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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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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 爸爸。”

    “如果我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也从来不需要他还我什么,你相信吗?”

    说来也怪。

    或许世人常说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真的有它冥冥之中的道理,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 谢如蔷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漫长到几乎没有边际的梦。

    她相信自己看到的是十六七岁的钟瑾。

    那时的他穿一身天蓝色的校服,手长腿长, 大概是刚打完篮球回来, 那头发大汗淋漓的, 连鼻尖也滴出两颗晶莹汗水——她猜想他们彼时大概还在吵架或冷战,因为钟瑾的表情看着实在像是她欠了他两三百万一样。迎面撞见, 视线不巧对上。他几乎刻意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头也不偏便路过她,又故意大声地和同伴讨论今天球场上的大事小事,就是一句招呼都不同她打。

    走就走呗?

    搞得像谁想跟他打招呼一样

    结果没过了半分钟, 这货非又跑回来。

    一手拍着篮球,一手推她肩膀,硬邦邦喊了句:“喂,谢蔷薇。”

    “……干嘛啊!”

    可怜梦里的自己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在林荫道上摔了个大马趴,当下也没了好气, 一回头, 便劈头盖脸开腔吼他:“钟瑾,你是不是有病?没轻没重的, 我真懒得说你!”

    “你……”

    “我什么我嘛!”

    钟瑾:“……”

    钟瑾:“切。就你脾气大。”

    还说呢?

    明明是他打小霸王惯了,对谁都是张扬脾气。只不过这时节,大概是怕她给家里人告状, 又或是唯恐她装哭耍赖,他竟也忍住没说什么,大手一捞,把球一抱,便站到她旁边。顿了顿,随即转开话题问道:“话说,你昨天又干嘛去了?连着好几天了。放学的时候我让顾一彤叫你下,她说你人早跑了。”

    “关你什么事?”

    “谢蔷薇!你最近真的对我很冲你发现没有?”

    “本来就是啊,反正你跟别的女生去哪里玩我也没问过你吧?”

    “哦。”

    钟瑾闻言,当即神色颇奇怪地盯了她一眼,再开口时,说话愈发阴阳怪气:“所以也不用我问呗?你自己就承认,昨天又是去找钟成玉那个怪咖了。”

    “你嘴真欠!骂谁怪咖啊!”

    “他不是吗?”

    “懒得跟你说,你有病。”

    谢如蔷说罢,翻了个白眼,抬腿就走。

    虽说已是尽力越走越快,无奈钟瑾腿长,一个顶她俩,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穷追不舍,她捂住耳朵也抵不过他“魔音绕耳”,结果到最后,还是被迫听了一路他的恶言恶语:

    “那个病痨鬼有什么好?你小心他咳血咳到你身上,那病会不会传染你调查清楚没?”

    “而且那怪比初三的时候就懒得甩你,当面不给你脸,你还往上倒贴,暑假的时候去找人玩,我跟蒋曜约你出来你说你要去学习,说出来牙都给人笑掉了,你以为你跟他是一路人?别开玩笑了。我看他压根没把你当朋友——何况你也不可能看得上他。”

    “反正,你玩玩就算了,要真当真,不说别的,我都看不起你……”

    好一个看不上。

    他钟瑾这又是看不起谁?

    这话落定,谢如蔷额角青筋陡然一跳,火气冲上天灵盖,猛地脚步一顿,回头便开呛:“谁要你看得起我了?!”

    钟瑾:“……?”

    正值午休时间,林荫道的学生本已散得零落无几,她突然扬高声音这么一喊,惊得他下意识脚步停住,四下环顾了一遭。

    然而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解释,对面已然“二度开炮”,一箩筐话下来,直接砸得他眼冒金星:“我说,谁要你看得起我了,钟瑾,我喜欢钟成玉关你什么事啊,关你什么事啊,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要打你了!看什么看?就我说的,我说,你嘴真、真……真贱!”

    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钟瑾,就是像你这种从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就会作威作福的臭小孩多了,才显得他难得,显得他可爱!你有什么可骄傲的?你以为你自己说的这些很有道理吗?你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生得好,长得好,老天爷对你好,你有爸有妈,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要朋友撒撒钱就有朋友,想要女朋友送送礼物就泡到女朋友,可你做过一丁点好事吗?你除了耀武扬威还会什么?”

    “小时候揪我辫子在我铅笔盒里放毛毛虫故意掀我裙子,趁我午睡在我脸上画鬼脸,我说我喜欢你,你就去跟别的小姑娘好气我,我为你掉眼泪,你笑嘻嘻说我金豆豆不值钱。你别现在跟我说你喜欢我,你别跟我说你现在这是嫉妒!恶心死了!我喜欢钟成玉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上次看着一群男生把他围在厕所里打!你们撕他的书、偷偷藏他的药……你们真的好可恶,你们才是真的有病,有病就去治啊听到没有!”

    “总之,我跟你说,我已经跟老师申请过了,我马上就调过去跟钟成玉坐同桌。以后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你还这样,以后我们朋友都做不成了——我很严肃,也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你认真的?”

    “你说呢?”

    钟瑾:“……”

    在她的想象里,其实这本不该是哭诉,而是一场正义感十足的控诉。

    控诉之后,理所应当是一阵长达十分钟的死寂,仿佛沉默的良心谴责。

    然而不知为何,无论是现实还是梦里,时隔多年想起,她说到最后,眼泪依然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或许那种介于对友情的“背叛”和对“初恋”的维护之间,微妙的愤怒与不解,对于年少的她来说还是太过沉重,她甚至不敢把话说得太重,也不敢直视钟瑾的眼睛——

    也因此。

    其实也说不清是自己的构想,还是情况当真如是。

    直到十年后,在依稀的梦里,她才看清。

    “行啊你,你真翅膀硬了。”

    “还是你以为你这辈子跟我有什么区别吗,谢如蔷?”

    说出这句话的钟瑾。

    薄情寡义三白眼,竟红透眼角。

    咬牙切齿,是为了忍住哽咽。

    “打他的人不是我,喜欢你的傻/逼可多得是,谁让他好欺负?别让我知道谁跟你说的这个狗屁假消息。你想保护谁,你自己保护去,关我屁事——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赖,该我的是我的,不该我的你别想赖我身上。”

    他说着,用力擦了下眼角。

    “傻/逼东西,迟早有一天被骗了还帮别人数钱,我懒得管你。”

    她听得一愣。

    眼看着钟瑾把手里篮球狠狠扔开,也不管那篮球骨碌碌往哪滚,便大踏步往前走远,心里却仿佛有颗大石落地——又仿佛有只蝴蝶,从喉口一路呼出到天际,振翅无阻。

    瞬间也跟着将眼泪一擦,十足的没心没肺。

    心中为钟成玉高兴之余,又随口大大咧咧地在某人背后回了一句:“你才被骗,你全家都被骗!!”

    “谢如蔷你再顶嘴试试!”

    “我就……”

    她话音一顿。

    不知见着什么,倏然眼珠子一转,看向道路那头。也没等钟瑾反应过来,下一秒,忽的便高喊道:“——梅姨!梅姨你怎么来了,你快看,钟瑾他又欺负我!刚吵架还拿球砸我!”

    “我哪拿球砸……你别每次一有点事就编我妈来吓我!”

    “你不信你自己看嘛!”谢如蔷被他回头狠揪住领子,着急地往林荫道那头指,“你自己看,梅姨!梅姨这里!钟瑾他又打我,你快管管他!”

    说得跟真的似的。

    钟瑾也不得不“信以为真”,循着这方向看去,结果竟真看到梅香素衣长裙的侧影,被这动静惊动,女人也跟着侧过头来,双方对上视线,后者眉头微蹙。

    还没等开口。

    钟瑾耸了耸肩膀,立刻把谢如蔷往旁边一“丢”。

    “妈。”

    他老老实实喊了句。

    梅香人若其名,早十年时,更是犹带三分弱柳扶风的古典之美,娴静温柔,彼时似乎正和学校教员交谈着什么要紧事,双方都是满脸严肃,被他们俩打断,她颇有些歉意地向对方微微颔首示意,又耳语片刻,这才转身踱步过来,一边一个,亲昵地挽住两人的手。

    “又吵架闹脾气了?”

    “还不是他又欺负我,”谢如蔷抱怨着。说话间,探头看向那头走远的背影,认出是年级部的某位数学老师——得亏是嘴比脑子快,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开口损道,“梅姨,你找老柳干嘛?让给钟瑾补习啊?他还有救吗他?”

    “谢蔷薇!”

    “没有的事,阿瑾哪会乐意补习?我只是找老师了解点情况,好像你们这有一个叫成玉的孩子,拿了省奥数比赛的第一名是吧?还挺不错的,”梅香拍了拍钟瑾的手背,观察了一圈两人的表情,又笑起,“阿瑾,你不要总对薇薇这么凶。”

    “……我哪有?根本懒得理她。最笨的人嘴最臭。”

    “你就是嘴上不饶人——好了阿瑾,是不是又忘了今天什么日子了?”

    “啊?”

    “我看你就是忘了,”梅姨一拍他脑袋,又扭头看向还在想着怎么顺口夸一夸钟成玉的谢如蔷——却显是没打算给她开口的机会,便抢先低声道,“如蔷,不好意思啊,今天家里亲人生日,我得先带阿瑾回去准备了,你也先回班上去吧。”

    梅姨说话做事,永远滴水不漏,温柔亲切。

    谢如蔷却从来粗枝大叶。

    当然也没有想过要问究竟是什么亲人,什么日子,迷迷糊糊便被哄得回了班,直到坐回座位,看到不远处钟成玉的位置也空着,这才觉得不对,忙拍着旁边顾一彤的背问:“有没有看到钟成玉?这个点……他人呢?”

    顾一彤哪里知道这些,这会儿正睡得口水横流,在梦里和帅哥你侬我侬。

    想了半天,也只迷迷瞪瞪,说是吃完午饭回来就再没看到他人,又说班主任好像也在找人。她心里莫名其妙有点不祥预感,当即也冲出教室——可谓是十足“目中无人”,竟然敢顶着一众巡查员的扫视,在午休时的校园四下找了一圈——

    最后。

    还是阴差阳错的一眼,竟真给她在离校园门口最近的“龙虎榜”后。

    也是光秃秃的奥数竞赛排名公布榜单前,找到了捂着小腹、满头冷汗蹲在地上的钟成玉。

    “钟成玉!”

    她脑子里“嗡”一声,暗道不好,急忙跑过去扶他。

    视线下意识打量着四周:那张公布榜显然已很陈旧,入学后便被淘汰,换到了另一侧。此刻,最前头属于钟成玉的照片被粗鲁撕去,揉成一团——却是紧攥在照片主人的手里。

    他五指成拳,抵住心口,整张脸因呼吸急促而涨得通红,在听见人声的瞬间紧张地浑身一抖,直至抬眼时确认是她,这才垂下眼帘,右手撑住地面,逐渐平缓呼吸:深呼吸,咬牙,再长呼吸,额角却仍不住冒出汗意。

    “谢……如蔷。”

    “是我。你这是……到底怎么了?”

    她点点头,又忍不住频繁眨眼。

    十足茫然于眼下的处境,只觉得他整只手都密密麻麻沁着汗意,好似刚从水里捞起来,想帮忙也不知道从哪帮起,唯有试探性地再问了句:“要不要我帮你去叫老师过来?你是不是又发病了?”

    “……呼……呼……”

    “但不像啊?你还有别的并发症吗?你带药了吗?”

    她有些着急。

    索性直接上手探向他的校服衣兜——浑然不觉这姿势几乎已是将他抱在了怀里。

    少年的侧脸抵住她的脖颈。

    潮湿的呼吸近在咫尺,无意识间,却带来一阵令人瑟缩的细痒,她的脸突然爆红,偏又不敢去推,只能强装若无其事地扬高声音:“钟成玉,我、我是说你的药在——”

    话音未落。

    一阵引擎声骤然由远及近,盖过她的余音。

    ……当然,震耳欲聋倒谈不上。

    “谢如蔷。”

    她甚至只更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记得他突然没头没尾地,在急促的喘息声中,无比平静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垂在她身侧的手臂在这一刻收紧。

    仿佛像寻找某种凭依般,那样委屈又小心翼翼地——或许是错觉,或许不是,他以这样的情绪忽的伸手抱住她的肩膀,紧紧靠住她。

    “没事了。”

    “谢谢你。”

    “……钟……钟成玉?”

    “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所以,没必要担心。”

    她嗅到他身上那股橘子味沐浴香波的香气,淡淡的,混着浅而不散的药草香。

    那香气她一直记到现在。

    直到他早已停了那味中药,她也已经很久不再那样抱他,她仍然记得那天那个下午,那个大汗淋漓的拥抱。

    而后。

    梦里的她突然问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福至心灵,难得聪明。

    当然他也可以不用回答。

    滴水不漏惯了的人,从来不会轻易露馅。

    但是谁能说清楚呢?

    那一天,那个下午,他偏就真的给了她一个答案。

    一个冒着风险,只要她再聪明一点点——几乎就犹如“泄题”的答案。

    在把那张奥数比赛优胜的照片扔进垃圾桶后。

    十六岁的钟成玉,很认真的看着她,继而回答说:“是我妈妈的忌日,今天。”

    【今天是家里亲人的生日。】

    【是我妈妈的忌日,今天。】

    ——这梦由是乍然而醒。

    谢如蔷猛地睁开眼。

    摸索着,勉强摁亮床头的手机屏幕,来电显示五通未接电话,毫无例外,都是钟成玉。

    作者有话要说:  上完夹子给自己放个假,下次更新是22号00:00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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