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霁州有位医术精湛如神仙的大夫,名唤钟离觅。
他云游四海,悬壶济世,慕名寻他问诊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今日他本来准备上山采药,恰逢大雨,便悠闲地在自己的小屋里烤野鸡吃。
刚烤好准备吃呢,便看见几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出现在眼前。
“几、几位有事?”
“阁下可是钟离大夫?”
“是,怎么了?”
“上!”
黑衣人蜂拥而上将他掳走扛上山,钟离觅又是惊吓又是头晕,胆汁都快被晃出来了!
终于落地,钟离觅恶心干呕,“呕你们、你们这样太过分了!有话不能好好说?”
“殿下,钟离大夫带到。”
“你就是钟离觅?”
沉稳凛冽的嗓音传来,宛如地狱里牛头马面们的呼唤,吓得钟离觅腿抖,不敢吭声。
叶海淡淡介绍,“大夫,这位是宁德王殿下。”
宁德王?!
难怪这般吓人!
“草民参见宁德王殿下,殿下万安!”
玄衣男子徐徐走来,钟离觅能明显感觉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气。
曾经带兵出征的贺擎身上满是肃杀冷毅的味道,好似你在他眼前行差踏错半步,都会被他立刻拔剑封喉。
钟离觅不敢抬头,只听见寒气凛凛的王爷再次开口,“若能治好郡主,本王重重有赏。”
郡主?
钟离觅从未见过皇亲国戚,今日竟撞了狗屎运,一次遇见两位贵人。
“草民定当竭尽所能。不知郡主是何处不适?”
“方才上山时,被落石击中头部。”
矜贵颀长的身影微微掀开幔帐,旁边的庄主夫人潘氏将小郡主那洁白如瓷的小手慢慢地放在外侧的小圆桌上。
手腕下垫着一个鹅黄色的手枕,手腕上铺着一层深灰色的帕子,明显是贺擎之物。
钟离觅快步走来,小心翼翼地把脉。
这看来伤得不轻呐。
难怪如此紧张。
郡主千金之躯,不是他可以轻易触碰的。
钟离觅战战兢兢地问,“可否让草民看看郡主的伤势?”
“准。”
潘氏轻轻颔首,将虞洛吟扶起,一张稚嫩清婉,楚楚动人的小脸缓缓出现在眼前,即便是花神娘娘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吧。
钟离觅忍不住暗自赞叹。
云游数年,他见过无数自称貌美如花的女人,却没有一个能和眼前这位媲美,甚至连她的半分都不及。
包扎好的白布被慢慢拉开,猩红的伤口展露。
钟离觅回过神来仔细地端详了一下,随后写下几样药材。“
殿下,这些药材捣碎了外敷在郡主伤口处,有助愈合。”
贺擎拿出怀里的一罐金疮药,那是军中所用之物。
“此物可用?”他问。
钟离觅接过闻了闻,笑道,“此药可比这些草药管用多了。”
“好。”
没问过大夫之前,贺擎不敢贸然给小郡主乱用药,就怕无意间办了坏事。
潘氏帮忙重新包扎伤口,钟离觅说道,“殿下,郡主此伤不轻,脑内淤血拥堵,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醒来,最好是施针。”
男女之防,贵贱之分,都不如虞洛吟的性命来得重要。
贺擎果断道,“那便施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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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的骤雨一直持续至第二天天亮才堪堪小下来,只剩霏霏细雨。
得知虞洛吟受伤的噩耗,国公府的人都急坏了,可山路崎岖泥泞,山泥倾泻后路根本走也走不了。
虞氏几乎满门都是文官,无人善武,并不能像宁德王府训练有素的侍卫那样飞檐走壁,只能在山下等候消息。
太医院周院判赶到时,也是被侍卫扛上去的。
周院判给的诊断和治疗方案和钟离觅的相差无几,两人共同帮着施针,希望能事半功倍。
夜幕降临,皎洁的星月仍然被薄雾浓云掩盖光芒。
许英荷懊恼至极,牵着虞洛吟的手不停地愧疚唠叨,“都怪我不好,让你受这么重的伤,你肯定很疼对不对?”
“对不起啊妧妧,你要是醒不过来,我就一头撞柱子上撞死好啦!”
“姑娘莫要这么说,郡主定然吉人天相。”
潘氏淡淡地提醒,许英荷才呸呸呸地重新说过。
“对对对,夫人说的是,你一定可以度过这次难关的!你不是很喜欢我那副西川先生的真迹么,你一醒来我就派人送给你!”
“山上的野鸡很多,我给你炖鸡汤喝好不好?还有鹿肉,我给你酱一块鹿肉吃可好?”
许英荷唠叨得嘴都发麻了,直到眼皮已经快撑不住,才离开回房间休息。
“许姑娘。”
一阵低沉的声音叫住她。
许英荷回头,只见一个魁梧的男人在眼前伫立,像极了一头大黑熊。
她吓一跳,无意识地后退一步,“你有事?”
石肆将一条青柳色的发带恭敬奉上,“抱歉昨日太过鲁莽,让姑娘受惊。”
许英荷这才想起来,这人是昨日扛她上山的侍卫。力气之大,把她的腰和手臂捏得一块青一块紫的!
要不是昨日命悬一线,这般粗鲁的动作,许英荷早就找他生气了!
她轻叹一声,接过自己无意间掉落的发带,“无碍,若非有你们宁德王府的人,我们可能已经命丧黄泉了。”
“姑娘言重了。”
许英荷已经困得睁不开眼,扭头回房。
石肆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方才的袅袅之姿,仿佛空气中还残留着她浅淡的香味。
许英荷姑娘的名字,与她很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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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万籁俱寂,身着青松绣纹长袍的男人坐在银月的床榻旁安静地看书。
自从小郡主遇险,贺擎两夜都守在她床侧,就怕错过她醒来。白天许英荷守着,还有钟离大夫和周院判,贺擎不敢在屋内待太久,只消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远远地等待守护。
直到众人睡去,他才敢坐在虞洛吟的身边。
面若芙蕖的娇容此刻病恹恹的,往日无忧无虑的小郡主鲜少吃苦,也很少遇到不顺心的事,因此日日挂着明媚和婉的笑意。
从花神祭典那日起,被爱人背叛,如今又身负重伤,等醒来后,指不定会怎么哭呢。
贺擎依稀记得,从前她哭得最可怜的那一次,那梨花带雨,肝肠寸断的模样,令人也惋惜连连,痛心疾首。
后半夜,乌云渐渐消散,月华慢慢透过窗棂照进昏暗的房间里。
托着腮小憩的贺擎没注意到光亮,浓密纤长的黑睫安静地垂落,眉头舒展。
夜阑人静,床榻里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贺擎睡得浅,狭长的星眸朦胧,轻轻地呢喃,“妧妧?”
幔帐后,榻上妍姿艳质的美人缓缓睁开杏眸,羽睫扑闪,眸色涟涟。
虞洛吟不是很清醒,只感觉脑袋阵痛难耐。直到听见温醇熟悉的嗓音,她柔柔地应声,“云峥,云峥哥哥。”
软软的小奶嗓一出来,贺擎彻底苏醒,掀开幔帐,“妧妧,醒了?感觉怎么样。”
虞洛吟艰难地从床榻上撑起来,脑袋的疼痛使得她紧闭双眸,面露难色。
贺擎怕她坐不住摔下去,于是上手扶住她的肩膀。
可熟料下一瞬,软成一滩清泉的小郡主竟然顺势倒在了他健硕的胸膛上,一只手自然地环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糯糯揉着眸子,
“云峥哥哥,我怎么头这么痛啊我是不是受伤了?嘶”
轰的一声,贺擎整个人僵硬得不知所措,白皙的脖颈青筋四起,染上浅浅绯红。
她、她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云峥哥哥」这个称呼,贺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虞洛吟喊过了。
长辉帝认贺擎为义子之后,有些个心怀鬼胎的妃嫔和皇子公主背地里并不待见他,甚至是恶言相向。
尤其是贺擎去军中历练后,每次回来,都会有人说他是个杀人如麻的孩子。
长辉帝震怒,惩罚了不少人,然后又让皇室中人改称呼。
虞洛吟原本是喊他「云峥哥哥」的,后来就改口叫他表兄了。
傻乎乎的小郡主多多少少听进去了些关于贺擎的传闻,所以对他越来越怕。
近这两三年长大了些,有自己的判断,便没有从前对他那么抗拒。
虽然什么称谓都并不重要,但听见虞妧妧像以前甜糯糯地喊自己「云峥哥哥」,贺擎仍然被触动得心花怒放。
“你、你上咳嗯。”
贺擎的嗓音不由地暗哑了几分,清了清嗓子之后,他淡定自若地解释,“这里是鹿柴山庄,你上山时大雨滂沱,被落石击中,昏迷了两日,还记得吗?”
男人的声音又温柔又轻缓,就好似身上从未出现过半分凌厉,仿佛天生便是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的性子。
“唔好像是吧。”虞洛吟记得一些片段,但又模模糊糊的。
伤着脑袋的人容易记忆不清,钟离觅在小郡主苏醒前已经打过招呼了。
不过既然现在人醒了,贺擎便道,“我喊太医来看看你。”
“好。”她软腻腻地回应。
贺擎轻轻挺身,示意她先起来,不料虞洛吟却像一只小奶猫一样在他的胸膛前蹭了蹭,“云峥,我头痛。”
她撒娇的声音,无疑是捏住了贺擎心头最柔软的那块肉。
男人不由地咽了咽,努力尝试让自己平静。
“我知道,所以才要让太医来瞧瞧。”
虞洛吟抬起如汪泉般的眸子,可怜巴巴地娇嗔道,“可是我想要你先抱我一会儿嘛!”
薄薄的藕荷色寝衣下,那傲人柔软的雪酥山贴上他健硕强硬的胸腹。贺擎浑身颤了颤,躁动的绯红从脖颈瞬间传到耳根子。
贺擎咬紧后槽牙,一边深呼吸,一边阖了阖眼。
“妧妧,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略带严肃的话并未惹来虞洛吟的恼怒和不悦,继续软糯地喃喃。
“我又不是不看太医,我只是想要你先好好抱抱我哄哄我呀,我都这么疼了,你这榆木脑袋,也不知道先逗我欢心。”
娇软的话很好听,好听得贺擎云里雾里的,总觉得很是不对劲。
不过还不由得他多想,双手就已经不自觉地搂住她盈盈一握的楚腰。
念叨得到回应,虞洛吟舒心了不少,头亲昵地靠在他的锁骨上。脑袋闪过一些简短的回忆,她轻叹,“云峥,还好你在我身边呀。”
“嗯?”
贺擎如珪如璋的脸,已经快烧起来了。
垂落在腰间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勾住他的手指,鼻尖传来专属于她的隐隐芳香,似是牛乳香,又夹杂着浅浅的花香。
心头宛若小鹿乱撞,眼前的画面与触感不知虚实,好似梦境,又好似真实在发生的。
“要不是你抱着我,我就掉下悬崖,以后也没命看到你和父亲母亲了。”
被落石砸中的那一霎疼得她脑袋就像被破开了一半,神志不清,摇摇欲坠,马上就要落入万丈深渊。
还好,那个可靠的男人再次出现在她的身边,稳稳地将她抱在怀中。
“云峥,我们的婚期马上就要到了,我头上这伤能不能好”
“你说什么?”
婚期?
她真的摔坏了?
贺擎虽然早就意识到不对劲,但碍于这温香软玉实在是令他难以克制,直到这会儿才堪堪找回些理智。
“妧妧,我是谁?”
他捏着她细软的肩膀将她从怀中抽离,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明净而疑惑的小脸。
“怎么啦?你怀疑我砸坏脑子啦?没有哇,我很清醒的!”
面对小郡主可爱地笃定,贺擎半分不敢松懈,“好好回答我。”
见他这般认真,虞洛吟只觉他应该是很在后怕,所以要努力确认自己没事吧?
她温柔地牵着他的手,真心实意地回答道,“你是贺擎,表字云峥。是宁德王,是我的青梅竹马,是我的未婚夫君。”
前面说的都没有半个字有误,「青梅竹马」也并无不对的地方。
直到听到她说出「未婚夫君」这四个字,贺擎感到前所未有的蒙圈,错愕到头脑一片空白。
虞洛吟笑出声来,“你为何这个笨笨的表情?怎么,我说的不对嘛?”
如果我是未婚夫君,那谢棠山是谁??
贺擎瞠目结舌,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妧妧还记不记得谁是谢棠山?”
“啊?谁啊,没听说过。”
小郡主的容色极其云淡风轻,好奇地反问,“是我应该记得的人吗?可我对这个名字没印象啊!是谁啊?”
贺擎呼吸一窒,心脏紧了紧,一时无言。
“想不起来无碍,我去给你喊太医过来,好么?”
虞洛吟乖巧温顺地点了点头,但温暖柔软的小手不肯松开他的手心,甚至还晃了晃,“那你要陪着我。”
澄澈明净的眸子像极了外头那些无忧无虑的小鹿,柔软的声音充斥着无限的依赖与眷恋。
贺擎不知自己的定力何时变得如此薄弱,被这样的她吸引得无法动脑。
“好,我很快回来。”
贺擎离开房间,外头飘来阵阵清馨的花香。
方才发生的一切,梦幻得就连做梦也不敢想。
怀中还有软玉温香的触感,好似在真切地告诉他,都是真的。
“王爷?”
在门口守夜的夏葵才醒来。
“快去寻周院判和钟离大夫,郡主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