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偌大昏暗的马车里,一个身穿烟柳色翠竹长袍的男子正闭目养神。
发丝一丝不苟地盘在发顶,发冠上的羊脂白玉温润通透,和他给人的气质稍微有些出入。
他生了一张英俊的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剑眉星目,极具杀伤力。
但由于过于具备攻击性,即便再俊美,也透着冷血无情,城府极深,别说小姑娘,就连男人也不敢靠近。
这与生俱来的气质,透在骨子里的杀气,是曾经的战神宁德王贺承瑾赋予他的。
“殿下。”
侍卫叶海禀告道,“旁边好像是韶令郡主和谢棠山大人。”
贺擎微微抬眸,漆黑的瞳孔沉了沉,“让虞妧妧过来。”
叶海颔首,马上前去请。
“郡主万安,殿下有请。”
贺擎自幼惜字如金,对人淡漠疏离,还总是板着一张冰块脸,小时候虞洛吟就怕他怕得要命。
长大后知道他只是天生冷若冰霜罢了,人品还是很可靠的。
虞洛吟虽然不太知道贺擎找她有什么事,但还是乖乖地下了马车。
谢棠山礼貌恭敬地将她扶下来,轻声问,“要我陪你吗?”
小郡主轻松地摇摇头,“没事,夏葵陪我就好。”
谢棠山也知道贺擎的个性,如果冒昧跟过去,难免会遭他白眼。
可如若虞洛吟害怕,即使是冒着被冷眼相对的风险,谢棠山也会毅然决然地陪她去的。
“好,那我等你。”
宁德王府马车的很大,一共有五匹马在拉。
车厢内连床榻都有,四五个人进来都绰绰有余。
虞洛吟被招呼上了车,瞧见那张清逸冷峻的容颜,眉宇间散发着凛气,着实是有些吓人。
“表兄。”
她轻声细语地唤他,黛眉微蹙,“叫我来怎么啦?”
贺承瑾和当今圣上长辉帝是结拜兄弟,贺擎见了皇上会称呼一句「义父」。
既是圣上义子,虞洛吟便称喊他表兄。
贺擎淡淡地看着她,眸光深不可测,嗓音醇厚,“你怎的与谢棠山出京都了?”
小郡主单纯自然地回答,“我们去南郊的大花田游玩一番,黄昏之前肯定回来啦。”
贺擎却冷声问,“你可曾问过长公主与国公爷的意见?还是进宫面见陛下和皇后了?”
被他这样一问,虞洛吟的心头不禁咯噔了一下。
是,未出阁的姑娘,无论去哪儿都要与长辈报备获得许可才行。
作为郡主,在京都随意玩不要紧,但要说出京都,可就不同了。
“我”
她眼神闪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毕竟确实是自己的做法于理不合。
“或者我再换个问题。”
贺擎专注地看着她的小表情,“你与谢棠山已经成婚了?”
“还、还未曾。”
“那是谁授意你与他出去的?”
“我、我自己。”
“头抬起来看着我。”
虞洛吟被他问得脑袋低得都快掉地上了。
贺擎的眼神实在如鹰隼般锐利深邃,理亏的小姑娘又怎敢看他?
她畏畏缩缩地瞄了他两眼,吓得下意识就道歉,“对、对不起表兄。”
小郡主对他从来都是怯生生的,贺擎早已习惯。
他澹声道,“那边有茶,自己喝。”
其实虞洛吟并不渴,但异常听话地开始自己倒茶喝,就像是贺擎手下训练有素的士兵。
两杯茶喝下去,贺擎才将怀中的一个香囊拿出来,“这是长公主托我交给你的。”
带有茶州特色刺绣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味。
虞洛吟温顺地接过,“谢谢表兄。”
贺擎接着解释,“长公主说这段时日京都蚊虫多,怕你被咬。”
“这个香囊里面的草药是茶州当地的郎中配的,对驱赶蚊虫有奇效。我的车马回来得比长公主的要快些,所以先托我来交给你。”
“哦~原来如此。”
听到母亲的关怀,虞洛吟笑了笑,“父亲母亲玩得开心吧?”
三祖父六十大寿,景国公夫妇专程去茶州贺寿,顺道在附近游玩一圈。
他们夫妇素来感情如胶似漆,时常单独出去游玩,不带孩子。
在虞洛吟幼时去南方玩了大半年才回来,那时虞家的三个孩子都接到宫里去住了。
“不亦乐乎。”他答。
贺擎的脑海里闪过些他们夫妇相处的画面,着实是黏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他不太明白,怎会有夫妇这般鹣鲽情深?
若说是新婚夫妻还好说,这都成婚几十年了,孩子都三个了。
小郡主摸着刺绣栩栩如生的香囊,不由地感叹了一句,“正好今日用得上。”
“你说什么?”
“我、我就自己嘟囔。”
吓死了。
虞洛吟瘪了瘪嘴,眼神变得楚楚可怜了起来。
她洋洋洒洒地说着,“表兄,我真的不能去玩吗?这段时日朝廷太忙,没得休息,休沐日都是轮休的呀。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他休息,若是真的不能去,就太遗憾啦!”
一双清澈如春日汪泉的杏眸不停地眨巴眨巴着,可怜兮兮地乞求,“求你啦表兄!”
贺擎的眼底明显翻涌了些情绪,但表情却丝毫未变,令人难以看透。
虞洛吟也不知道撒娇到底管不管用,她只知道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能和谢棠山出去玩,别辜负他的一番安排。
良久,男人终于开口,“要去也并非不可。”
虞洛吟小鹿般的眸子瞬间亮晶晶的,“真的吗?”
“来人。”
贺擎冷声吩咐,“派几个人跟着郡主,黄昏前必须回到郡主府。”
宁德王府的人,不管男女老少,个个都训练得凶神恶煞的。
小郡主愣了愣,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谢、谢谢表兄成全,改日一定好好道谢。”
贺擎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眸子,声音低沉,“去吧。”
阎王爷终于放人,虞洛吟像是脚底抹了油一般,撒丫子往外跑。
只是她并不知道在她慌张的动作下,一只耳环掉了。
外头的人在马车附近捡了回来,贺擎将那紫玉耳坠握在手心,上面还残留着小郡主的温度和香气。
虞洛吟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身后还跟着好些个王府侍卫,谢棠山骤然一惊。
“出什么事了?”
他关切地拉住她。
“没、没事。”
虞洛吟软软糯糯地缓了口气,“哎呀吓死我了。”
见她神色不算太过惊诧,谢棠山的情绪也缓和了些,“到底怎么了?”
虞洛吟将事情经过大概讲了一遍,谢棠山恍然大悟,“啊,王爷所言甚是,是应当请示过后才能出京都。”
景国公夫妇不在,按道理说小郡主该进宫得帝后或太后的同意才行。
“不过没事,表兄说他派几个护卫跟着,黄昏前送我到郡主府就行。”
谢棠山点点头,“难得王爷肯睁只眼闭只眼,真是该烧高香了。”
虞洛吟狠狠同意,“是啊,我还以为他肯定要把我送回去呢!看来表兄还是有点人情味的!”
“对,那我们别辜负王爷的心意,快动身吧。”
虽然路上有个小插曲,但虞洛吟好似更开心了些,还乐得哼着小曲儿。
今日略有薄云,天色一片湛蓝,正是出游的好时候。
温热的微风吹来阵阵清馨的花香,令人神怡心醉,恬然自得。
父母总是恩爱地结伴出游,虞洛吟自幼就希望也能像父母这般闲逸地四处游玩。
虽然她明白,谢棠山以仕途为先,肯定不能像父母这么随意告假出去。
但像这样在京都附近短暂地玩一玩,也足够称心快意。
手中拿着谢棠山刚刚给她买下的茉莉花花环,闻着上面清新馥郁的香气,小郡主满足地笑着。
“阿棠,我今天很开心!”
“开心就好。”
谢棠山欣然一笑,“柰花蜜酥想不想吃?”
“想~!”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谢棠山瞧着那稚颜皓齿的小脸,忍不住捏了捏她柔嫩光洁的脸颊,“不过今天不能再吃那么多甜食了,留着明日再吃,好吗?”
虞洛吟乖乖地嗯了一声,“听你的!”
谢棠山去远处给她买蜜酥,身旁悄悄走来一个谢府的小厮。
“大公子,不好了!”
谢棠山眉头一凛,“怎么?”
小厮说,“柳氏以死相逼,说要夫人和太夫人立下字据,等生了孩子之后许她留在府里照顾孩子。太夫人看她要拿匕首扎肚子,吓得昏过去了。”
“什么?!”
谢棠山素来敬重祖父祖母,不然也不会为了他们而忍耐柳絮儿至今。
这个女人手段匪浅,今日闹一出,明天又作妖,莫说太夫人了,就连梁氏都被她烦得心神不宁。
“祖母情况可好?可有请郎中?”
“说是气急攻心,惊吓过度,眼下还没醒。”
小厮继续说,“太老爷得知太夫人晕倒后也吓得不轻,说是要大公子回来处理。”
祖父的意思,是可以让我自己处置那柳氏?
远处那千娇百媚的小姑娘正与婢女们看蝴蝶,一颦一笑皆是如此钟灵毓秀,妍雅如仙,干净秀丽得就像是天上的皎皎明月。
为了能让她日后也绽放出纯净嫣然的笑容,谢棠山咬了咬牙。
“行,我回去。”
买好了柰花蜜酥,谢棠山温柔地笑着朝她走去,却瞧见小姑娘娇滴滴地嗔道,“阿棠,你去了好久呀。”
“抱歉,那家酥饼铺子人很多。妧妧,要不要尝一点点?”
虞洛吟好笑地看着他,“你刚刚还说不让我吃的,这会儿又让啦?”
谢棠山颔首,“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能有好吃的,小郡主自然点头,“当然好呀。”
吃着甜甜香香的柰花蜜酥,谢棠山徐徐地开口,“对不起妧妧,我们可能要先回去了。”
虞洛吟有些失落地抿了抿粉嫩的樱唇,“为何?”
“户部临时有事,我要快马加鞭赶去。”
祖母还在榻上昏厥未醒,做孙子的岂有能有心情继续玩下去?
谢府的烂摊子是他无意间惹出来的,也该由他收拾。
这刚刚才来了一个时辰就要走,虞洛吟垂下眼睫,不太开心地噘着嘴,埋怨道,“你们户部人也太少啦,事情也多,皇舅舅应该多派点人手才是嘛。”
谢棠山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了,“那下回,就麻烦郡主替臣在陛下面前帮衬两句。”
面对他的打趣,虞洛吟哼了一声,酸溜溜道,“算啦,你去吧,反正户部的事比我重要。”
“妧妧,在我这里,你比一切都重要。”
谢棠山忽而义正言辞地向她保证道,“过些日子能面圣的时候,我会向圣上告假半月,在你我成婚后第四日,我就带你去淮州玩。”
成婚的前三天又很多礼仪和规矩要做,第四日正好是可以休息的日子。
从前景国公夫妇去淮州时给她带回来了些荔果,可口得令她终身难忘。
虽然偶尔也能在宫里吃到些,但都远不如淮州当地的好吃。
不过成婚的日子在一个月后,那时候应该没有荔果了吧。
但虞洛吟依旧很高兴,“真的?”
“嗯,若是陛下不同意,就请郡主好好求一求。”
“那肯定同意啦!”
谢棠山温和地点了点头,“妧妧,那你别难过了,好吗?”
“嗯这次就先原谅你啦。”
虞洛吟纵有万般不舍,还是朝他挥了挥手,“快去吧。”
得亏这回有宁德王府的侍卫跟随,谢棠山要先走也还算放心。
倘若只有她自己和郡主府的人,谢棠山没办法走得这般干脆。
见他策马狂奔身影,小郡主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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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
谢棠山回来后,谢太保授意,让他处置柳絮儿。
“堂堂谢府,竟被一个乡村农妇玩弄于股掌之中,受之威胁至此,真是丢脸呐。”
谢太保拂袖而去,不想再听见关于这柳氏的任何事了。
谢棠山都不必深思,直接让郎中熬一碗堕子汤来。
柴房中的柳絮儿被梁氏身边的张嬷嬷掌掴了二十下,这会儿脸都肿了。
看见心心念念的谢棠山终于来见她,柳絮儿艰难地扯了扯唇,“大人絮儿好想你。”
多日未曾沐浴梳洗,此时的柳絮儿蓬头垢面,鼻青脸肿,身上洋溢着一股难闻的馊味。
但这些,都远不如她这个人来得更倒胃口。
话说两个半月以前,前任户部尚书嫡孙娶妻,宴请了好些户部的官员,谢棠山也在其中。
刘大人辞官后,举家迁到东边的县城去了。刘家府邸不大,有些宾客住在县城的客栈里。
那晚谢棠山喝得昏天黑地,摇摇晃晃回客栈的路上,不慎撞倒了柳絮儿。
柳絮儿见他穿着不凡,仪表堂堂,一下子便心生歹意。
她扶着谢棠山回到客栈后,便开始行不轨之事。
次日清晨,谢棠山头痛欲裂地醒来,竟听见身边有个姑娘在抽泣。
柳絮儿说,她好心送他回来,却没想他竟借酒行凶。
床榻上有点点血迹,她的脖颈处也有些痕迹,地上还有她被撕碎的衣服,看似真的很像是谢棠山酒后乱来。
即便谢棠山本能地认为自己不可能做此等禽兽之事,现下瓜田李下,他是有嘴也说不清。
万一闹开了,传回京都,他和小郡主的婚事铁定要告吹不止,还会连累家族前途。
于是他给柳絮儿几张银票,还专门给她病危的老父亲送些良药。
柳絮儿当下感激涕零,谢棠山心安理得地回了京都。
原以为高枕无忧,谁料才过了没几天柳絮儿便跑来京都,说她老父亲病死了,而自己也怀上身孕,要求进谢府住。
原本谢家是把她安置在一处小屋的,那女人竟无耻地扬言称,不让她进府她就跑去求韶令郡主。
气不打一处来的梁氏没她办法,只好让柳絮儿住在谢府的柴房里。
谎话连篇的女人,谢棠山是一眼也不想见。
“来人,把堕子汤给她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