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月色下你乱不乱
“说什么?”
他这一句,陈罗木没有听明白,又再去问。
郑兰听没有解释,只与她同看着这片夜晚,微微摇头。
“还会在意以前的事吗?”
陈罗木一怔,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将手放在了木头围栏上,默默思考良久,终于答道:
“我或许会永远在意,但已经很久都没想起过了。不过我的在意当然不重要,曲师叔的想法才重要罢。”
郑兰听的表情未变,却不知是否因这洁白柔润的月光,顺着他一身白衣找到同类,悄悄会合融化,将他的人也浸泡得不那么冰冷了。
他道:“或许你师姐师兄派你做送信人,也是让你不要闷在觉露峰。你还很小,应该去看看这世间的风景。”
夜过后半,陈罗木的头发叫凉风吹得有些乱,身上还是暖热的。她浅粉的衣裙同叫月光泡得发白,有些翩跹的角落不小心盖住了郑兰听的白衣,混在一起。两个人静静立在一处,分辨不明。
此刻她觉得心中无比宁静,方才那种欲要持刀划破天际的想法恍如隔世,好像一个完全不认识的自己。
是啊,他的身边是最安静的,可以让她思考很多事情。
她开始默默地思考,从觉露峰开始,从来因客栈开始,周小去阴晴不定的脾性、周梨可怜可爱的眼神,这兄妹二人离奇的身世。孙幼仪的温柔善良,可她如今却被树根老人掳走,去向不明。北海三怪的追杀,大师姐李红市的突然出现。那座山谷以及陈妙的嘱托,还有那名为莫道碧落的洞府,漫天遍地的造化蚕丝,那个很会装可怜骗人的男人。
萧握。
续兰廷。
她这样沉默长久地想着,郑兰听也沉默长久地等着。
直到她向他提问。
“兰听哥哥,续兰廷,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郑兰听道:“魔教。”
陈罗木问:“如何算做是魔教?”
郑兰听道:“以神降临之名,行哄骗世人的法。妄图动摇仰月宫及六峰的存在,以恶义掠夺正义。”
夜风吹拂得白衣振振,清冷无尘。他是如此果断直接。
陈罗木思考片刻,道:“那为何我们六峰只是驻守,却很少真正下峰去为世间做一些事情。除了贯纵秋荻会引来世间的强者,其余时候我们只是别人口中的传说。如果不做坏事也不做好事就是正义,高高在上便可以受人敬奉,就可以被称作侠士,那么这些名望是否来得太过容易,甚至没有道理?”
郑兰听没有回答。
陈罗木又道:“我曾见过他们在世间设立的寺庙。设庙祠,渡世人,成其愿景。他们能做,为何我们不能做?若做了定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她终于将一路以来,或许是从小便埋在了心里的疑惑讲了出来:学武立派到底为了什么?
到如今为止,除了三年前那个夜晚,她人生最畅快的时刻便是若兰寺废掉范老三筋脉那一秒,断绝了他再做恶事的机会,是为仇者痛,亲者快。
或许她天生便是如此的,愚钝却又敏感,渴望击败一切应该击败的人,扫平一切应该扫平的事情。她要来做判官,甚至要做监斩者、行刑者,再为每一个审判去负责任。
然而她太年轻,也太过于天赋异禀,不知道这些身份倘若行至末路,大都免不得扪心自问一句:这还是不是我了?
所以陈罗木此时还没有提出这样的疑问,也不知晓会不会有这样的疑问。
她此刻望着广阔无垠的夜,又觉得这天空太黑,挡住了渗入的光,还须得用一把锋利的刀来破开,为世人打开一条光明的道路。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划。
忽然手腕被人紧紧握住,视野里撞入郑兰听那双冰冷的熟悉的眼瞳。
他盯住她,笃定言道:“你不对劲。”
陈罗木的设想被打破,心下烦躁,竟用另一手掌挥了过去,两人自钟台上飞身而下,在院中各自相抗。
郑兰听只想压制住她,招式顾忌,未动弓与剑。陈罗木与他同样赤手空拳,掌风却时似剑刃、时似刀锋,不知她从何处学到的邪门武功,路数奇诡,顽固霸气十足,虽没兵器却锋芒更甚,与郑兰听一时竟难分伯仲。
其他人本已歇下,听到打斗声纷纷起身察看,只看两道身影罩着月色,在院中动作极快地过招,划影成风,动摇八方。
“制住她!”
郑兰听道。
祝萍池眼神一动,便要出手,却叫一道长鞭冷硬地挥在她刚踏出一步的脚边。
“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许动。”
秦冰挥鞭上前,同郑兰听一起对上陈罗木。三人一个使鞭,两人空手,竟也能一起对战一阵。
扬白月和怡人也跑了出来,见到此情此景便要冲过去。
“你们在做什么!”
他以为这二人要为难周姑娘,忙着上前,却被怡人拉住道:“我瞧着周姑娘很不对劲,你再等一等,他们不会无故与她动手的。”
扬白月听得进她话,他性情灵敏聪慧,看了片刻便观出不对。
“她身上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杀气!过招之间的争斗之意如此强烈,我从未见到过这样邪门的功夫!”
说话之间,他右手已暗暗摆出三根银针,上面涂满一步峰的炫玉霓虹。此乃一种迷药,若再与一步峰的五光十色同量相混,便不仅迷魂,更能使人产生幻觉,吐露心中秘密。
正待将那银针射出去,郑兰听已抓住了陈罗木一隙的清醒,趁着那破绽将其击晕。秦冰用鞭将她缠住,以防她再中途醒来,陡生变故。
扬白月收回炫玉霓虹,迎上前去。
“带回她房间,我为她把脉,不定就是之前所中的蛊虫作祟。”
几人便一路在夜色下将陈罗木送回房中,待安置好,扬白月用巾帕隔着她手臂诊脉,眉头渐渐皱起来。
“她身上并无余毒,反而经脉行转良好,气息充沛,我怎么都看不出不对来。”
众人去看陈罗木的睡颜,可爱安静,也再没有了方才那样骇人的戾气,叫人觉得方才那场月下三人的对战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是心魔。”
一室安静中,郑兰听道。
“她才这么小,又只是觉露峰一个小小的弟子,怎么会有心魔!”
扬白月惊讶。
“怎么不可能。”秦冰道。
“很多事情遇见的时候越小,可能越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永远都忘不掉。”
树根老人再度来到银叶小筑前,这次的落叶他不认识,却不妨碍那道长桥又为他升了起来。
天空下着小雨,滴落在碧色的池塘里。那池中没有养鱼,叶也不生,只有空空的、有些深的碧色湖水,仿佛唯有雨落风经,才能撩动些许生机。
萧握就在湖心的避风亭中。他似乎也喜悦着这样的时刻,还伸出手掌接住了几滴雨水。
接得多了,雨水便不愿意在他掌中停留,于是毫无留恋地告别,回到池塘。
“公子。”
萧握转过身,面容一如往昔绝美,唯有玉白的脖颈间留着几道青色的指痕,倒也不损他风华,只似莲花落了墨水,美而不寻常。
“你的事情都办完了?”
树根老人道:“皆已办妥,我还将孙含素那侄女关入了暗室,只等她在贯纵秋荻发挥作用。不过孙含素向来冷血,也不知是否……”
萧握知道他想要自己一句肯定,却并不说,问道:
“你的蛊虫,她用了多久解的。”
树根老人道:“三刻钟不到,比公子您当初早了些。不知公子冒险试毒,恢复得如何,可需要属下为您查看?”
便回想起那日他手下的人禀告,萧握不知为何,先是下令只让他跟住这些人,不许轻举妄动,随后便在银叶小筑中以身试毒,吞下了蛊虫又不许人来救治。
他足足咳了半个时辰,被那东西搅得天翻地覆,疼痛无比,才又将那些虫子吐了出来,是如同陈罗木那样的连片干枯外壳,落在地面被气流吹得一抖一抖。
随后他才接到可以用虫的指令。
思绪回到此刻,萧握拒绝了他的关心。
“不必费那功夫,我不会死。传令下去,通知其他人,即刻启程,前往不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