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恶鬼(10) 试一试嘛
顾玠将牌位从背板后面拿出来, 照在灯下细看。牌位并不是新做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这说明那个叫徐荣的人已经死了很久。
徐荣、徐耀,两个相似的名字, 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只看了这么一遍, 依旧将牌位放回了原处。
小车出来的时候, 顾玠已经捡好了自己的衣服。对方一早就准备好了的,因此连他的衣服等物件也都是放在小车的房间, 顾玠还在衣橱里看到了一件在连家房间里高路明给他准备的衣服。
“怎么会准备这件款式的衣服”因为款式很独特,所以顾玠才会极有印象。
小车身上冒着热气,头发浸了水后也一绺一绺地打着卷, 顺着顾玠的手望过去, 脸上只见羞赧笑意, 在那儿绞着睡衣边缘道“我觉得它很适合你。”
声音也讷讷的, 好像泡了回澡人都跟着变得迟钝了不少,但说话的语气又有种缠缠绵绵的味道。
顾玠也不知道究竟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放下了衣裳,另外抱着睡衣去了浴室。
只听小车又说“我给你放好水了, 沐浴露就在边上,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叫我。”
“好,我知道了。”
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 小车在浴室的门关上以后,慢慢靠近门边,像窗外的纸人一样, 将脸贴在了玻璃门上,两只晶莹剔透的眼睛慢慢变得空洞。
按道理来说,门里就算看不清外面, 至少也能看出有一道影子贴在上面,但从门里看过去,并不见一丝痕迹。
鬼怎么会有影子呢
顾玠将睡衣随手放在一边,水龙头突然像是坏掉了一样,放出了一点水。他脱衣服的动作一顿,走过去将水龙头重新关好。
在他洗澡期间,类似的“意外”发生了两三回,顾玠都不厌其烦地处理好了。最后一次是他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感觉脚底下潮湿的水变得有些粘腻,他低头一看,分明是血。
顾玠使了个决,破开了眼前的迷障,跟没有事一样打开了门。
出来看到小车已经躺在床上了,还专门给他分出了一大半位置。他也没有提浴室里的异样,走过去跟对方一起睡下了。
纸人依旧趴在窗户上,被风吹得不断撞击着玻璃,只是发出来的声音很小,小到不能被里面的人察觉。
顾玠才躺好,小车就已经驾轻就熟地滚过来将他搂住了,这完全是在医院里练出来的。
“哥哥,你睡了吗”
软绵的声音在夜间听起来有种莫名的空灵,顾玠感觉到小车在看自己,但灯关了,哪怕窗帘没有拉起来,卧室里也是一片漆黑,他并不能看到什么,自然也无从知晓,除了小车外,纸人也一起转动了他亲笔点上的眼珠,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事情”
小车跟纸人一齐眨了眨眼睛,后者又撞了一下玻璃窗,小车则是直接撑起两只手,差不多是趴在顾玠胸口的姿势盯着人了。
顾玠将人直接压了下来,这下是真的趴在他身上了。
“想小车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当然是第一眼看到你就很喜欢啦。”小车的语气倏时变得甜蜜非常,还伸出胳膊将顾玠的脖子圈住了,脸凑到他的颈脖里使劲蹭了一下,借此表达自己此刻的高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啊。”小车讲得无忧无虑的,又理所当然至极。
顾玠没有再问,拍拍他的背,跟对方相继闭上了眼睛。
人类的心跳声异常清晰,胸腔当中的每一次跳动都如同山呼海啸般。小车趴在顾玠的心口听了很久很久,才真正睡着。
次日一早,顾玠醒来就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人了,起床出门之前,他看到自己脖子上多了一个牙齿印。在睡梦中竟然毫无感觉,伸手摸了摸,也不疼。
看起来不像是被咬出来,更像是有谁特地在上面做了个标记。
今天浴室里没有发生特别的情况,只是顾玠找了会儿,都没有发现小车的身影。
等到准备出门,就看到小车从自己已经找过了的地方突然走了出来。
身为天师,他不应该对于小车的异常没有丝毫察觉的,但顾玠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顾玠问了对方一句“走走到学校后有给你发信息吗”
侯邹这一走就好像彻底离开了他们的生活般,往常对方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给他发几条信息,但从昨晚到现在,顾玠都没有收到半条。
小车挑些甜味儿的早点吃了,同时摇摇头。
“没有。”
话音落下,又有人端着早餐过来。
除开这些早餐也是高路明平时给他准备的,甚至还有一道一模一样他不吃的菜外,顾玠发现徐家的人从头到尾都换了一波。他之前在徐家没有见过。
“家里原本的人呢”
“我让他们都走了,然后换了一批新的人,他们更听话一点。”
这倒不假,顾玠注意到往往小车都还没有说什么话,那些新来的人就已经知道他要什么,然后将东西准备好了。
吃过饭,徐耀又一次过来。对方这趟来是请教小车公司里一些事情要怎么处理,毕竟他只是代理人。
尽管小车说自己不熟悉那些事务,但每件事都规划得很好。已经有些超出一个正常的,被忽视多年的继承人的表现了。
这回顾玠没有看徐耀,因此对方说完事情后,走得也不是很着急。
只是无论言谈举止,还是神态表情,都跟以前的徐耀不太像。徐耀被换了一个人,或者说,是有人替代了真正的徐耀。
顾玠今天一天都没有出门,同时,他这一天在徐家也发现越来越多诡异的地方。
而它们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即徐小车。
第二日一早,顾玠要出去处理一桩事情,仍旧是跟连家有关系的。
云德道长跟其他天师那边需要一个个排查,对于顾玠来说,却是只要留心些就能知道。一连七天都是如此,而顾玠每次回到徐家,小车都会比前一天露出更多的破绽。
第八天,也是徐家举行宴会的前一天,顾玠主动发了一条消息给高路明,说自己要回去一趟。
高路明好的,需要派车子来接您吗
顾玠回了个需要过去,几乎就在信息抵达的下一刻,他的身边就停下了一辆车子。司机从驾驶座探出了头,表示自己是高路明叫来接人的,让顾玠上来。
司机有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年纪看起来很轻,是偶尔顺路接点单子玩玩的。顾玠还没有打开后面的车门,副驾驶的车门就已经被对方从里面推开了。
“客人,坐前面吧,前面方便一点。”
方便在哪里,司机没说。他一边讲话,一边嚼着口香糖,口香糖是薄荷味的,泛着冷气,在车厢里非常有存在感。
连问都没问,他就已经单手挑过了安全带,咔哒一声给顾玠系好了,末了还挑了个眉,让顾玠坐好,就一踩油门往前走了。
他开得比平常的车辆更快一点,但也没有超速,不过十几分钟时间,顾玠就已经到连家后门口了。司机甚至还高调地按了按喇叭,一点也不在意会被里面的人发现。
高路明站在外面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躬身弯着腰,在开口请顾玠出来之前,视线朝他的脖子上看了一眼。
顾玠脖子上的牙齿印一直没有消下去过,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痕迹也更深。
管家当着司机的面,用戴着洁白的手套的手在他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分明是极暧昧动作,可由于他整个人那种恭敬有加的态度,又显得没有怎么样。
“先生,您的脖子上有一个齿印。”
很微妙的语气,说完后他就收回了手,又继续探进身子,代替了司机的工作,将顾玠身上的安全带解开。
“慢走哦,客人”
司机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淡定,在顾玠下去后,还朝他挥了挥手。对方跟上次那位年轻的司机性格很不同,顾玠回身看了他一眼。
“先生,我们回去吧。”
高路明拉回了他的注意力,等顾玠跟他往里走的时候,身后的车子就飞快离开了。
“我可以知道,高管家是从哪里联系上那名司机的吗”
“抱歉,暂时不能。”
答案不出所料。
“先生今天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要收拾一些东西,我现在已经有了住的地方,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今后就不住在这里了。”
“还有,上次你说先生想要跟我见一面,刚好我今天有空,可以为我安排一下吗”
高路明正在往前走的脚步陡然停住,他的嘴角虽然是翘着的,但比起笑更像是一种形成习惯的礼节。
“您确定吗”
“当然。”
“我想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见这位先生。”
顾玠讲的话似乎别有含义,高路明的嘴角翘得更高一点了,比起刚才,好像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觉。似乎顾玠的回答很让他满足。
停下的脚步继续往前,高路明讲话的声音都变轻快了许多。
“那么我会尽快为您安排妥当的。”
高路明没有告诉顾玠什么时候能够见到先生,但双方仿佛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顾玠留在这里的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侯邹之前送给他的两块石头外,其余的完全是管家为他添置的。因此那些东西在被收拾好后,管家告诉他回头会送到他现在住的地方高路明没有问过他住在哪里。
“好,那就麻烦高管家了。”
顾玠将那两块石头放在了口袋里,还有之前侯邹给他的两张一寸照。他没有今晚要留在这里的打算,收拾好所有东西后就准备离开了。
“不知道我应该用什么方法离开”
高路明的笑容近乎诡异。
“我想,坐公交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还是76路吗”
“是的,还是76路。”
直到顾玠离开连家,高路明也没有再提起过跟那位先生见面的事。
76路公交不同的班次之间隔得时间很短,顾玠到站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辆,没有几分钟,又来了一辆新的。跟他第一次坐的情形差不多,里面的人非常多,就连在第二站又走上来了一个人,并且由于拥挤,对方跟他离得尤其近也一模一样。
人群里面,香味在肆无忌惮地绕着顾玠打转,甚至对方的下巴都已经是半搁在顾玠的肩膀上了。
在喧嚷的声音跟摇摆的人群中,一切都是那样不显眼。
来的并不是上次那个大学生,而是又一个陌生人。
对方变魔术似的,在顾玠快要到站的时候,拿出了一支玫瑰花插在了他的口袋里。
顾玠下车的时候看了一眼口袋,哪怕人群那样拥挤,这朵花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他将花拿在了手中,眼前的一切随着这样的动作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太阳像是一瞬间被挡住了一样,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昏暗,整个徐家冒着一种无形的红光。
顾玠顺着玫瑰花的指示往里走去,他知道自己要去见的是谁。高路明当初跟他说的话里只提到了先生,并没有指名道姓,而这些天以来,幕后操纵的人也一直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在向他坦诚。
他要去见的是给予连家一切真正意义上连家的主人连家堡的那只恶鬼徐连。
徐家的大门开了,左右两边的人脸上都透着一股死气,站在门后,头颅低垂,双手恭敬地放在身前。等顾玠进来后,将大门重新关上。
从德一门回来那天,顾玠坐车都需要几分钟才能到达小车的屋子,而这次他只是走了几步路,就到了地点。
小车并没有出来接他,顾玠一路走过来,看到这段时间徐家的所有人,包括龚芝和徐耀。
他抬步迈上台阶,门无风而动,纸人迎风而起,跟在他身侧,还碰了一下他的手背。它脸上的笑是小车画的,但此刻明显要比那时更大。
在顾玠走上二楼的时候,纸人就停了下来,老老实实在一楼待着。
小车在自己的房间,就像顾玠第一次到徐家看到他时那样,穿着宽松的毛线衫,背对着门坐在地上,不厌其烦地搭着积木。这种压抑阴沉的环境下,很难不怀疑对方回过头来会是一副恐怖的模样。
顾玠走了进去,不出意外看到高路明帮他收拾好的东西都在房间里了。
他目光环视了一圈,将玫瑰花插在了花瓶当中。只有一支花,孤零零的。
而后,顾玠也同样像第一天进来时那样,走到了小车的面前,半蹲下身,拿住了其中一个积木。他指尖温暖,声音也温和“先生跟我想象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的这句话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周遭的景致在倒退般的变色,变形。
顾玠处在了由恶鬼制造出来的幻境中,他来到了几百年前。
江市徐家是当地有名的慈善之家,家主于而立之年终于有了一个孩子,名徐连。
算命先生给小公子看过面相,说他是大富大贵之人,徐家有他在,必定能万事顺遂。
这话果然成真,随着小公子越长越大,徐家的生意越来越兴隆。
及至他十八岁这年,江市搬来一户人家。这家人借生意为由,跟徐家搭上了关系,一日无意撞见徐小公子,生出了歹念,回家之后,便找来道士窃了对方一段气运。
事后没有多久,徐家灾祸就接连而至。先是徐连生了一场大病,后是徐连的父母在工坊视察的时候发生火灾,双双死在火场。
这样的厄运只持续了几个月,而当初跟徐家做生意的那户人竟然趁着他们发生火灾没办法按时交货,直接取而代之。彼时徐连的身体已经好了,但徐家则是被二房掌管,他也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子变成了被排挤的存在。
徐连并没有自暴自弃,他在走出父母双亡的悲痛后,就振作了起来,打算完成父母没有完成的事业。
可惜那户人家贪心不足,还想要获得更多气运。他们买通了徐连身边的小厮,让对方将人骗了出来。
顾玠看到徐连被人下了迷药,换了一身大红的新衣裳,钉死在了棺材里。棺材被埋到了如今的青澄山,那些道士又在上面下了阴毒非常的阵法。
徐连是活生生被闷死的,棺材上面被抓出无数血痕。
即使知道那些痛苦徐连没有真正遭受过,但顾玠的心脏也还是钝痛无比。
如果他没有在上个世界拿走任务者的系统,那么徐连势必要承受这些的。
从徐连被钉在棺材里到死亡这一段,画面进行得很快。连家迅速跻身上流圈层,取代徐家的地位,改姓为连,化形的“徐”字出现在家里各处,徐连变成了恶鬼,一帧帧让人犹如身临其境。
连家的人不久后就知道徐连化成恶鬼的事情,他们非但不怕,还找来更厉害的道士,让他们将对方永世都镇在青澄山。
连家成功了,一直到过了几百年,恶鬼都被困在那里。
恶鬼的怨气一年大过一年,在连家又诞生了一个孩子的时候,终于能离开青澄山。只是受阵法所困,除了给予连家反噬,他并不能直接伤害到这些人。
顾玠看到连家的庭院当中,一直有一道身影安静地站着。他走了过去,就见对方抬起了头,两人视线相对,顾玠看清楚了他身上的穿着,还有那双流着血泪的眼睛。
恶鬼朝他笑了笑,眼睛里的血泪也跟着不住地往下掉。
顾玠心中大恸,既是他自己的情绪,也是处于幻境中,受到恶鬼影响而催生的情绪。
他握住了对方冰凉的手。
眼前的画面又为之一变,顾玠手中也不再有什么。
他来到了徐家,第一任徐夫人刚刚离世不久。
“荣荣乖,哦不哭不哭。”保姆拍着哭个不停的孩子,耐心地哄着对方。
徐庆仁跟第一任夫人生的孩子并不叫徐小车,而是叫徐荣。
七岁之前,徐庆仁虽然经常在外应酬,但对徐荣也是会关心的。七岁的时候,徐庆仁娶了龚芝,对方当时还带了一个孩子进门,对于徐荣这个唯一的继承人,内心颇多不满,她进来徐家没多久,徐荣身上经常就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伤痕,最后徐荣更是因为惹怒了徐庆仁,被对方弄去了偏远的住宅单独居住。
徐荣的命运从这一天发生了改变。
他住进这栋房子不久,徐耀当时还是叫黄斌,就过来找他了。
黄斌要比徐荣大两岁,在徐荣到这里之前,他就已经对对方动过手,将人推进了泳池当中。大冬天里,要不是佣人发现得及时,徐荣说不定当场就死在了那里,只是侥幸没有死后,他的身体也变得很差。
因此再次跟黄斌对上,徐荣没有半分胜算。
黄斌年纪不大,但他也知道,只要徐荣在的一天,就是他的威胁。
他有计划地喊走了徐荣屋子里的那些人,一个人过去,拿着枕头闷死了对方。
第一次做这种事,年纪又小,成功的同时,内心也十分害怕。黄斌当时就逃走了,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只是一连过去许多天,黄斌都没有收到佣人发现徐荣死亡的消息,终于坐不住又一次去到他那里一探究竟。这一看就给他吓得灵魂出窍,那天晚上分明已经没有气的人竟然还活得好好的。
黄斌在多番试探后,确定徐荣真的没有事,以为对方命大,那天没有死。于是没过多久,他又打算故技重施。
既然闷不死,那这回他就把对方勒死。他早早就准备好了绳子,又一次将周围的人调开了。
黄斌失算了,因为徐荣确实已经死了,现在住在屋子里的,是一只恶鬼,而非对方。
恶鬼不会允许有人对自己不敬,徐荣是怎么死的,黄斌就是怎么死的。就连魂魄都被捏得烟消云散。
不过黄斌没有就此消失,他变成了恶鬼的傀儡。傀儡继承了黄斌所有的意志,除了面对恶鬼,他大部分都像是真正的黄斌,就连对徐荣的厌恶都很好地保存了下来。
在恶鬼的影响下,徐荣渐渐变成了徐小车。“黄斌”取得了徐庆仁全部的信任,变成了徐耀。
他对徐小车的记忆停留在自己害死他的那一幕,并且坚信对方现在已经非人类。因此当恶鬼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徐耀对于徐小车既恐惧又憎恨。
在这种情绪的作用下,徐耀让徐庆仁知道徐小车其实早就已经死了,但对方却还莫名活在世上。这件事之前,小车就经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徐庆仁已经觉得对方很不吉利,不愿意靠近了,这件事过后,徐庆仁更是巴不得自家没有这个人。
等到后来纸人出现,徐庆仁对于徐耀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他已经这么大年纪,必然不可能再生出一个儿子。既然徐耀够听话,又是从小在他身边长起来的,将他当成继承人未为不可傀儡在某种程度上是有迷惑他人的作用的。
“徐荣被黄斌推进游泳池后就应该死了,但是我刚好到了他的身体里。”
景致消失,顾玠仍旧半蹲在小车的房间里。
对方捉住了他手里的积木,但并没有拿回去,而是借着这块积木一起牵住他的手。小车的手要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像冰一样。
他死了很久很久了。
徐连进入到徐荣的身体里后,对方勉强又挣扎了下来,活了一段时间。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多了一只恶鬼,等到黄斌又一次对他狠下杀手的时候,徐荣才算是彻底死去,而他的身体也被徐连接管。
在此之前,那名红衣女鬼控制徐荣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他也没有去管。成为徐小车以后,红衣女鬼还想蛊惑他,被徐连将身家性命都捏在了手中。
生前好歹是大家公子,就算是死后,身边也不可能少得了伺候的人。
刚好那些鬼一个接一个地送过来,徐连就没有跟他们客气。
他们身上穿的古代款式的衣服,也都是很有讲究的徐小少爷吩咐的。
不过,“真正的徐荣并没有死。”
那道新生的孤魂因为死的时候太小,什么都不懂,后来被徐连放在了纸人身上,跟纸人融为一体。在这个过程中,纸人的心智逐渐成长,龚芝是对方自己出手吓死的,而后也成为了徐连的傀儡。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纸人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徐荣,他更是徐连的所有物。因此纸人能知道徐连心中所想,后来碰到顾玠,他知道徐连喜欢对方,所以他也喜欢对方,才会跑上来跟对方打招呼,虽然出现得过于惊悚了些。
徐庆仁要请道士到家里来,也是在徐连的授意下,经由徐耀无意识鼓动的。
他那时候已经玩腻了游戏,想要将徐家,还有前来的天师全部吃掉。恶鬼不是人,他们的本欲就是杀害。
“但是”
“但是我出现了,所以你放弃了,对不对”
“我不想吃掉你。”
比起被吃掉,变成一具尸体,又或者是可以被做成纸人的顾玠,他更喜欢他活着的样子。所以徐连改变了主意,他想把这个人养在身边陪着自己。
因此他附身在了高路明身上,又给他指了徐家的方向。
积木已经完全被徐连抓在手中了,而他的手也被顾玠完全地握着。
“我都知道。”
“什么”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小车不是小车,连家的管家、公交车上的大学生、徐家浇水的老伯、侯邹、司机、殳一,还有那只花店的小狗。”
“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对不对”
原本是徐连要对他坦白,听到顾玠的话后,惊讶的人倒变成对方了。
“你怎么知道的”
“一个浇水的人,是不可能拥有那么大的权力的。”
顾玠到徐家没多久,对方就直接说带他去主宅,如果不是徐连,对方不可能会这样做。
这是表面上的理由,真正来说,他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晚上,就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了。
只是徐连想跟他玩游戏,他也就顺着对方的心意装做了不知道。
“况且,就算我事先没有察觉,你这几天也已经给了我足够的提示,不是吗”顾玠摸了摸徐连的卷发,微微笑着,“这段时间玩得开心吗”
他并非是徐连想的一无所知,而是一直用近乎包容的态度纵容着他的所作所为。
顾玠知道高路明每次给他准备的那道甜口的菜是为了想跟他一起吃饭,过后对方总会将其吃得一点不剩;顾玠知道司机在他离开的时候,偷偷舔过他的吸管;顾玠知道车上的茉莉花饮料是徐连特意用来提醒他,不要忘记买礼物给自己;顾玠知道他脖子上的齿印是恶鬼给他的占有标志。
他什么都知道的。
恶鬼不会流眼泪,深红的血从徐小车的眼眶中一直往下掉。
他在哭。
“我现在应该叫你小车,还是应该叫你小连”
同一时间,远在学校的侯邹突然晕倒在地。
他并不是徐连的傀儡,但变成了徐连的其中之一。他的灵魂在被吞噬,因此连名字也都跟徐连存在关联。
徐连原本的打算是吃掉徐家所有的人,然后把他们都变成自己。对于徐家那些人的计划才刚刚进行,顾玠就出现了。
他跟徐家的恩怨要追溯到几百年前自己死了以后,就算徐连在徐家被排挤,好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失踪了,徐家怎么样都会找他,后来他们找到了,发现连家竟然害死了对方。令人齿寒的是,连家只用了几百两银子就把他这一条命买下来了。
徐庆仁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当年的二房从徐连那一房手中抢来的。如今徐连不过是拿回了自己应有的。
同样的,连家的财富也都是建立在夺走他气运的基础上。连家包括旗下的东西,也都是徐连所有,他让顾玠住在连家,拿连家的钱为顾玠购买东西,皆合情合理。
徐连以多种身份在接近顾玠,侯邹是里面最特殊的,他既是徐连,也不是徐连。
所以在侯邹想要亲顾玠的时候,顾玠并没有答应,同时徐连在思考过后,也没有继续。这副身体仍属于侯邹,不属于他。
徐连不想要以任何人的身体过度接近顾玠。
徐荣的身体则不同,到了现在,已经完全就是他了。
这具身体之所以虚弱,是因为徐连从前根本不在意。只要他不消失,身体就一直能用,是健康还是虚弱没有太大关系。
他对徐家的财产需求也不迫切,但跟顾玠确定关系后,他就打定主意要给对方最好的。
以徐小车的身份留下来行事要更加方便,所以那时候他没有跟顾玠一起去德一门。
在他放掉侯邹魂魄的时候,原先的计划也被他彻底放弃。
徐小车不再是徐小车,而是完整的徐连。
他回答顾玠“叫、小连。”
在恐怖与血腥中,顾玠吻住了徐连。
比他们任何一个吻都更久,更温柔。像在安抚那个几百年前被骗进深山,钉进棺材,绝望无助的灵魂。
周遭的黑暗在吻中重新变得明亮起来,日光照进房间,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其中。
徐连抱住了顾玠。
良久,听到顾玠说“我会让连家付出应有的代价的。”
这个剧情当中,徐连其实早就能离开连家堡,离开青澄山了,困住他的早就不是连家请人布下的那些阵法,而是他自己。
他放不下。
在顾玠的话说完后,徐连就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一轻,无形的束缚于刹那间消弭殆尽。
萦绕青澄山几百年之久的怨气也消失无踪,徒留一座孤零零的连家堡。
顾玠感觉到自己拥抱着的身体开始回温,对方的面容更是顷刻间有了变化。
之前只有一半像徐连,现在则完全是徐连的样子。他生得很好看,富贵秀丽,若是没有几百年前的灾祸,就像算命师所言,人生极好。
徐连很紧张,但他又在高兴,这点从他的头发上可以很直观地看到。
“很好看。”顾玠话音落下,头发不仅在疯狂地打卷,还在疯狂地飘动。
头发的变化代表了情绪的变化,徐连只要一高兴就会这样,顾玠早就发现了。
所以他又看着对方说“也很可爱。”
噗地一声,房间里仅剩的幻像也再维持不住。
地上还有被徐连拿在手上的积木不见了,他跟顾玠说过了,积木早就扔掉了。不管是刚才还是侯邹托顾玠交给他代为保管的那些,都是假的,侯邹那里的积木只是徐连为了提醒顾玠自己的身份有问题故意变出来的。
他原本在玩的那些积木实际上根本就不是积木,而是连家世世代代死掉的人的骨头,所以上面才会有十分独特的花纹。
徐连掀了他们的祖坟。
“那送给我的两块石头呢”
“是我的骨头,我身上最硬的两块骨头。”
成为恶鬼的那一刻,徐连就不再有当人的各种观念了。讲出这样惊悚的话时,他还害羞得脸红起来对于恶鬼来说,他的骨头是非常私密珍贵的东西。
这点顾玠倒没有猜出来。
两个人已经坦白过一切,徐连说着,就从顾玠的口袋里将那两块石头拿了出来反正也是他自己看着顾玠放进去的。石头出现在他的手上时,立刻便回了原形。
那两块骨头并不大,甚至因为想要送给心上人,还给他自己打磨成了很好看的形状,跟原本的石头相差无几。
“哥哥,你还要吗”
徐连喊顾玠仍旧是那种怯生生的语气。
从以徐小车的身份跟他见面开始,徐连一直都在用示弱的方式让顾玠更怜惜自己,从而将人牢牢地绑在身边。就连告白的时候也是如此。
顾玠哪里看不出来对方的打算,但他愿意陪着对方玩下去。
站在徐连的角度,他从头到尾都是成功的。
“要,就放在房间里吧。”
徐连在说出真相后,脸上没有一刻不是挂着笑容的,此刻更甚。
他一骨碌就起身将又变成石头模样的骨头放在了房间里很显眼的位置,书桌背板后面的牌位早就被他拿走了那同样是为了提醒顾玠的。
在顾玠拒绝了侯邹的亲吻时,徐连就想好要跟对方说出一切了。但他又很担心顾玠身为天师,没办法接受自己,所以在说出真相之前,他制造出了许多可疑点。
这同样是徐连给顾玠的机会,如果对方无法接受,随时都可以离开。
徐连所预想的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顾玠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从来没有想过,顾玠根本就是一清二楚。
他觉得自己好幸福。
顾玠就看着徐连在房间里忙碌,对方的手忙脚乱完全是由于太过兴奋。
在徐连经过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伸了伸手,将人拉到了身边坐下。
“是不是不同的人,你附身以后,表现出来的性格也会不同”
“可以不同,也可以相同。”一切看徐连那时候高不高兴,愿不愿意。高路明不是,那是他有意装出来的。
“那你离开他们以后,他们还会记得我吗”
“会的,不过他们只会觉得之前跟你交好是自己主动的行为,就像殳一一样。”
至于双方在这个过程中的一些亲密行为,徐连自然不可能还会让对方记住。
徐连说着,那股兴奋劲才渐渐恢复到正常水平,只不过到了晚上,他看上去更加兴奋了。
前几天顾玠都很忙,他都没有来得及跟对方做什么,现在就不同了。
“可是你明天还要举行宴会。”
“我是鬼嘛,不要紧的,再说还有徐耀呢。”
徐庆仁交出徐家以后,徐耀就被原本的纸人代替了。
徐连差不多是坐在顾玠身上的,“哥哥,没关系的。”
“小连,你比我大,而且严格来说,是比我大了几百岁。”
之前徐连是小车,小车故意装傻,顾玠没有纠正。听到他现在还是坚持不懈地这么喊,顾玠又提醒了一遍。
恶鬼是没有羞耻心的。
徐连直接就亲了顾玠一下,亲完眼巴巴地喊人“哥哥。”
“嗯。”
恶鬼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哥哥,我们来吧。”
长夜漫漫,卧室的窗帘第一次被拉上了。
两个人一起扎出来的纸人一会儿飘在地上,一会儿飘在半空中,淅淅哗哗,纸一直在被风吹得抖出声音。
隐约的,有对话从房间里传出来。
一会儿是顾玠的“这样不行”,一会儿是徐连的“试一试嘛”。
争执的最后,顾玠都是妥协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