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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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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吹完一缕风,窗户“咔”地一下就被关上了,耳边听到“蹭蹭蹭”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梨妈妈随即旋到了眼前,抱起她就往床上放,嘴里还叨叨:“我的小姑奶奶,都这样了您还敢吹风!”然后用被子把她紧紧裹住,一同跟着进来的小橘也是一脸紧张。

    林清弦“噗嗤”笑了,从翻滚的被浪里钻出来,一探身扑进梨妈妈怀里:“梨妈妈,我没事,真的!”

    梨妈妈摸了她的头,又掐了两下脸,才放下心来:“好好歇着,不许再吹风,我去叫夫人老爷!”

    林清弦乖巧地“嗯”了一声,眼看着她胖胖的身躯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又道:“小橘,我饿了!我想吃百合粥,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

    小橘“哎”了一声,挂着笑容欢快地跑去厨房了。

    支走了小橘,她又打开了窗,坐回床边,晃了两下脚。久违的感觉扑面而来,自由,轻松,不管现在是几岁,都还是最好的时候。

    目光落在窗外的山茶架上,逐渐沉静下来。

    她知道,从她睁开眼的那一瞬,便注定了她要走上一条很艰难的路,与命运抵抗,扭转死局。

    因为在前世,她一家三百二十五口尽数死于川王燕起手中,包括卫辙。所有的亲人,只活了二哥一个。

    她一直都记得,却从不敢回想。

    一月初九。

    那天的雪下的好大,大到几乎可以覆盖一地流淌的血。

    如今,这盘棋又开始了,赌的仍是所有人的命。

    所以,她不能作为一个孩童无忧无虑过活,否则一切还会重演,她会是一个先知,在暗中布局设计,唯一怕的是命运会将计就计。

    门被再次推开,迎面走来的人在林清弦眼里凝结成画。

    林盛南留着两撇小胡子,清瘦精神,薛绣紫色衣裙如花朵,额间饰一枚同色芍药花钿,腕间金镯叮当,二哥哥林清瑞喜穿绿衣,衣上绣有林木飞禽,清俊儒雅,已经依稀可以看出日后的学士风范,而最小的妹妹林清越活泼可爱,颈上一个璎珞圈,腮上两个深深的酒窝与林清弦一模一样。

    他们身后,是老管家忠叔,厨娘香婶,以及家里其他的下人们。

    脸带笑容,衣着整齐,神采奕奕。

    林清弦浑然不觉眼泪流了一脸,泪水滴落到手背上,温热一片。

    只有她自己知道,再看到他们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样的心情。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距离她亲手替他们收尸,足五十五年了。

    “三姐姐,你怎么哭了?”

    林清越飞奔过来,扑进她的怀里,抬起小手擦掉她的眼泪,“吃糖就不疼了!”说着把手里的一块梨膏糖糖纸剥开,将糖块塞进她嘴里。

    冰凉的薄荷味瞬间充溢了整个口腔,甚至蔓延到了胸腔。

    眼泪流的更凶了。

    林清越轻掐她的脸,挂着眼泪笑:“三姐姐想越儿了!”

    薛绣也走了过来,先是确定林清弦退烧没事了,才将她抱入怀中,声音微颤:“死丫头,吓死你老娘了知道吗?以后不要再骑马了!”

    林清弦不想同意:“娘……”

    林清瑞适时开口:“娘,您看清儿好不容易好起来,不让她骑马,我看她又要晕了!”

    林清弦作势摸头,鼓着腮帮子“嗯”了一声。

    薛绣一时无语。

    林盛南开口打圆场了:“清儿,你没事你爹娘才放心,知道吗?”又对薛绣道,“夫人你看,清儿身子骨这么弱,还真得好好锻炼才行!”

    薛绣还生着气,板着脸。

    林盛南端起手臂:“好啦,你嫌瑞儿教不好,让清儿受风,那就罚他们二人在家面壁思过三天。再过半个多月小拭就回来了,到时候可以让清儿跟着一起练,这样你总能放心了吧!”

    林清瑞:“……”

    小拭,卫拭,那……

    林清弦心中似有一块石头无声地落下,又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看着二哥哥臭着一张脸,她绷不住笑出声来。

    林清越刮刮脸,对着二人道:“二哥哥三姐姐加油吖!”

    薛绣终于松口了:“行吧,想骑就骑,不过要是再出事,你就哪里也别去了!”

    林清弦:“是!”

    林清越也有样学样:“越儿也要!”

    林盛南弯腰抱起林清越,对薛绣道:“咱们走吧,让清儿好好休息!”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蹭蹭坐于臂弯的林清越的小脸:“好,我们越儿将来也学,好不好?”另一只手摸了摸林清弦的脑袋,出去了。

    薛绣和林清瑞也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梨妈妈和小橘去厨房催饭。

    屋里静下来,只剩她一人。

    林清弦嘴角还带着笑,一直笑到眼泪再度涌出来,滴落于锦被之间,趴进被子里蒙住头笑着大哭起来。

    哭够了,终于平静下来。

    也许,她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她打算好好休息,好好收拾自己,静静等待今生与卫辙的初见。

    扬州。

    人流如织。

    卫辙一身玉青色劲装,立于船侧,静静地看着水面。今天天气晴好,波光粼粼。

    耳边有微弱的声响。

    逐渐远离的岸边人们的叫卖声,船行过水面水被劈开聚合流动的声音,船头其他人的嘟嘟囔囔指指点点,以及,风划过叶尖的声音。这是个异常嘈杂的世界,不过最后一种似乎听起来还不错。

    他依旧站在那里,手放在悬兰剑上,像雕像一般。

    “生的那么好,可惜了……”

    隐隐约约听见一句。

    卫辙心里并无波澜,他自是知道,在这十三年里有很多人都曾摇着头说他可惜,生在朱门侯府,又长着副极好的皮囊,却又聋又哑。

    不过现在他不是聋子了。

    方才的那一瞬,有风吹过来,他不知为何通了一窍。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步伐沉稳却不够分量,不急不缓,应当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年轻人,回头一看,果然是大哥。

    卫侯卫临渊一门二子,长子名拭,十五岁,是终北山人座下弟子,年轻俊朗,才名满京都,次子名辙,十三岁,内敛安静,不喜人言。

    这是外界的评价。

    卫拭看着自己的弟弟,他清瘦高傲,独自站立在那里,总是与身旁其他人处在不同的世界里。

    那里无声无息,什么也没有。

    还未走近,卫辙便回了头。

    卫拭不由得感慨,弟啊,原来我们兄弟之间的心灵感应已经如此强大了!正热泪盈眶着,却见自家弟弟微微笑了。

    他他他笑了!

    长到这么大就没见他笑过几次,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爹娘啊,小辙笑了!

    卫拭激动坏了,猛地一步上前双手卡住了卫辙的头,道:“小辙……”很好,自己也被一双无形的手卡住了脑壳子,连一贯的矜贵都忘了。

    卫辙脑袋被箍的发疼,又见自家哥哥欣喜若狂,于是默默忍耐着,等到卫拭终于冷静下来,手足无措地捋顺他头上翘起的毛,才做了个手语。

    他说:哥,我能听见了。

    “你吃了什么?”

    卫辙:不知道,应该没有。

    卫拭指了指他的喉咙,眼光十分迫切,却得到了个否定的答案,心中不由得一阵失落。

    随即,他揽住了弟弟的肩膀道:“没关系,小辙,你虽然不会说话,但你能文能武,将来必有作为。”卫拭道,“有大哥在,定会保护好你!”

    被哥哥揽着的卫辙轻轻点了两下头。

    “不过是怎么听见的……”卫拭低低地念了几句,“要是有迹可循,或许会……”

    卫辙看着远方,再度微笑。

    他虽然天生五识不全,也被外界出语嫌弃,可自家人态度明朗,一直以来都鼓励着,全家上下学手语也好,教他读书练武也好,从小到大给足他安全感。

    他爱清净,就不常打扰他,让他专心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寻得机会就一起出门,去见识柳浪闻莺漠月高悬,大浪淘沙曲院风荷,层林尽染漫江碧透。卫侯希望自己的儿子大气豪爽,做真正的男子汉。

    卫辙心清眼明,一一铭记。

    船驶离了扬州岸,向着平燕京的方向而去。

    卫侯夫妇知道小儿子的变化自是喜不自胜,几度湿了眼眶,特意加了酒菜庆贺。

    半晌,卫夫人扶着微醉的侯爷休息去了,卫拭也跑去睡了,他从不熬夜。

    卫辙回到自己的房间,地板上有一缕银白月色,他看了会儿,上来了甲板。

    这时候船已经行在江面上了,夜深却并非万籁俱寂,黑漆漆的江水流动着,船上不知哪里藏了蛐蛐,“唧唧唧”地叫着,不远处的芦苇丛,有风吹过。

    他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肉乎乎的白团子。

    如果说来自家人的疼惜照顾是血缘结成的纽带,那么她该是喜欢他这个人本身的吧!自己本是个孤僻冷淡的怪人,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跑来清园,托着下巴偷看他翻书,给他送糖。

    梨膏糖,很普通的东西,她却特别宝贝,像对他一样。他这样觉得,因为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映在那里面的自己纵然渺小,也是亮的。

    他从未对她做过一个手语,也没试图说过话。他冷的像冰,可她却笑的如沐春风。

    卫辙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有什么毛病,可她还是会在他不经意失落的时候恰好出现,热乎乎的小手牵着他走出书房,坐在庭前石阶上吃糖,一起看雪。

    她太小,不能独自出府,每次都是跟着父亲来。

    或许应该庆幸,还好卫林两家经常走动,关系不错。

    大哥说,她是林家的三小姐,左丞相林盛南的掌上明珠,将来可能是要进皇宫的。潜在的意思卫辙并未能深思,将来太远,他只想多看看她的笑眼。

    她名清弦。

    独坐幽篁,明月清晖,轻拨琴弦。

    她若是知道他耳朵恢复该会很开心吧。他头一次有了急切的情绪,想快点回去,想见她,听她清脆地叫一声“阿辙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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