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家结婚的列车
我当时一听头就大了,再也没了喝酒的兴趣,垂头丧气地和他们搭着话,心里直骂自己实在太不小心,不多一会酒精就上了头。高小三在我上厕所时偷偷跟了出来探听究竟。我把情况一说,他却兴奋的满脸通红,连连点头说:“你郁闷个屁,这是好事啊。”我瞪了他一眼,说:“是好事的话你也要一个。”高小三马上阴沉起来,只管低头撒尿再不说话。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失嘴,赶紧赔礼道歉。高小三摇摇头,说这是命运安排,不怪你。因为日夜操劳和不顾一切的拼命工作使他看起来满脸沧桑,像个未老先衰的农民。
我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得端详过他,看见他一脸的憔悴,心里不禁浮过一丝心疼,搂着他的肩膀说:“兄弟你是不是疯了,干活这么拼命,还是自己的身体要紧啊。”高小三强作笑颜,说:“没事没事。”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他抬头的那一刹那,似乎从他的眼中看见了一丝苦涩的绝望。
杨错在回家的路上塞给我一个鼓囊囊的信封,说:“你明天把这个递给高小三。”我拿出来一看,是一沓崭新的百元大票。我笑笑,说:“你丫什么时候肯主动出血啦。”杨错别了我一眼,说:“小三心事重,脸皮又薄,有事也不轻易开口,不过我估计他最近缺钱,这些让他先用着,平时就别那么拼命干了,”临了还长长呼出一口气,感叹说:“在这个大千世界里,他只剩下我和高小三两个亲人了。”
百合不乐意了,一拳砸过去,问她算什么。杨错疼得龇牙咧嘴,说:“你不是亲人,是爱人。”我在一边打趣说:“你是杨错的器官,”百合甜滋滋地问是不是心肝,我一本正经地说:“不对,你是他的奶妈。”把一边的林艺逗得哈哈大笑。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悄悄伏在林艺耳朵边吹气,连威逼带利诱动员她明天去医院打掉肚里的孩子,没想到她死活都不同意,还说这是我们爱情的产物,要生下来抚养长大。灯光下她的一张俏脸正义凛然,看得我惊慌失措。我后来火了,坐起来给她下最后通牒,说这孩子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林艺二话不说,衣服也不穿下床就往门外走。我急了,一把拉住她问干什么。她使劲挣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呜咽着说:“你不要这个孩子我找别人要去。”我心一软,说:“这事明天再说,你也不想当未婚母亲吧。”
林艺一下子反应过来,跳起来抱住我的脖子说:“那好那好,我们结婚吧。”我的心从上到下猛地一凉,差点打了个冷颤,心想老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次竟然自己把自己套进去了;不过脸上还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说这个着急不得,要从长计议。林艺欣喜若狂,奔到电话前就给她妈打电话。我心里一片怅然,看着她激动万分的背影想,为什么爱情就一定要结婚呢?
第二天我去报社找到高小三给他送钱,说这是一万,不够了再说。我和杨错工作时间也不短,就是没存下几个钱。按说两人一年的薪水加起来都够在老家置买三套大面积房子了,但大多都打了水漂,从刚参加工作一直挥霍到现在,只能在北京买两个小卫生间。高小三一脸严肃,认真地说:“你这样就是看不起我。”我把钱硬塞在他抽屉里,说:“这是杨错的钱,实际上也就是公司的钱,不要白不要。”他还要罗嗦,被我一记大力金刚掌击退,说:“这钱你拿去干什么我不管,哪怕烧了也行。但是你要再拒绝的话,咱们以后就不必做兄弟了。”高小三再不推辞,眼眶中马上泛起泪花。
我跟他说了昨晚的事,摇头感叹自由的日子到头了。他听了大为欣喜,说:“人生四大快事你都实现一半了,好事一件哪。”我皱皱眉头,说:“你怎么跟那帮女人都一个德性?”百合和杨错好了以后,盘了个柜台卖衣服,一心一意地过日子,也算是从良了,举手投足都恢复了良家女子的风范。拿杨错的话来讲,就是什么都好,只有一点不爽,天天逼着结婚。最近更是变本加厉,把杨错搞得天天晕头转向,不知所以。有一次我去他办公室,看见这家伙正在黑着脸教育一个参加面试的小伙子,拿着履历表说:“知道为什么本公司不能用你吗,就是因为你没有承受压力的心理素质。”见我进来,一晃表格,说:“你看现在的年轻人,三下两下扛不住,被逼成婚了都。”小伙子一脸惭愧,说我当时是自愿的。杨错听了顿时大叫起来,说:“这比被逼无奈得还不如,丝毫没有对未来高瞻远瞩的远见!”
我们俩下楼吃饭,高小三一边走一边连连摇头,说:“我就弄不懂你们为什么就拖着不结婚?结了婚就不能吃饭了还是不能上厕所了?”我挠挠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想话说回来也是,人家一个女孩子家天天哭着喊着要结婚,一个大老爷们儿还玩什么矜持。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把结婚当做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来对待,但林艺完全是一种撕杀到底的架势,憋足了劲要把我在烽烟滚滚的战场上一股作气拿下,绑了绳子回去当押寨老公。
我耷拉着脑袋一个劲的诉苦,高小三却笑着说:“结了婚最好,你们这帮流氓就不用见天地粘花惹草找乐子了。”话没说完外面一阵冷风吹来,高小三像被点了穴,猛一阵拼命地咳嗽。我给他捶着脊背,说:“你要是再这么拼着干下去就快夭折了。”许久他才缓过气来,深深地呼吸一口说:“没办法,我就这种性格,干什么都想干到最好。”我点燃一支烟,无比敬仰地看着他。
经过几天的思想激烈斗争,我终于向公司请了几天假,陪林艺回了一趟双方的老家,商量结婚的具体事宜。杨错见我没能挺住大为失望,只是拍了拍我肩膀说:“你小子结婚不要紧,这是要连累着害我呀,一结婚不什么都完了吗?!”话没说完就重重挨了一边满脸幸福的林艺一记降龙十八掌,差点打得他吐血身亡,抚着胸口说:“我是说自己,又没打击你们家韩笑。”林艺秀眉一竖,说:“那也不行,这会给他造成不良影响。”
临回老家前一干人马又到全聚德聚了一回,席间杨错不怀好意地说这是为了缅怀我逝去的青春,和庆祝一个新好难人的诞生,被百合和林艺一通老拳,打得他哇拉乱叫。高小三兴致很高,频频举杯祝贺,眼里透露着无比羡慕的目光。我满面笑容地接受着一杯杯的祝福,心里忐忑不安,一直想这次结婚对于我来说,到底算是一个结束,还是一个新的开始?
昨天我无比严肃地问林艺,为什么要结婚?她只说了四个字:没有理由。我哭笑不得地软在床上,被她两巴掌打了起来,问我是不是觉得结婚就是世界末日。我微笑着说不是不是,但我想要的是爱情,不是一个严严实实的嚼子。林艺嘻嘻一笑,说:“老公,你要好好乖啊。”我看着得意洋洋的她,心下也有一丝愧疚。结婚对于我来说,曾经只是一个遥远不可及的梦,而却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迅速来临了。林艺自从和我同居后每天都在改变,从以前前卫无比的小太妹变得越来越象一个贤惠的淑女,看来结婚确实可以改变人,特别是女人。
高小三推杯换盏,喝得满脸红光,看起来好象今天是他在筹备结婚。他来北京后我和杨错给他介绍了不少姑娘,从空姐到迪妹,从相貌到身材,个个都是百里挑一,人数多得凑不成一个连也足够一个排了,可他却一个也不看,说是自己发过誓,今生只爱一个女人。我和杨错大骂他迂腐,被他反驳我俩一个下流一个卑鄙下流,简直有辱道德。事后杨错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问:“高小三这傻比,是不是脑子里进水了?”
火车上的林艺如初恋一样激动,任何有关大自然的东西都能引起她的尖叫,兴奋异常。望着她活力四射的身影我连连感叹,心里大为自责。她是那么的慷慨,每当我需要,总会立刻出现在我身边。她不但给了我身体,还给了我难得的安详,让我有如野兽般疯狂的糜烂生活有机会宁静下来,让我暂时忘却对未来无边的恐惧。她又是那么的容易满足,结婚就是她最大的心愿。而我,甚至连这样正常自然的需求都迟迟不肯施舍于她。
对面座上的一对年轻人肆无忌惮的在长椅上演出“三级片”的序幕,男的像是和尚出身,二十年没见过异性,一副饿狼般的德性,仿佛不把那姑娘吃了绝不罢休,看得我不住地摇头,女的也是欲海滔滔,兴奋地不能自已………两人在火车上连续作战,亲吻不停,啃了整整半个小时,方才过瘾打住,姑娘伸个懒腰,用极骚包的嗓音喊了一句我的家乡话“快到啦!”话音一起,立刻把我带到无尽的思乡回忆之中。
车离家乡已经越来越近,我惬意地感触着渐渐增深的近乡情怯。踩着年根一进家门,老太太哇一声就哭了,抱着我大声的倾诉着思念的煎熬,让我鼻子一阵阵发酸。一边的林艺也感动不已,眼圈渐渐发红。父亲像往常一样依然不动声色,静静地张罗着饭菜。母亲见了林艺非常开心,笑得一天到晚都合不拢嘴,还满意地责怪我终于听她的话肯结婚了。
在一片浓重的喜庆气氛中,我们在家里无比快乐地度过了春节。过了二十几个年,家乡的程序依旧让我熟悉:三十晚上全家团聚,吃饺子许愿。初一给父亲这方的长辈拜年,初二或初三是母亲这边,剩下的则是带着幸福的林艺穿街走巷拜见各个亲戚。那段日子让我非常惬意,感觉像是生活在天堂。
望着已经渐渐陌生的家乡,我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在和一帮朋友坐在王府井饭店里庆祝新年,酒喝到一半,大家开始回忆远去的童年和故乡的山山水水。望着满街嬉闹的儿童我心里一阵酸楚,对故乡来说,那只是属于他们的,而不是我们这些游子的,我们已经决绝地逃离故土,所以注定要被她抛弃。
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在这座属于别人的故乡,在这个和父亲喝酒的夜晚,我突然感到无所适从,二十几年过去了,我竟然无家可归!我属于哪里,哪里是我灵魂的居所?我知道,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又想到北京,心里阵痛不已,在那里我同样找不到自己的归宿。我承认自己生活的非常病态:总是在晚上,在酒精里,兴高采烈地追逐所谓的爱情或者理想;然后在白天,在太阳下,垂头丧气地对付真实的生活或者欲望。往日里的生活点点滴滴在我眼前浮现,我在想,在那座城市的每个深夜,在那座城市的每张床上,在每个人的心里,是不是都和我一样,在瞬间的激情燃烧以后,痛苦地拷问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