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才之琴
“你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你弹得出来吗？”许清语思量片刻，不可否认这句话有些激将法的成分在里面，但是她还是好奇叶芷可以把快乐演奏到什么程度，可以和悲伤一样震撼人心的，一定是极致的快乐，可以带着极致的快乐弹琴的女孩，是在多么幸福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啊！这般想着，许清语罕见的羡慕起了面前这个小姑娘。
“姐姐不妨听我再弹一曲？”叶芷展颜一笑，亭外日光正盛，却也比不上少女自信的微笑。
琴弦振动，声若寒冰，步步沉缓，似是登山；琴音忽地一转，似是柳暗花明，向远处眺望，见到苍白的太阳自远山升起，不耀眼亦不温暖；接着琴音一颤，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往山下摔去，一路滑行，直至光滑的冰面上，带着一些痛，还有些茫然；往前走，琴音仍是沉缓，眼前所见只是白茫茫的风雪，然而一个细微的转折，耳边风声依旧，却在逐渐淡去，似乎只是一次眨眼，眼前突然五彩缤纷，红尘滚滚……
许清语似是入梦，眼睛还是看着亭外某处，耳边有声音响起，整个人懵懵懂懂，不知那声音是来自遥远的地方，还是来自记忆的深处，只听到那个声音极为依恋亲切地唤她：“姐姐、姐姐……”许清语想要回应，耳边琴音再转，熟悉的旋律，勾起了另一段回忆，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站在她身边，许清语拔出背后青空剑，一道劲风扫过，吹落林中多少树叶；只见那位姑娘玉手在空中一挥，抓住了一片落叶，放在嘴边吹奏，便是一段动听悦耳的乐音。
分不清幻境、回忆和现实，耳边琴音依旧，亭子中原本翩翩而立的女侠突然拔剑，一个翻身退到了亭子之外，举剑，舞。双眼不再失神，眼睛看着剑尖所指的方向，却不像平时临敌之际，杀气被尽数收敛，唯有剑的锐与柔在许清语的剑舞中达到巧妙的平衡，不失古剑风韵，不毁一舞风姿，只是眼神偶尔掠过亭中少女，除却记忆中那姑娘眉宇间淡淡愁绪，两人的气质倒是极为相似，清冷，傲如寒霜。
曲子接近末尾，琴音陡然升高，叶芷早在开始演奏之时就闭上了双眼，此时眼前却似看到了漫天烟火，盛大而浪漫，那是她的美好回忆之一，和旁边少年在维克托城最高的楼——望月楼上看到的盛会；琴音还在升高，叶芷仿佛飞出了望月楼，向着那晚天上的弯月飞去，在夜空之中回身俯瞰人间，所见是万家灯火，天下安宁，背后是星河为衬，弯月银钩；在灯火之间，有一个少年举头望她，眼里满是笑意……
在琴音升高之际，琴声渐弱，最后微不可闻，幻影破碎，所有欢乐烟消云散，唯一身孤寂残留世间；然而这不是叶芷的幻影，叶芷的幻影在所有欢乐烟消云散之前结束，在高潮中结束，躲开了后面所有的遗憾悲伤，在幻影破碎之前闭上了双眼，对人世间再无眷恋一般。
亭子外，许清语收剑回身，看向叶芷的眼神明暗交错，心下有了比较，这个姑娘年纪虽小，在乐之一道上的造诣却不是她那位朋友可以比的。回到亭子里，许清语开口问道：“小姑娘，你的心愿是什么？”
叶芷堪堪从乐曲中回神，听到许清语的问题先是一愣，接着认真想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我没有什么心愿啊。”
许清语很是惊讶，人皆为心而活，心若没有念着的东西，活的意义又在哪里？许清语不敢相信，又问：“那你方才演奏此曲时，心里在念着什么？”
叶芷只是回想，脸就已经有些泛红，方才她想着的，不就是少年陪着她在这维克托城玩耍吗？那漫天的烟火是为纪念维克托城建城之日而举办的仪式，少年跳上了望月楼的屋顶，回头看到她为难的模样，难得没有嘲笑她，而是牵着她的手，循着望月楼修建的楼梯走上屋顶，嘴里念念有词：“这烟火最是精彩，一年才能看到一次，我可不想因为你耽误了时间。”可是叶芷清楚地记得，少年牵着她时步子缓慢坚定，到了屋顶还用双手虚护着她。
察觉到叶芷的眼神望向萧百川，许清语大概想到了什么，会意一笑，却又道：“那最前面那一段呢，虽不如后面引人入胜，却也令人遐想联翩。”
叶芷收回目光正色道：“我听闻姐姐谈起这首曲子的由来时心里便有幻想，在弹起头那一段时我只是念着自己心里想象的画面，并没有想到其他的。”
许清语感慨，这维克托城虽是边关重地，易起战乱而鲜少有外人来此定居，但是这城里头的人才倒还真不少，也不仅限于武道，比如乐之一道，面前这少女胜过世间绝大多数乐匠。
角落里的萧百川被两人忽视，心里却是浪涛汹涌，不是因为被无视而气愤，许清语和叶芷都已经出了幻影，他还在幻影之中。可是他的幻影中空无一物，所见还是无尽的风雪，耳边呼啸的冷风几乎将他麻痹，在天地之间找不到第二种颜色，就连他自己也快被白雪覆盖；不能停，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赶着他，所以他还在走，即使白雪遮挡了视线，寒风推着他的躯体往后，也不能停下，好像只要停下了就会有什么东西崩塌，崩塌就发生在他的身后，他有半点松懈就会坠入无尽深渊……
可是好累，精神再怎么坚强也会有疲惫的时刻，萧百川的躯体和精神都被压着，天地之间唯一的颜色——白，全部压在他身上了，哪里是天？哪里是地？精神恍恍惚惚，躯体摇摇晃晃，天地轰然倒塌，连带着他记忆里所有的繁华，全部掉到一个无尽的深渊中，四周从唯一的白，变成了唯一的黑，下坠，失重感将他包围，他突然就没有了脚踏实地的安全感，心里的声音却变了个语调，不再是催促他前进，反而更像是在叫嚣嘲笑：“就这样下落，抛开那些幻影，下落……”
“百川！”耳边是熟悉的声音，萧百川惊出了一声冷汗，才从那无尽的下坠中逃离，身体的感知在逐渐复苏，好像……有人钻到了他的怀里？低头一看，长发微乱，眼角似有泪光闪动，再次确认，是平时常与他拌嘴的叶芷没错，只是……这是怎么了？
“醒了？你入了幻影，而且入得极深，这小姑娘的曲子弹完许久了，你还是没有回神。”许清语解释着，眼中的担忧散去，剩下的好像是……八卦？
“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是不是我弹得不好你才会这样？”叶芷从少年的怀里起身，还没有意识到刚才她行为的逾矩，看着少年的双眼认真询问，“已经三个时辰了。”
萧百川揉了揉叶芷的头，也没有意识到叶芷……还有他刚才的行为的逾矩，好像以他们的关系，这般亲密是应该的，没有人不习惯，也没有人反感：“应该是我的问题，我可能是做了个梦，一时醒不来而已，不过你弹得曲子很棒啊，好听极了。”
叶芷似是想起了他敷衍的言辞，当下嗔他一眼，绵软无力的拳头落在萧百川的胸口上：“好啊你，你居然又在听我的曲子的时候睡着了，你该当何罪？”平日里与最喜欢的琴棋书画为伴自是快乐，但若是还能与少年为伴，自然是锦上添花，难得的时光，珍惜还来不及，如何忍心破坏？现在确认萧百川真的没什么异样，叶芷压下心头不安，不愿让这不安的心绪干扰他们相处的氛围。
“总不至于是死罪吧？”萧百川想说几句俏皮话，却挨了叶芷一瞪，改口道，“好吧，在下知错，任由叶小姐处罚可好？”
叶芷哼了一声道：“我在这里守了你三个时辰，你……”叶芷话说完却觉得守这个字说来好似她像等着丈夫归家的媳妇一样，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但旁边两人神色无异，她也没有怎么纠结，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处置这家伙，想到弹曲子时接近正午，现在午饭还没有用，便道，“你请我吃顿午饭！”
这般语气，好似占了多大便宜似的，萧百川刚要应下，却听叶芷改口道：“不行，一顿不够，要两顿！啊不，三顿！啊不，十顿！”
萧百川应了下来，起身道：“那走吧，请叶小姐吃午饭。”
叶芷喜上眉梢，刚走出几步就想起了才认识的知音，回头问道：“姐姐可要和我们一起？”
许清语看他们二人相处看得乐呵，这会儿叶芷邀请岂会拒绝，爽快应下后又见叶芷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姐姐的名字呢！”
倒是她们忘记了，刚见面也没问姓名就开始讨论琴音和琴曲，后面又是萧百川身陷幻影，叶芷一时焦急，没有顾上其他事情，只是按照许清语教她的那般，一声声去唤萧百川，试着把他从幻影中唤醒。
“我叫许清语，游侠。”许清语背着三剑，英姿飒爽。
“我叫叶芷，姐姐的名字很好听啊。”叶芷眉眼弯弯，好似幻影中弯月银钩。
“我叫萧百川。”少年笑着自我介绍，拉起叶芷的手往外走，“快些走吧，莫要饿坏了。”
“饿坏了还不是赖你。”少女嘟囔着，不忘回头招呼许清语跟上。三人同行，倒也不违和，只是可怜某个神偷，被许清语冷落了三个时辰，早就自己去找饭吃了，现在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