膏润润喉,不过是为了堵老先生们的唠叨,做个样子罢了。”

    嘉义夫人一叠声地又细细问了好几遍,才不放心地皱着眉坐回榻上去。

    想了想,又忙让胡大娘子赶紧将山庄里刚送来的大雪花梨给小郎君送去。

    胡大娘子再顾不得哭泣,忙忙地出阁子亲自去吩咐了。

    她们这话里并没提是哪家的小郎君,可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

    能让谭娘子亲自拿药的,能令嘉义夫人动了急色的,还能是谁家的小郎君呢?

    不说阁子里若有所思的众大娘子,只娇艳花信的小娘子们,也忙忙上前与谭娘子见礼打招呼。

    陶三春到此时,已知晓这谭娘子是何人了。

    谭俪娘,京城赫赫有名的老药铺、百草谭的当家女主人。

    也是她的老熟人、周秉钧那位随身大夫王致用的妻子。

    久闻其名,今日终得相见。

    “身为女子,不在家孝敬公婆,却整日里东家串、西家走的,成何体统?”

    凑不进热闹去的一个小娘子,哼一声。

    “不论谁家小郎君的未来妻室,至少也该‘习礼仪,做贤德’。”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陶三春低低一笑,略凑近这小娘子,“犯口舌,算不算淑女之仪?”

    她本不想大人欺负小孩子,但有些小孩子实在不像话,她只好略略提点一二了。

    何况,她隐约觉得,这位谭俪娘是为她解围而来,她自然该维护一二。

    “你!”

    这小娘子本就别扭,想着未来的婚嫁,一张脸儿红通通,再听这粗陋妇人竟然讽刺自己,登时大怒,手中帕子用力一摔。

    “身为女子,本就该清闲贞静!”

    欢声笑语的阁子里顿时一静,一双双眼望过来。

    小娘子登时脸上着火。

    再顾不得什么,拿帕子捂住半张脸,恼羞成怒,她不管不顾地开始迁怒陶三春。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你既然夫死,便该在家矢贞全孝,也好全了节妇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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