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贺擎给出的时间是半炷香,虞洛吟爽快地答应。
其实她头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虽然那金疮药很管用,但始终还是难受的。
跑来泡温泉汤子也只是强撑着精神,要完成自己的执念罢了。这么辛苦上来,没泡到真的太亏了!
和许英荷说了些闺房话后,虞洛吟起身回去休息,一睡到了晚膳还没醒。
贺擎有些担忧,便在床榻旁陪着等她醒来。
夜阑人静,银白的月色穿过稀薄云层细碎地洒进来,男人薄唇微抿,目光灼灼地看着桌子上那碗黑漆漆又散发着苦味的汤药。
又凉了。
可贺擎不太愿意吵醒熟睡的小郡主,她恬淡安静地睡在软榻上,眉眼舒展,平缓地一呼一吸,画面柔美得就好似一副鬼斧神工般的大师之作。即便已经裱起来了,也不容让任何人沾染分毫。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把药碗拿给夏葵,“再去热一热。”
“郡主还没醒么?”
夏葵拧眉,“殿下不如还是让奴婢把郡主喊”
话还没说完呢,夏葵无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容色沉郁深邃的男人,表情极其冷冽,堪比寒冬凛风。
见宁德王爷丝毫没有要同意的模样,夏葵拿着药碗赶紧有多远跑多远。
房间里再次回归静谧,良久后,床榻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贺擎闻声,立刻放下书本,隔着幔帐小声地询问,“妧妧醒了?”
苍白细嫩的柔荑从床幔伸出来,轻轻撩开,露出一张绯红的小脸。
“云峥哥哥”
她虚弱地发出气声,贺擎一瞧,心都紧了,“你是不是发热了?”
还没等小郡主反应什么,男人的大掌覆上来,热汗涔涔的触感使得他脸色发黑。
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才一会儿的功夫,竟发热了?
“别怕,我去给你喊周院判过来。”
贺擎的声音很沉,徐徐传入耳畔,温醇如酒,异常有安全感。
好似你无论交给他什么艰巨的任务,他都能不负众望,顺利完成。
虞洛吟委屈地嗯了一声,杏眸里酝酿着晶莹的泪水,握住他的手,“你不要走嘛。”
哽咽地说完这句话后,小郡主楚楚可怜地抽泣起来。
莹澈的泪珠顺着她柔嫩白净的脸颊滑落,落在衾枕上的那刻,却像滴入了贺擎的心湖,扬起阵阵涟漪。
“好,我让人去喊。”
他反手握住那只软绵绵的小手,又将幔帐整理好些,才喊道,“叶海!”
门外一直侯着的叶海立刻推门而入,恭敬道,“殿下。”
“郡主发热了,去喊周院判和钟离大夫过来。”
“遵命。”
榻上琼鼻樱唇,桃腮粉面的美人此刻病恹恹的,黛眉微蹙,泪眼汪汪,却多了好几分柔媚,令人无法不怜惜。
一小缕青丝落在虞洛吟的唇侧,贺擎顿了顿,伸出白皙却略微粗粝的指尖,轻柔地替她将碎发挽到耳后。
她的皮肤光滑细腻得堪比最上等的羊脂玉,青丝得柔软更甚丝绸。
“周院判很快就来了。”
他极尽温柔地安抚。虞洛吟糯糯地点头,眼神专注而炙热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软软地抱怨道,“云峥,我头好疼,好不舒服”
“你伤得不轻,若是这石头落的位置再偏一些,恐怕即便能活着,也一辈子都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贺擎轻声说,“好在你福大命大,还能生机勃勃地活蹦乱跳,已然是万幸。伤口不浅,痛和发热想来都是难免的。妧妧,忍一忍,好吗?”
已经弱冠之年的贺擎没有哄过任何人,也不会哄。
虞洛吟深知他嘴笨,安慰的话并不能让她开心多少。因此比起听他说话,虞洛吟更喜欢的是他坚实温暖的怀抱。
“你抱着我。”
“嗯。”
贺擎想也不想便答应。
男人小心翼翼地把热乎乎的小美人从床上捞起来,搂在怀中,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肩。
闻着熟悉的泠月晖香味,虞洛吟闭上眼,又怏怏地用寝衣的衣角擦拭额角的薄汗。
她出了很多汗,贺擎可以清晰地感受得到。
他掏出怀中干净的浅灰色手帕递给她,小郡主却摇头,“你帮我擦擦脖子,好热。”
“”
贺擎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仿佛静止。
喉咙又变得干涩发痒,男人垂眸时,虞妧妧黛眉微蹙,身子胡乱地动了动。
寝衣稍稍滑落些许,莹白无暇的锁骨和白色心衣带子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使得男人眸色一颤。
如羊脂玉般的冰肌玉骨沁出淋漓香汗,伴随着她粗粗的呼吸,温热的吐息,本该是令人心疼怜惜的画面,却多了几分不该存在的旖旎。
手中的手帕忽而有千斤重,使得贺擎的手臂都在微微发抖。即便大冬天的起来练剑习武好几个时辰,手也不至于颤抖至此。
“你快些啊。”
怀中美人娇软地催促,已经难耐燥热。
贺擎慢慢地帮她撩开后颈的秀发,玉颈的细汗粘着发丝,指尖轻轻带着发丝略过,惹得她颤栗,随即娇嗔,“好痒。”
痒的是她,可心里像被千万只蚂蚁爬过一般又酥又痒的人却是他。
真是要命了。
还好这个上天突然掉下来的惩罚和考验没有持续下去,钟离觅赶到了。
把脉过后,又换了换伤口上的药,虞洛吟以为可以安心继续睡了,可没想到的是,还有汤药在等着她。
夏葵去打些温水来给郡主擦身体,叶海从后厨端来已经热好了的药。
贺擎搂着软若无骨的小郡主,轻声哄着,“乖,妧妧,喝药。”
“好苦,好难闻。”
虞洛吟皱着眉头,潋滟的杏眸湿漉漉的,噙着莹润欲滴的泪珠。
“喝药才能退热。”
贺擎的大掌抱得紧了些,薄唇几乎是贴在她的头顶,继续温声道,“乖乖的,快些好起来,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幔帐半遮掩着相拥的二人,隐隐约约缠绵在一起的身影,在叶海眼中,简直天方夜谭。
跟随宁德王多年,叶海深知自家主子一直对韶令郡主有不一样的感情。
可他将这份感情深藏于心底,就像王府里那上了锁的小木盒,藏在书房柜子的最深处,几乎无人可知。
只有叶海无意中知道,那木盒里装着的全是属于韶令郡主的东西。
有她不知何时不慎遗失的帕子,有她写过的字,有她在花朝节戴过的山茶花手环,还有她前段时间掉落的耳坠。
从军队回来,经历过暗杀,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后,贺擎意识到安全的重要性,于是让暗卫暗中保护着郡主府、国公府以及谢府。
远远地,不为人知地守护着他的心上人。
即便是谢府东窗事发,柳氏大闹花神庙,宁德王虽惊讶,但依旧淡然处之。
叶海以为,就算韶令郡主没了婚约,贺擎也不会轻易地去争取什么。
如今郡主意外记忆混乱,想来自家主子也会和平常一般安之若素。谁料,他竟这般热烈地将心意展露给郡主?
叶海觉得,王爷许是疯了吧。
怀中的小美人轻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撒着娇,“除非你给我找来些淮州的荔果。必须是淮州产的,我可是吃得出来的哦,休要糊弄我。”
荔果而已,不难。
贺擎欣然点头,“简单,我答应你就是。可以喝药了么?”
“蜜饯呢?”
“桌上有,喝完给你拿,马上。”
虞洛吟瞟了一眼,桌子上确实放着自己喜欢的蜜饯。
又苦又臭又黑漆漆的汤药惹得小郡主满腹牢骚,怫然不悦。
喟叹一声,她闭着眼,一手捏着小巧的琼鼻,一手端着瓷碗咕噜咕噜地喝下去。
小郡主嫌热,方才夏葵进来时顺手把窗户推开了些。
山间晚风飒飒,吹动幔帐飘飘。
叶海清晰地瞧见,自家王爷眼神深而浓地盯着郡主,眉宇温和情动,嘴角还带着明显的笑容,宠溺地将郡主所有的动作尽收眼底。
“呃好难喝。”
终于喝光了汤药,虞洛吟的眉头皱得都能打结,模样委屈又生气。
方才要为她擦拭脖颈的帕子,如今拿来给她擦嘴。
贺擎甘之如饴,带着淡笑给她拿了两颗蜜饯。
果香混着甜腻味道将空中的苦涩冲淡,虞洛吟憋着嘴,气哼哼的,“我以前生病都是太医院做好药丸给我吞的,喝药太难受了。”
“我知道,已经吩咐人通知了太医院,明天下山后就不用喝药了。”
“真的?”
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终于露出笑意。
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韶令郡主是何等的娇生惯养,贺擎当然知道。山下的人都知道郡主受了伤,即便贺擎不提醒,宫里也会准备的。
“真的。”
他说,“好好歇息,若是明日长公主他们看见你一脸倦容,定然难过。”
贺擎一边扶着她躺下一边道,“我就在旁边陪你。”
倦容?
说起来,现在看上去更憔悴的,一定是贺擎。
虞洛吟心疼地晃了晃他的手臂,“回去睡吧,夏葵守着我就可以。你也要好好休息才是呀。”
感受到了她的关怀,贺擎心头浮现甜甜的暖意。
他笑,“不怕,那边有个躺椅,我会在上面休息,不必担心。”
竹子做的躺椅哪里舒服呢?
硬邦邦的,多难受。
虞洛吟惆怅地感叹道,“要是我们这会儿已经成婚该多好呢,我们就可以一起睡了。”
“”
还好没有。
若是真的与她同床共枕,贺擎想不出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如若照常,她和谢棠山的大婚之日已经过去了。
他忽而好奇,在她现在的记忆里,他们的大喜是在哪天?
“妧妧,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大婚咳咳在哪天?”
贺擎说到「大婚」这个词时,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又考我。”
虞洛吟不满他们总是在试探她的记忆,但还是乖乖地说,“在下个诶?”
是这月十八,还是下月十八?她突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不对啊,如果是这个月十八的话已经过去了,可我怎么感觉就是这月十八呢?
“怎么了?”
贺擎看出了她的疑惑。
“被你问的我都有些懵了,是下月十八吧?”
“嗯,你没记错。”
虽然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该准备的东西其实已经差不多了。
不过这一切,还得先得到长辈的同意。
贺擎的心不由地开始澎湃起来,躁动的血液疯狂在全身流淌。
自幼心悦的姑娘,好似在这么阴差阳错间,要属于自己了么?
这是他做梦都不敢肖想的。
“好好睡,有事喊我。”
得到肯定的回答,虞洛吟会心一笑,“好的,那就辛苦我的云峥哥哥啦。”
一夜,小郡主睡得尤为安稳,后半夜发热便已经退下去了。
沉沉的黑夜,没有人知道,贺擎并没有在躺椅休息。
而是坐在床榻边,轻轻地牵着虞洛吟的手心,直至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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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令郡主遇险一事,京都都传开了。
但这段时日谢府闭门谢客,也怕听见风言风语,因此完全不过问外头的事。
直到今日管家出门进些日常用品时,才听说郡主在鹿鸣山受了重伤。
谢棠山心急如焚,连忙往国公府跑。
“孙管事,不知郡主现下如何了?可是伤得很严重?太医如何说?!”
孙屏耐心道,“谢大人莫急,郡主如今无性命之忧,长公主和国公爷已经去接了。”
谢棠山松了口气,心里宽松了些。
知道有客人到来,世子夫人岑筠出来迎客。
“谢大人来啦?孙管事,叫人上些茶水来。”
“世子夫人不必客气,我见见郡主就走。”
刚会走路的儿子也跟着跑出来看看,笑眯眯地抓着母亲的裙角,“母亲,是小姑父!”
虞珩小公子聪明得很,认人能力非凡,就是还有些害羞。
岑筠微笑着纠正道,“珩儿,不可无礼,给谢大人行礼问安。”
虞珩和虞洛吟一样,长了一双又大又圆润的眼睛。充满疑惑时,闪亮的眸子圆得和满月似的。
“谢、谢大人万安。”
小团子的声音奶声奶气的。
方才听见他和往时一样喊自己「小姑父」时,谢棠山都不知道有多温暖。
等陛下查清真相,还他一个清白,他一定重新求娶小郡主,让一切回到正轨。
“小公子不必多礼。”
谢棠山轻轻一笑,拿出怀中给虞洛吟准备的柰花饴糖,“珩儿,要不要吃些饴糖?”
虞珩嘴角弯弯,期待地望着母亲,“可以吗?”
“可以。”
得到母亲的首肯,虞珩扑腾着小短腿到谢棠山身边,甚至亲近地爬到他身上去。
谢棠山是喜欢孩子的,尤其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粉团子,长得和心爱的小郡主还很相似。
岑筠望着这其乐融融的画面,不免一阵唏嘘。
虽情分还在,但婚约已毁,日后的路肯定难走。
“剩下的我们留给郡主姑姑吃,好不好?”
虞珩懂事地点头,“姑姑痛痛,吃糖。”
“对的,珩儿真聪慧。”
谢棠山小心地把剩下的饴糖收起来,“她很怕疼,要吃些糖才会开心些。”
他一如往常地照顾爱护着她,却不知,此刻她已经投入了他人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