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趟航班
“岁岁,你吹风机在哪儿呢?”华黎用浴巾擦着头发出来,身上穿的还是林岁昭昨晚给她换上的新睡衣。
林岁昭从陈烬年刚刚那句话里回过神来,对她道:“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呢。”
华黎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茶几上另外两个还没收起的杯子道:“人走了?”
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就这客厅空荡荡的样子,肯定是已经回去了。
林岁昭点点头,声音还有点闷:“华承让你记得回个电话。”
华承这次相当于是替她承担了火力,华黎在卧室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还直接洗了个澡,就是不想听他报复唠叨。
华黎点点头,看了林岁昭一眼,问道:“陈烬年到底来干嘛的?”
这问题在卧室就出现过一次,当时林岁昭含糊过去了。
华黎心思再别的地方,倒没空发觉有哪里不对劲,这会儿也就只是随口一问。
林岁昭眼神闪烁了一下,若无其事道:“就,上次那个剧本杀项目的事儿。”
华黎点点头,没追问什么:“行,那你赶紧进来换衣服化妆吧,我先去把头发吹了,不然待会儿来不及了。”
聚餐的地方在西郊一家私房菜,离这还挺远,算上堵车那段,在路上差不多要花小两个小时。
离林素馨发来的地址越近,林岁昭就越感觉紧张,是由内心散发的那种不知所措。
她从来就很害怕这种满是长辈的场合,从上了小学,自我摸索出了一些所谓的人情世故开始,就和恐惧这样的场合。
城郊上的小镇,最讲究的就是人情往来,哪家有诸如结婚生子或者老人去世这样的红白事,不同于城里有专门承接酒席的地方,都是在自己家里办,镇上沾亲带故的人家就会被请去吃饭,也顺便帮忙操办。
每次遇上红白事,一般只是去吃三顿饭,但要付出的礼金却是那三顿家常便饭的很多倍,所以不可能会在家里再开火,全家都要一起去做客。
从到了苏城的第一天起,林岁昭就是这样跟着舅舅一家一起过的,小一点的时候不明白有些大人长久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转头后捂着嘴巴的窃窃私语是什么意思,只是会下意识的把吃饭速度放快,好能快点回家。
直到真正的恶意来临,林岁昭才知道,原来有些事情,不是只要你能比别人更快离开就可以躲避的。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早早吃完饭想快点回家,却在巷子口被一群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小朋友堵住。
林岁昭只认识领头的那个小女孩,她和自己是同班同学,上次她的数学作业没有写完,特意来把林岁昭的拿去,说她的题目没记对所以老是算不出答案,还说只要林岁昭借给她,以后她们就是好朋友,下课跳绳可以带着她一起。
所以在巷子口看到她的时候,林岁昭以为她是因为看见自己在这里所以特意叫住她要一起玩的,很开心地喊了她的名字。
但说了她们是好朋友的小女孩却没有理她,只是突然大笑起来,身后的其他小朋友也跟着笑,所有人都指着林岁昭,开始齐声大叫——
“不害臊,脸皮厚,骗吃骗喝野孩子!”
苏城方言以拗口闻名,和京都话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语言派系。
林岁昭能够大致听懂,但仅限于缓慢和人交流,他们说话时语速很快,话音黏腻在一起,她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只能很好脾气地笑着问他们:“我们一起去跳绳吗?”
林岁昭不伦不类的苏城话和脸上因为一无所知所露出的笑让孩子们变得更兴奋,相互看了看,笑着起哄,像鹦鹉学舌一样,七嘴八舌地用从大人那里听来的话嘲笑她。
“没妈没爹来白骗饭吃,你羞不羞啊!”
“都来镇上了还说什么都要用普通话,装死了!”
“拖油瓶!不要脸!成天只会讨好老师的私生子!”
孩童清脆如银铃摇动一般的尖锐笑声从四面八方笼罩住林岁昭,她手足无措,脸上一片茫然,但分明又有除此之外的情绪,让她即使已经很努力了,还是快挂不住脸上僵硬的笑容。
原来不是要和她做朋友的啊
大人们总说,谁家谁家以前帮过我们,我们和哪家是有很亲的血缘关系的,小昭你要称呼谁为什么,你应该要和谁的小孩能玩得很好才对
可是,大家对她,真的是有善意的吗?
大家的关系,好像都是要通过大人来连接的,因为能和父母聊得来,因为是有父母在身边的小孩,所以才不必承受那些揣测、孤立,甚至是顺带的、施舍的高高在上的善意。
就像鸟类或者大自然的所有动物一样,有父母在的巢穴,才是自己的、不能被别人轻易所冒犯的地方。
如果是现在的林岁昭穿越时空遭遇这样的境况,她绝对不会像小时候的自己那样仓皇逃跑,不会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会软弱到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要是连她也这样想的话,要是她也抛弃小时候那一部分,怯懦又自卑的自己话,那当时的林岁昭要怎么办呢,当时的林岁昭又还剩下什么呢?
情绪低落的时候,或者现在这样,又要去面对“应该熟悉”的人的时候,即使已经有母亲在,即使已经不在需要母亲也在,但林岁昭还是会觉得不舒服,会比往常沉默好多,以此来建立自我防御机制。
“岁岁!”华黎的喊声把林岁昭的思绪重新拉回来。
林岁昭从骤然回到现实的茫然里抽离出来,抬眼看她。
华黎正对着气垫的镜子补口红,看她回神,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疑惑:“想什么呢?喊你好几声都没应。”
林岁昭摇摇头,只问她:“怎么了?”
华黎倒没追根究底,重新转过去看着手里的镜子:“想问你有没有带湿纸巾,我口红有点涂出边了。”
林岁昭应了声,从包里拿了小袋的湿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华黎用车厘子色的雾面口红细细描了唇线,配上她的一刀切短发,黑色丝绒裙和高跟鞋,活脱脱像个女战士。
华黎把用过的湿纸巾扔进车载垃圾桶,口红旋转进盖好装回包里,又对着镜子边理头发边对林岁昭道:“你确定就这么穿了?妆也这么素?”
在华黎的眼里,林岁昭就只是随手在衣柜里找了件娃娃领的连衣裙,怕晚上温度低又穿了件黑色的毛衣开衫,麻花辫从一侧垂下来,像是铁了心要走低调温婉乖乖女路线走。
当然了,其实华黎觉得跟她平时的风格也没什么相悖的地方。
不过在华黎的心理,林岁昭这样算得上是温吞的性格,要是穿的和平时一样那才不对劲,不摆明了告诉人家她好欺负么?
林岁昭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个破天荒化完的全妆,买来还从来没穿过的新裙子,不像以往一样随便披散着或者只是用鲨鱼夹拢起来的头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问题,只好缓慢又带着点迟疑地摇了摇头。
感觉还挺有诚意的吧
还特意选了件轻薄的开衫,本来是想穿更厚更没有版型的来着呢
“行吧,”华黎歪头看她,嘴角微微拉平了一瞬,妥协一样道,“这样也挺好的,反正你颜值能打。”
林岁昭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表现一下自己的谦虚,华黎紧接着又补上了一句:“你待会儿记得跟着我点,别走丢了啊。”
林岁昭听她这么说,用疑问句嗯了一声,又问道:“是会发生什么吗?”
接下来的一切对林岁昭来说都是空白一片,是她从来没有参与过,也无法从林素馨那得到经验的未知,所以她还挺迫切想从华黎这听说到什么的。
华黎把出租车的玻璃降下一半,风呼呼兜进来,把生物钟颠倒留下的最后一丝困倦吹散。
“能发生什么,年年都那样,”华黎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话却是惊世骇俗,“今年少打起来几摊就是谢天谢地了。”
林岁昭微微瞪大了眼睛,感觉跟想象中的豪门聚餐完全沾不上边:“这么豪迈的吗?”
她斟酌了一下,小心地用了这个词。
“哎岁岁,怎么每次骗你你都能让我成功得手啊?”华黎看她还真相信了,噗嗤一下笑出来,“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打起来。”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氛围不会有多轻松就是了,特别是陈家。”
华黎看着林岁昭,表情认真道:“他们家怎么说呢,家庭氛围挺窒息的,对,没夸张,就是窒息。当年陈烬年转学到沐礼也有这个原因。”
华黎移开视线,耸了耸肩:“但具体是为什么,当年发生过什么,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
林岁昭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中午在客厅,陈烬年皱着眉头,问她家里备药做什么。
就,还挺想穿越回去告诉他是为什么的。
虽然她还是觉得他那句话是在逗趣儿,但林岁昭对陈烬年,向来好像是没有什么原则可言的。
林岁昭把自己这边的车窗降下来,任风吹乱没编进去的发丝,因为华黎的一句话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陈烬年这样的天之骄子,这样从来都是被所有人注视着的人,到底要是什么样的家庭环境,才能被称为窒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