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萧麒在醋桶里泡了三天,拐子张终于回来了。
“你可算回来了!”
“配齐十来种罕见的药,我现在回来已经是神速了。”拐子张提着一袋子草药问:“厨房在哪里?”
拐子张亲手熬药,又亲自尝试,不许旁人进厨房。
直到半夜,拐子张终于端着锅黑漆漆药味冲天的药出来,“每隔三个时辰喂他一碗。”
“喝了这个就会好吗?”
拐子张:“试试吧。”
“试试?”
我郁闷,他到底靠不靠谱。
拐子张不耐烦:“哎呀,他身上的毒已随着血液人了五腑,就是神仙水,也不能保证说喝了就痊愈的呀。但是他要不喝,就死定了。”
我端着药,刘安捏着萧麒鼻子,掰开他的嘴,将一碗要灌了下去。
片刻后,萧麒又吐了口血!
我大惊失色,“这怎么回事?”
拐子张捏着胡须道:“莫慌。我这剂猛药下去,他这两天怕是要吐一桶的血,这才刚开始呢。”
我惊道:“吐一桶的血?那还能活吗!”
拐子张:“旁人或许不能活,咱们王爷命硬,或许能活。”
“或许?”
拐子张:“要是能熬过今夜,就肯定能活。”
萧麒果真如拐子张所说,整夜咳血不断。我和刘安还有林生三个守在在床前折腾了一夜。
直到快凌晨时,萧麒才稍稍安静下来。
林生坐地上靠着床腿睡着,我也困了,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
刘安是肯定不会睡的。
忽然一声咳嗽,我猛地惊醒,“刘安!”
抬头,见刘安已经过来在给萧麒运气。
萧麒醒了。
我十分高兴。
“你觉得好些了吗?”
萧麒轻“嗯”了一声,又望了眼刘安,“你怎么来了。”
刘安:“花刀派人找我,说是王爷您身中剧毒,危在旦夕,叫我护送拐子张,急速来此会合”
我起身,叫来拐子张。
拐子张又把了一番脉,道:“脉息虽还未平稳,也大好了些。”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啊?”
拐子张:“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吧。”
我犯愁:“那肯定不能如期回京了,我们要不要给皇上修封书信,跟他说一下这边的情况?”
萧麒:“不可。”
“为什么?”
萧麒:“上次朝堂公审,父皇已经对我起了争权夺势之疑,现下无实证,再挑起我和尹皇后生死之争,只会让他更疑虑。皇权之争,是父皇最忌讳的,不可轻易触碰他底线。”
“那怎么跟皇上解释我们不回京?”
萧麒望了眼窗外连绵不断的大雨,“就说,我们被大雨困住,耽误了行程。”
拐子张:“王爷刚醒,还很虚,还是好生休息,勿要伤神的好。”
我点头,“说的对。”
刘安和林生出去,我坐在床边替萧麒掖好被子,“你睡吧,我在这守着。”
萧麒望着我,问:“你方才睡醒张口喊刘安做什么。”
“喊他替你运运气啊,这一夜,每回你吐血,都是他给你顺气的。”
萧麒:“他叫于招,以后别再叫错了。”
“知道了。”
萧麒又道:“还有,以后睡里梦里再不要叫喊别的男人的名字。”
…
我怀疑他是在醋桶里泡久了脑子进醋不好使了。我喊刘安还不是因为太紧张他吐血!
“我记住了。这回你大难不死,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快休息吧。”
“你当真什么都听我的?”
我点头,“当真。”
萧麒微微一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要记住自己说的话。”
“记住了,你快好好歇着吧。”
拐子张的药很灵,喝了三日后,萧麒便可搀扶着下床了。
他嫌屋里闷,我搀扶他到了院外。
叶眉找的这处院子很好。
放眼望去,前面是大片大片的稻田,绿油油一片。院子前还有一口诺大的塘,塘里还有野鸭子浮在水面游来游去。塘边,还有荷花。
我忽然想起王府院子里那缸并蒂莲。不知开了没有。
萧麒在院外屋檐下躺竹椅上:“我浑身的药味,你去给我掐一朵荷花来。”
“好。”
我撑着伞到塘边,掐了一大把的荷花。捧着荷花回来,萧麒望着我笑道:“你这样一身青灰粗布裙的装扮,捧着捧荷花,很有村妇样嘛。”
村妇俩字我不大喜欢。
“什么村妇,是江南采莲姑娘才对。”我捧着花转了一圈,得意补充道:“还是最好看的那一个。”
萧麒:“我以为,你一贯不把自己的美貌放在心上的。”
“世上哪有姑娘不在意自己容貌的。”
我将荷花放入萧麒怀中,趁机问萧麒:“他们都说我是大梁第一美人,你说,我是吗?”
萧麒摇头。
我大失所望。讪讪自嘲:“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这话的人,肯定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只见过京城我这么一个美人罢了。世上美人千千万,我又算的上什么第一。”
萧麒:“你不是大梁第一美人,你是天下第一美人。”
这话仿佛车道山前转了个大弯,我的心情也跟着起伏跌宕,忍不住一笑。
他很会气人,但也真的很会哄人啊。
我忍不住酸他:“你当真觉得我比北狄第一美人顿珠好看吗?”
萧麒点头。
我并不信,“撒谎。连紫砚第一次见到顿珠都说,她与我不相上下。”
萧麒:“不是撒谎,是先入为主。”
“先入为主?”
萧麒:“我先认识的你。你十一二岁时已经名动京城了,全京城的男子没有不仰慕的,我也是寻常男人,自然不例外。”
我半信半疑,“真的假的?那你以前每次见了我都冰坨子似的不搭理我?”
萧麒忽然问:“我问你,太后为你我指婚那日,我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发冠。”
我不知道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个。绞尽脑汁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只记得是我十三岁那年,十月初二,陶太后大寿,寿宴上,她当着皇上和公孙皇后还有一众嫔妃们的面,把我和萧麒叫了出来,笑着问众人,你们看,这一对称不称得上是金童玉女下凡。
所有人都奉承附和:“果然一对璧人。”
然后陶太后就顺话说要把我指给萧麒做王妃。
可要我现在回忆当初他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发冠,三四年前的事了,这我哪记得。
我摇头,“想不起来了。”
萧麒:“我却记得你那日穿的什么。你穿的是一件鹅黄柳叶纹长裙,梳的朝云髻,发髻上还插了一朵红色山茶花绢花。”
我很意外:“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萧麒略得意:“我眼里有你,自然记得清楚。这下你总该相信,我说的先入为主了吧。”
我干笑了一下:“可我忘了我自己当时穿的什么了,分辨不出你说的真假…”
萧麒气的直咳嗽,我急忙上前拍他后背,“你别生气啊,我回头问问紫砚,重大场合,我的衣裳发髻都是她捯饬的,她一定记得那天给我穿了什么梳了什么发髻。”
“罢了,木头一个,与你说了也是白说。”
门外有人敲门,听敲门声是自己人。我撑起伞过去开门,是一个穿着蓑衣蓑帽其貌不扬的男子,
那男子走到萧麒面前行礼,萧麒:“免了。查清楚了吗?”
“回王爷,查清楚了。对方来人共三十有二,皆是武林高手。那个假扮卖茶老者的,叫银狐,是江南一带杀手榜上头一号人物,功夫不在于招大人之下。还有那些暗箭,箭头上都涂了葫蔓藤汁液,显然铁了心不留活口。幸好王爷早有防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萧麒:“可有活口?”
那人摇头:“原本抓了四个活口,但嘴里都有毒药,被抓后都服毒自尽了,剩下的都在打斗中被我们的人杀死了。尸首我们也都翻遍了,没有任何可以指认尹皇后的实证。”
萧麒冷笑:“意料之中,她做事一贯不留把柄。”
“还有,昨晚,有小波人袭击了客栈。”
我惊问:“紫砚壁玉叶眉她们都没事吧?”
“王妃放心,我们早有防备,都无事。”
萧麒:“你回去告诉花刀和叶眉,本王中毒的事,一个字也不准吐露出去。加强戒备,每日都找一个郎中去客栈,郎中要经常换,造出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的假象,七日后,启程回京。”
“是。”
那人走后,我愤愤不平,“尹皇后怎么这样歹毒!你不死她便不罢休吗!”
萧麒冷冷道:“从她设计谋杀我母亲那刻起,我与她之间,便注定只有你死我活。我灭了她全族,她又怎么会对我手软。这也不是她头一回对我动手了,什么毒蝎子、毒蜂,甲鱼汤里放芹菜汁,小时候起我便见怪不怪了。”
我有点好奇:“甲鱼里放芹菜怎么了?”
“甲鱼与芹菜同食,会中毒。”
他见怪不怪,我却听得心惊。
我坐在萧麒竹椅旁的矮凳子上,与他一起望着外面的大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我的小时候,无聊透顶,没什么好讲的。”
“怎么会呢,智斗尹淑元和万婉,多惊心动魄啊。你就给我讲讲嘛。”
萧麒:“我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懂什么智斗。要智斗也是陶太后在与她们智斗。毒蝎子事件以后,陶太后趁机以我安全没有保障为由,将我接进她的寿和宫亲自抚养。她对我极为严厉,每天都是学这个学那个,不停的测试我,考验我,一直到我十二岁,她觉得普通的伎俩都伤不到我了,才让我从寿和宫搬出。那些年里,我的日子,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钟,该学什么,该做什么,全都是陶太后计划好的,枯燥无味,着实没什么好说的。”
我委实没想到萧麒的童年过得这样压抑。比宋老太傅严管下长大的锦屏还要惨千百倍…
“那公孙皇后就不心疼你吗?”
“她当然心疼。可比起心疼,让我活命更重要。我一出生便是日蚀昼晦,钦天监说我是国之大凶,没过两年,元景三年济州大旱,父皇彻底厌弃了我。你知道在宫中遭皇帝厌弃是多么可怕的事吗。”萧麒冷笑了一声,
“我曾在除夕夜宴的坐垫上坐到一根银针之上,我疼的尖叫了一声,可父皇当时只一句,怎么偏偏你多事。”
我不禁心下一疼,书上说的没错,果然帝王无情。
萧麒:“当时母后在后宫被万婉和尹淑元架空,无论旁人怎么样害我,都到不了皇帝的耳朵,即使到了,也懒得理会。哪怕我当时死了,也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事。国之大凶嘛,我死了,说不定国家就远离厄运了。”
萧麒望着屋檐外的大雨说的平淡,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却心潮澎湃。
我想过他幼时活的艰难,却没想到,这般艰难。
我忍不住问:“那,你怨恨你父亲吗?”
萧麒惨淡一笑,“我不恨他,我可怜他。”
“可怜?”
分明是他自己可怜,他却去可怜皇帝?我不懂。
萧麒:“别人随随便便一句国之大凶他就怀疑自己的亲生骨肉,一场天灾人祸外忧内患,他就怕了,怕到至今仍有余悸。要不是我替他解了外患,他只怕至今都不敢亲近我这个亲儿子。一生愚蠢怯懦,活在别人的各种算计里看不破脱不得,他不可怜吗。”
我震惊的望着萧麒,这样的大逆不道的话,他却说的那么自然。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我怔怔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你。”
萧麒淡淡道:“我不需要你了解我,最好永远也别了解。你只要陪在身边就好。”
萧麒的视线从外面的大雨转向我,“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吧?”
他的目光深处隐隐有被压抑的期待,这让我猛然想起,公孙皇后和陶太后,还有我舅父,他们接连死后萧麒一直在孤军奋战,身边再无旁人了。
这个忽然意识到的事实像一根细针扎进我心底最柔软处。细想之下,他也才不过比我大三岁而已。却已历经世上大多数的磨难。
我朝萧麒灿然一笑:“当然会。除了你身边,我还能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