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雾锁心迷（下）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有人长寿，却如蜉蝣一瞬，所有的价值只定格在偶尔的一天；或是生不知其所生，亡不知其所亡，在人世间，徒过了一个皮囊。
有人虽年轻，却已看尽人心，蝇营狗苟也好，忙忙碌碌也罢，无数次被痛苦击倒，仍不失热爱生命；生而为人，得让生命有荣光。
白月影的入定时间，已过了三盏茶光景，还不见回神，且在其脸上已有痛苦之色。
众人心里一紧，任逍风更是不觉中，身子微微前探，似准备随时出手。
一道泪痕不知在何时，已湿了脸颊。在第四盏茶后，白月影终于睁开了双眼，泪已干，眼神三分落寞，三分坚定，四分怜悯。
白月影先看了任逍风一眼，这一眼似要把任逍风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沧海桑田，身影不变。这一眼又似一种诀别，从今往后，各行其道，虽然在终点有可能再相遇，但这一路，不会再相伴。
“没想到在我心里最无明之事，是苍生。”白月影开口，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原来在自己心里，最在乎的人，不是一个人，而是全天下的人。白家，南华四公八侯之药师侯，白月影在医药世家长大。
白月影在药道上的天赋，就如任家兄弟在剑道上的天赋，小小年纪已能炼制出，诸多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药物。
从小的观念就是济世救人，有大善之心。
外界皆以为白家用妖灵炼药，而招致妖灵报复屠戮，且是因任家之故。
白月影自然清楚，这是惠氏所泼脏水。白家虽用妖灵炼药，不但没有受到妖族仇视，甚而是妖族的恩人。
妖灵开窍，待第七窍后，不能化形，则必死于天地法则下。而夺身附体，并不是所有的妖灵都愿意，且其中的风险也很大。
而白家之药，有助延缓开窍之用，有助成功化形之用，为了得到更有效果的药物，妖族甚而愿意主动试药。
在白月影的心里，不但要行济世救人之道，甚而对于妖族也不失一视同仁。
心存至善，慈悲苍生，这样的性子，引起了年少任逍风的注意。
一个一心要任逍遥的少年，是要往高空中飞去；一个一心为苍生苦的少女，是要扎根在大地上。
截然不同的二人，在皇城天涯殿内相遇相识相知，但毕竟年少，那时的二人都未满十五岁。
十五君远行，从此两相忘。白月影以为自己问心，也会如梅小小一般，谁知却不是。
“我自入暗夜宗后，虽未杀过一人，但却故意未救人，而使多人死亡。只因他们是我认为的仇人。”
白家灭门，惠氏背后主使，暗夜宗是刽子手之一。然，剧情的设计，则是白月影被夜未央所救，是其恩人，进而图谋牵机引。
却不想夜未央被白月影的至善所感动，早早就告之了一切真相。
得知真相后的白月影，开始了最痛苦的时光，刚开始有着强烈的复仇意念，吞食了无数药物，武道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第八境大宗师的境界，也不在话下。但其武道修为，基本上是用药物堆砌出来的，入第八境后，心魔一关将是最大的考验。
“冤冤相报何时了，如今我认为的仇人，都已死去，但又能弥补什么。我并未因此而觉得有所解脱，反而更多了一层负担。我又有什么资格，去随意夺取他人的性命。”
“这个世界，以杀止杀并没有错，但如果每人心里，都能多存一份善念，又会少了多少纷争。”
“暗夜宗的弟子，都是可怜之人。出身黑暗，为何还要永坠深渊，为何不能心向阳光。杀手，为何不能成为行侠仗义的侠客。”
白月影言罢，起身走到淮水边，人生何须长恨水长东。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纵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但只要去做了，一切都不算晚。众人看着她的身影，神圣而坚定。
暗夜宗在白月影的带领下，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门派，已无法揣测。
梅小小心里并无喜悦之情，平添了几分寂寥，白月影对于自己的人生已如此坚定。自己呢？看了任逍风一眼，好像还没有找到一条明确的路。
原本端正姿势，准备看场好戏的牧横笛，竟叹了口气，似白月影的话，反而引起了他的某种共鸣。
“这孟婆茶我是实在不想喝的。”牧横笛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但若为苍生故，也无妨了。”
若为苍生故，除了游鹊仙外，其他人对于牧横笛起的这个调子，都不以为然。这个墙头草，岂会有为苍生故这般宏愿。
牧横笛入定的时间并不长，竟然在一盏茶时间就已回神。
“神州千年以降，除了百年前佛道崛起创立西天外，皆是五国起起落落，纷争不断，而始终未有大一统。”
“为何千年纷争，五国始终长存，因为五国的存在，是各方利益博弈的结果。无数次的分分合合，只为利益再分配而已。”
“但天下纷争，苦的是百姓。百姓无辜，为何要成为争斗的牺牲品。”牧横笛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此时绝无半分墙头草的气质。
“我太平教，是为万世开太平。可惜，力有不逮，千年来始终一事无成。革新尚未成功，我辈仍需努力。终有一天，能教日月换新天，为这天下开一太平盛世。”
这等形象的牧横笛，与任逍风对其评价，自然天壤之别。
这真是自己看走眼了吗？或许这只是牧横笛隐忍在心底的野望。有些人，虽心有所念，但也只是心有所念罢了。
不过，牧横笛这番话，却让萧百二大为赞同。
虽不是第八境大宗师，但论心境修为，在场诸人除了任逍风，只怕是以萧百二为最。
一杯孟婆茶入喉，任凭浓雾浸体，甚而不需要入定，“我曾为南华守边关三十余载，自认已为南华百姓鞠躬尽瘁。”
“但朝堂之变，利益之争，百姓为何物，刍狗而已。入了江湖，加入权力帮后，我方知，苍生是不应该被守护的。温室的花朵，只会越来越软弱，直至被淘汰灭亡。”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权力意志，都应该有我愿如龙的追求。如这个天下，能人人如龙，还需要什么公平公正，还需要什么守护之人。也许太平也只是每个人的选择，而不是每个人的向往。”
萧百二道心之坚定，这转轮迷障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心魔无用，“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负责，也有能力为自己负责。小侯爷觉得如何？”
“众生无明，不外如是。而若众生执剑，亦不外如是。”任逍风算是为六人的问心之论，下了总结。
只是他自己的问心，是否亦能如此，可掌上观纹，观自在而见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