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水蛇
她低头走得急，没几步撞上人。
是去而复返的风宿恒，不知站边上听了多少。两人对视一眼，栖真一言不发走远了。
清早在琼舟上见神仙岛薄雾缭绕，现下巳时已过，薄雾渐消，天色仍然阴沉。前几日暴雨，林中潮湿，往里走越艰难，深一脚浅一脚，队伍都走得两腿泥。
再出发，领头的两个都沉默。就听常璐一人，不是摔了就是抱怨。最后连英迈都嫌她烦，说要不找人背你。常璐瞪眼，说这里树多，砍点树枝做轿子不行吗？英迈翻白眼，也不理她了。
好不容易出了密林，尽头出现一方大湖。没想到岛上有这么大一个湖，大部队一时还挺兴奋。
终于有地方洗一洗泥。
在湖边停驻，四位姑娘避着人脱了鞋袜洗脚。栖真泡一会儿起身，擦去鞋上湿泥才重新穿上。
休整完毕就要继续探路，常璐不干了，站在水里不肯上来，指着脚上委屈道：“都起水泡了，去砍树做轿子，我一步不能走了！”
赖俊青走过来：“大小姐，哪里有泡？我帮你挑。”
常璐往河里退几步：“别过来，谁要你弄，走开。”
赖俊青抱臂，在岸边好整以暇：“嘲你都听不出。路难走，谁都一样，看三位部像，有你这么娇气？”
常璐双手叉腰：“不是为我一个，慕容姐姐也走得一脚泡。弄两顶轿子又不难！我们不像有的人，皮糙肉厚。”
栖真没说话呢，柳絮回忍不住用湖水泼她：“谁皮糙肉厚？烦人！就不该带你来。”
常璐被泼，连退数步，湖边水浅以为退几步没关系，没料想湖底陡然落差，最后一步没踩实，整个人跌进水里。
常璐从水里探头，气地大吼：“柳絮回！”
柳絮回大笑：“好好泡泡水吧你，真难伺候！”
栖真眉头一皱，抬手阻柳絮回出声。
常璐想回岸上，忽然又狠狠跌进水里。
栖真把柳絮回往后推，大叫：“走！”自己却往湖中扑，想撅住常璐的手。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还是晚了一步，常璐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拖下水，眨眼间消失不见。
栖真只来得及从水中起身，回头大喊：“救人！”
一切发生地太快，岸边的赖俊青、慕容烟月和被推开的柳絮回根本反应不及。
平静的湖面上出现一条凸起的水带，飙到湖中停住，水中伸出一个硕大的脑袋，长长的舌头卷着常璐。
那是一条水蛇！
众人惊呆之际，水底下又冒出一条小蛇，张开嘴。大蛇把舌上卷着的猎物甩去，就听常璐一声惨叫掉入小蛇嘴中。小蛇嘴一闭，森白齿逢间血液飚溅，厉声响彻湖面。小蛇遁入鲜血淋漓的水中，大蛇又往岸边看来。
还在水里的栖真被人扯上岸，风宿恒道：“快走！”
大部队惊呼连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没人再敢靠近湖边。英迈吓瘫在地，相胜拖开他才离湖水远些。
水蛇遁入水下，湖面只剩越来越弱的涟漪，和越来越稀释的血迹。
恢复平静的大湖，一如来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人人脸色都难看至极，湖边陷入一片死寂。
太快了，根本救无可救！
大部队互相看着，尤其那些随从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但也知道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便看向领头的神官长和太子殿下，等他们拿主意。
风宿恒语气还算镇定：“先离开！”
英迈瑟瑟发抖，突然捶地爆哭：“到哪里去？常璐下个水就这样了……她明明适才还在……！”
柳絮回也崩溃了：“是我不好……不该泼她水，她不掉进湖里就不会……。”
英迈跳起来，一把揪住她领子：“你们吵什么？啊？吵什么？”
话没说完，有人把他无礼的手拖开，栖真冷静道：“不是絮回的错！”
英迈转而瞪向栖真，眼眸泛红：“不是她的错，那是你的错？你和常璐一路就不对盘，她要不是………。”
风宿恒挡在栖真和柳絮回身前，把英迈拉到一边。他知道英迈不是真想责怪两位姑娘，只是此时此刻他承受不起常璐的死。
相胜拍了拍赖俊青的肩，又安慰了哽咽到不能自已的慕容几句，对栖真和柳絮回道：“不是任何人的错。”
风宿恒过来：“先走，待在这里不是办法。”
一直闷声的赖俊青倏忽开口，声音阴恻恻：“还走？都死人了，还往前走？”
风宿恒：“否则呢？”
“殿下，来之前大神官是否说过神明大宫并非穷山恶水之地？是否说过一路并无危险？可事实呢？海中章鱼，这里的水蛇，这叫没有危险？？？常璐死了，我们回去怎么向司乐大人交代？这是一句话能交代的吗？现在还往前走，走哪里去？再遇险怎么办？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山遥怒道：“赖俊青，你神志不清了？怎么和殿下说话呢？”
赖俊青吼：“都这时候了！要走你们走，我不走！我和英迈带人回去，回琼舟去！”
英迈附和：“对！我不走，我要回去！”
栖真深吸口气，尽力控制情绪，站出一步道：“娘娘神识越来越弱，不尽快送到神明大宫就是任务失败。这样回去算什么？”
英迈眼通红：“你勇敢，你要完成任务，你自己去，我不奉陪！”
赖俊青：“命都没了，还管什么任务不任务？”
努力至今才来到这里，怎能放弃！栖真急了：“大男人先打退堂鼓，丢不丢人？”
赖俊青道：“你那么积极做什么？回去，也没人会说你一个不字。一个女人，逞什么能？”
“住口！”
异口同声。
赖俊青看看太子，又看看神官长，跺脚道：“不管怎样我和英迈都要走！命重要，还是任务重要？”
任何事情一旦和人命比，都要退而求其次。赖俊青把难题抛给带队的相胜，相胜最后只好取个折中：“收队回琼舟，不想来的待船上，其他人明日再上岛。”
这话一出也没可驳的，栖真心焦，知明天还来，只好退一步，跟大部队重返密林。
这一次风宿恒走在栖真身边，趁别人不注意，低声问：“沈部像最近武功大成了？”
栖真不明所以。
风宿恒冷声道：“遇危险不知躲，尽往前扑。”
栖真知道他在说她刚才救常璐的举动，可她心烦，出口的话就带着气：“殿下这样身怀神功的，在岛上也不顶用。”
风宿恒牙痒：“再没用也该我们上，下次遇到危险，能不能，不要这么，勇敢？”
栖真道：“殿下不是离得远吗？”
风宿恒道：“我不走了。”
啥意思？他要跟着她？不至于吧！可听这语气倒是赌气成分多些，问题是太子殿下和她赌哪门子气呢？栖真道：“您跟着慕容部像吧，常璐没了，她是最伤心的那个。安慰一下，保护着点。”
风宿恒脸臭，不说话了。
之前穿过密林至少用了一个时辰，大家也便做好准备，再走一个时辰回去乌石滩。
走着走着，林中就响起咕噜声。风宿恒回头对山遥道：“拿点干粮。”
山遥从身背的包裹里取出肉卷。
风宿恒拿给栖真：“垫垫！”
栖真道：“不饿。”
风宿恒道：“肚子都叫了，还不饿？”
一边的柳絮回举手：“是我肚子叫，我饿得不行了。”
风宿恒只好把肉卷给她。
发生常璐的事，大家都不敢在岛上待，只想快点返船，肚子饿就路上啃点干粮。
风宿恒问：“你呢？”
栖真推辞，此刻她哪有心情吃东西！
风宿恒又递个肉卷来：“吃点！”
栖真只好接过，剥开油纸一看，活脱脱一个老北京鸡肉卷。
风宿恒见她终于不再绷着脸，道：“里面这个酱，调了蜜的。”
栖真咬一口：“还行。”
队伍里有人转身，也凑过来：“还有吗？给我一个。”
风宿恒便让山遥给一个。赖俊青一面吃一面道：“刚才激动了，沈部像对不住，不是针对你。”
栖真摇头：“发生这样的事，大家都难受。”
两人对视一眼，赖俊青觉得湖边那出算揭过了，没想到沈兰珍这姑娘还挺大气，心里承认过去是自己看走眼，于是问：“明天还来吗？”
栖真道：“来！”
赖俊青道：“见你在宫里不怎么说话，最近倒变了个人似的。”
栖真道：“谁出皇城不是变了个人似的？”
要搁在宫里，相胜敢直抒心意？太子会对她那么关照？一出宫门，一个个都不一样了，包括她自己。
这便让栖真警醒，人设不能丢！对着太子，不能硬邦邦地只给“不饿”两个字，至少得是“殿下先用，兰珍还好。”
一边的柳絮回吃着肉卷插嘴：“那是大家没真正认识过姐姐，她在宫里被人欺负得还少了？”
赖俊青道：“沈部像这样的，怎么看都不像会被人欺负！”
风宿恒道：“以前什么人欺负她？”
栖真抹了下嘴角的蜜：“陈年往事，殿下和赖部像就别提了。”
柳絮回狠狠道：“等姐姐嫁了人出了宫，就有夫家撑腰，看谁还敢欺负。”
栖真头痛：“不用夫家撑腰，现在也没人敢。”
这话题能不能打住了？
赖俊青忽道：“这次回去，圣上会安排议亲。”
柳絮回心直口快：“没您什么事，您是个爱而不得还要报复的主！”
赖俊青两颊涨红：“怎么说话呢你？”
柳絮回道：“海妖蚌会弄错？”
赖俊青道：“就是弄错！”
栖真一听他们拌嘴就想到常璐，心情更糟了，正想出声阻止，忽听身边的风宿恒道：“等等！”
就见他环视四周，似有警觉：“我们来时，走过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