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恶鬼(1) 雨夜初见
江市的这场雨缠绵了半个月还不见晴, 午后醒来,拉开窗帘,青澄山上下都被笼罩在了一团雾色当中。连家堡坐落于半山腰, 山色空蒙,整日待在里面, 情绪上也好像变得潮湿起来。
连生在阳台上寂然看了很长时间, 规两走进房间看到的就是一幕病美人的模样,一边咕咕哝哝, 一边找来一条厚厚的毯子给他披上。规两是连生从小到大都很亲近的朋友, 对他的房间比对方自己都还要了解。
“你身体不好怎么还在阳台吹风, 要是感冒了怎么办本来到这里就是养病的。”
规两说着,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到对方面前, 刚好挡住了吹风的地方。
连生那张雪白的脸因他的到来露出了一抹微笑, 很容易令人想到被冰冻在雪中的血色玫瑰。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病是”连生说到这里, 隐去了后面的话,似乎有些忌讳,规两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但还是没有从吹风处挪开, “严谨来说,我的身体比你还要更加强健。”
“等你这张脸有了血色再来跟我说这种话吧。”
青澄山上真的很冷, 尤其下过雨后,从窗户里灌进来的风永远都透着一股阴悚的凉气。夜间枝桠影影幢幢,山林的声音响起来, 更叫人毛骨悚然。
规两一米八的个子,看上去能抵两个连生,每回到这里来都会觉得心里毛毛的。
“昨天打电话跟你说我过两天就可以回去了, 怎么又专门跑来一趟”
“还不是在家里待着无聊,老头子就知道工作,除了佣人外也没什么人跟我说话。”
“其他人又不像你,知道我的身份就恨不得趴上来搭上关系,烦都烦死了。”
“又说孩子气的话,你都二十岁了,该承担起家里的事务了。”
“承担什么啊,老头子对我哪哪都不放心,上回好不容易负责了一个项目,结果快结束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项目经理是老头子专门给我安排的人。表面上做出对我放手的样子,实际上还不是不相信我。”
“整天在我面前夸顾家那小子,说他什么什么,我有时候都怀疑究竟谁才是他亲生儿子,真那么喜欢人家,干脆去做他爹好了。”
“我要来找你,他还跟我发了通脾气,让我待在家里。我就不,这两天我就住在你这里了,有本事他就派人把我抓回去”
规两家很有钱,有钱到随便从口袋里撒一把都能让普通有钱的家庭捧着的程度。他母亲去世得早,规两的父亲规尚涛那时还很年轻,有不少人看中了对方的身家,圈子里还打过赌,看规两他爸究竟什么时候会再娶,也有不少人对规两这个唯一的继承人感到同情。
要是规尚涛再娶的话,对方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原本就听说规两的父母是商业联姻,等将来再有一个孩子出生,想也知道规两在家里会有多尬尴。
出乎意料的是,规尚涛这么多年来身边都没有再有过别人。
到如今,规两这继承人的身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因此他年纪虽然不大,可到哪里大家都会给个面子。
规两跟规尚涛这对父子的关系好像天生就不对付,从青春期开始,规两跟他爸小吵大吵就没有断过。每回一不开心,就跑到连生这里躲几天清闲日子。
连生比规两大四岁,跟他的哥哥一样,从小到大都很照顾对方。规两跟他爸吵架心情不好,连生劝劝,回头他也就觉得没什么,跟他爸重归于好了。
规两觉得,连生是他遇见过最善良心地最好的人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爸就是不喜欢对方。
他甚至都告诉规尚涛,要不是连生的话,说不定他们父子早就决裂了。可规尚涛听到这话,依旧不为所动。
因为连生,规两也没少跟规尚涛吵架。
只有这件事是规两没有告诉过对方的,他怕连生知道了会难过。毕竟真心待人,结果人家还不领情,是个人都会不高兴。
规尚涛有多不喜欢连生,就有多喜欢顾家那小孩。
顾家不是很有钱,但像规家这种家族,碰到他们都是要敬着的,原因在于他们家不是一般人,从有朝代记录开始,顾家人就从事天师这项职业。不过远古的时候,顾家的人分别担任的是祭司、国师这样的职位。
顾家最辉煌的时候,言出法随,行云布雨,甚至能与天地沟通。只是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顾家人的天赋也渐渐流失,到了顾尔蒙这一代,会的都是一些天师基本的能力,捉鬼驱魔,算卦看风水等。
天师这一行不仅仅是顾家,尽管他们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天赋,但在同行当中也还是属于佼佼者。
十八年前顾氏双胞胎兄弟的出生,更是给顾家注入了新鲜血液。
据说兄弟两个出生的时候,顾氏出现了只在远古发生过一次的异象。其时雷鸣轰轰,天降祥瑞,彩虹直坠屋顶,恍然乎若有仙人而来,歌音渺渺。
异象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才结束。
顾尔蒙当下便起了一卦,卦中显示他的这两个孩子将来有一个能带领整个顾氏重创辉煌。
他给哥哥取名顾玠,弟弟取名顾午,对两个人极尽宠爱。
顾玠岁的时候,顾尔蒙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生而有天眼,惊喜不已,认定对方就是卦象中显示的那个人。
天师的天眼都是要后天经过刻苦修炼,才能开出来的。并且视修为高低,决定存在时间长短。
所谓开天眼,即能看见寻常人所不能看到之物。
从古至今,顾家也不过那位曾经当过国师的先祖是出生就有天眼的。后天修炼的天眼开的时间越长,越耗费体力。
有了天眼,等于天师之路就成功了一半。
顾尔蒙对顾玠的要求开始变得严厉起来,同样的事情,顾玠一定要做得比其他人更好才可以。与此同时,外界的目光也时常会放在他身上,看看生而有天眼的人究竟多有天赋。
令他们失望的是,两兄弟在随后的表现中,顾玠一直都十分平庸,反而是顾午令人眼前一亮。
他们十岁跟长辈一起出去做任务,面对厉鬼的攻击,顾午尚且能奋力一搏,顾玠只有站在那里挨打的份。要不是长辈发现得及时,可能当场就丧命了。
十四岁的时候,顾玠仍旧是毫无能力,连基本的驱鬼都做不到。顾午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自己接任务了。
顾尔蒙每次看着兄弟两个人,都扼腕叹息,为什么顾玠的天眼不是顾午的。
一开始只是背地里感叹一句,后来就算是顾玠在面前也不避讳。
顾玠也从大家期待的天才,逐渐变成了一个废柴。
五岁之前,顾玠是顾家的重点培养对象。五岁之后,顾玠就被顾家隐隐放弃了。
对方在顾家相当于一个透明人,就连顾尔蒙和亲生母亲汪雨都不太喜欢对方。顾家其余人对他也是经常冷嘲热讽,要不是命好投胎到了家主那一支,哪有可能享受得到这么好的资源
顾家这种天师家族生来就跟其他家族有壁,规两也只是跟其他人在一块的时候听说过顾家的事。他对顾玠的印象大部分是来自他爸规尚涛,规两觉得规尚涛完全是被人下降头了,他是真的不明白,就连顾家人对顾玠都是漠视的态度,为什么他爸那么喜欢对方
要说喜欢顾午他也认了,对方的确是年轻一代天师里面最有潜力的。可顾玠有什么除了从小到大学习一直不错外,身上基本没有可以被他们这种阶层看得上眼的地方。这个学习不错还是跟普通人作比较的,他从小接受的就是精英式教育,填鸭也能填得像那么回事了,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跟他相比,顾午更加优秀。
如果顾玠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学习上过得去,已经足够平安幸福地度过一生了。
但他出生天师世家,他仅有的长处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会让大家嘲笑更多。学习还行,却偏偏在天师一途无所长进,要不就是没有努力,要不就是根本没有天赋。
没有天赋对一个天师来说,无疑是最残酷的事情。
“伯父也是希望能激励你,让你早点成才。”连生无奈地看着规两,眼中满是包容。
“就算要激励我,也应该是拿你来激励我啊,你还没毕业就已经自己创立了公司,再过几年,身价肯定要比连家少爷更高,现在谁看到你不喊一声连先生。”
“再不济也该是其他人。”
“你跟那个顾玠又不熟悉,怎么好像闹得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阿姨端了一杯咖啡和一块无糖蛋糕上来,连生将它们推到了规两面前。
“还是你这里最好。”规两用勺子挖了一口蛋糕放到嘴里,嚼两口咽下,又抿一口咖啡。
他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蛋糕必须要无糖的,但咖啡又必须要甜得腻死。
吃完两口,整个人才像是活过来一样,很没形象地摊在椅子上,一边讲话,一边端着剩下的蛋糕往嘴里塞。
“我跟他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是不爽老头子的态度,谁有功夫搭理那么个人,切”
规两是被宠大的,他老子宠,身边的人宠,造就了他现在这么个脾气,其实要说性格有多么坏,也不至于。
他口两口就将蛋糕吃完了,略微坐直了一点,表情变得有点神秘。
“顾家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你知道吗”
“什么”连生一直在青澄山养病,就算没来这边,也不怎么关注外界的事情。
他一向都不相信神鬼之说,准确来说,是因为他自己的身体有这方面的毛病,对其态度是厌恶居多。
连生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泄露出这种情绪,他永远都是端庄得体的。
规两脸上那种神秘更多了,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现在顾家只剩下顾午一个继承人了。”
“你的意思是”
“顾玠被顾家赶出去了。”
规两的声音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事情就是今天发生的。
顾氏有一项规定,每个族人成年的时候都会有一次测验,目的是看他们究竟有没有天赋,是否适合担任天师。如果没有的话,为了资源考虑,顾氏会彻底放弃他们。
以往就算对顾玠再失望,顾尔蒙跟汪雨还是对对方抱了一点微末希望的。
他们不求顾玠可以像顾午那样,至少将来不至于给家族蒙羞。可事与愿违,不说适不适合成为天师,顾玠在这方面根本就像是一个普通人被生拉硬扯进来的。
他完全不能在天师这一行有任何发挥余地。
如果说其他人是各种各样的玉器,那么顾玠在里面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
顾尔蒙大为失望,又为了之前那个卦象,竟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将顾玠的天眼给了顾午当然,这种内幕消息外面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规两也只是听说测验过后,顾家就跟顾玠断绝了关系。
但这不妨碍他现在跟连生大说特说。
“顾家也真是心狠,好歹是养了十八年的,说扔就扔,连一点钱都没有给对方。”
“顾玠没有天资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就算验出了这样的结果,顾家也不可能会因为这个跟对方断绝关系,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连生比规两更敏锐,他温和的气质犹如青澄山雾蒙蒙的露气。
“谁知道呢,反正不关我的事。”
剩余的咖啡也一口气灌进了肚子里,规两觉得有点撑,嚷着要让连生给自己按按。
青年很快就不关注顾家的事情了,叹了一口气,替规两揉了揉肚子。
“一会儿雨停了跟我去外面转一圈。”
“不用了吧,外面湿漉漉的,难受死了。”规两讨厌下雨天,要不是为了连生,他才不愿意到青澄山来。
“那下次就不准这么一口气把东西全吃了。”
温和的口吻略带严厉,规两就是吃连生这一套,当下就嘻嘻地笑开答应了。
可他还是说“反正有你在的嘛。”
一副天真少爷的模样。
“你啊。”连生只是这样纵容地说了一声,没有反驳规两的话。
傍晚,青澄山的雨下得更大了,落在树叶上,噼噼啪啪地响个没完。
规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即使将头全部塞在了被子里,山林当中的声音也还是往耳朵里钻。风怪异的呼啸声,尖锐又嘹亮,仿佛有一只可怕的恶鬼,睁着眼睛注视着连家堡中的几个人。
“吵死了”
规两生气地从床上坐起来,啪地一声把灯按亮了,然后穿着拖鞋跑到了连生的屋子里。
“怎么了”
连生才洗过澡,雪白的脸色上看去要比白天更健康了一点,是热水蒸出来的。
规两也不看人,绕过连生就跑到了他的床上,然后自顾自地踢掉拖鞋躺了下来。
“我那边吵死了,睡不着,咱俩今晚一起凑合着吧。”
连家堡里面只有连生的房间是做过隔音的,其余几间房间后来说是要做,可每次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不是青澄山一直都在下雨,山路滑坡,危险到工人的车不敢开进来,就是工人的车子在来的路上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次数多了,加上平时这里只有连生一个人住,连家也就没有再管。
规两是个半点都不会委屈自己的人,说话间,已经在连生的被子里躺好了。
“连生,你被子里也都是一股香味。”
规两觉得连生是一个很稀奇的人,不仅身上总是有着似有若无的香味,就连他用的东西也都是如此。
他刚认识连生那会儿可羡慕坏了,整天就跟在对方后头,希望自己身上也能染一点。
可惜不知道是哪里有问题,就算是他俩同一个被窝,起来后他身上也还是一点味道都没有。
到现在想起这件事,规两还有点怨念。
“可能是最近用的洗衣液太香了。”走廊的感应灯都已经灭了,伸手不见五指,连生把门关上,缝隙当中,似乎有一道人影站在楼梯旁,朝着房间里看着。
“什么洗衣液啊,就是你身上的味道,我小时候就跟你说过了,你怎么还不相信啊”
连生对于规两的话没有回应,转过身拿了一条干净毛巾来把头发擦干净了。
规两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眼睛无聊地朝四周看看。
连生的房间他真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视线突然停留在了窗帘上,似乎跟他上次来看到的不一样。
“连生,你的窗帘是不是换了”
“眼睛这么尖”连生把毛巾放了下来,同时看了窗帘一眼,“上回家里没人,窗户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关,山上的野猫跑进来把窗帘咬烂了。”
“山上有野猫吗”
“不知道,阿姨是这么说的,也许是其它什么野生动物吧。”
“那你这里岂不是很不安全我都跟你说了好几次了,要你每次过来带些保镖,万一呸呸呸,反正多带点人也安心些。”
连生被他这种迷信的反应逗得笑了笑。
“你别不上心啊,要是真有野兽闯进来怎么办”
“好,下次过来的时候我会多带点人。”
“不过你这窗帘也是够厚的,挂了四层。回头我也给我房里多挂几层,这样天亮了也没光透进来。”
规两最喜欢的就是连生房里的窗帘,他是个嘴一刻也闲不住的性子,很快就从连家堡讲到了其它事情。
“徐小车你还记得吗就跟我差不多大的那个,他爸也是,亲生的不宠,反而对继子言听计从,啧啧,真是可怜。”
“几年前就一直生病,到现在还没好,他爸又不给他去医院看病,再拖段时间人都要死了。”
“徐小车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是什么”
规两倒是没有想到其中还有隐情。
“我也只是听生意上的人提过,”连生沉吟了会儿,“跟顾家那方面有关,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所以徐小车他爸才会一直不带他去医院,因为去了也没用。
就连顾家的人都被请了四趟过去,也还是没什么起色。
“不说别人了,你这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再过一两年吧,或许会有根治的办法。”
“你也真是倒霉,都不知道多少代的恩怨了,偏偏选中了你。”
“没办法,谁让我身上流的是连家的血呢。”
两个人又谈了会儿话,才关了灯分别睡了。
房间里的窗户都关起来了,但不知道哪里吹来了一阵风,让窗帘悠悠晃晃地摆动起来。不过连生房里的窗帘有很多层,外面树枝的影子根本就透不进来。
规两原本的房间里,电灯闪烁了就熄灭了,紧闭的玻璃窗上被雨打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窗帘也被风吹动起来,晃晃悠悠间,露出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一只眼睛透过这道缝隙,一直在朝房间里无声地看着。
第二天,规两跟连生醒来的时候,青澄山的雨已经停了,还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规两的精神不太好,他后半夜又被吵醒了。说来也奇怪,连生的房间明明装了隔音,他还是一直听见下雨声,跟连生说了以后,对方检查了一下,原来是有一扇单独开的小窗户没关好。
“你们家当初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养病啊,我要是你,早就神经衰弱了。”
规两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楼下走,经过楼梯的时候,发现地上竟然堆了一滩水。因为铺了红色的地毯,乍一看就像是一滩血似的。
“这里怎么有水啊”
“先生,不好意思,我刚才拖地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水,还没来得及擦。”阿姨走了过来,她刚才下楼就是去拿拖把的。
“没关系,拖干净就行。”
连生脾气很好,也从来不会因为打扫阿姨犯的一些错误而生气。
不过他就是性子太好了,那些人仗着这一点渐渐不太尽心,连家人在察觉到以后,就会将这些人第一时间换掉。规两看了眼那名阿姨,同样跟他上回来见的人不是同一个。
他也没有放在心上,跟着连生一起下去吃了早饭。
连生昨晚劝过他了,加上规两对这里的环境实在不能适应,所以吃过早饭后,规两就又回去了。
等他离开,坐落在半山腰中的连家堡更加寂静了。只有连生跟打扫阿姨两个人。
楼梯旁的水已经被拖干净了,阿姨除了在连生需要的时候,一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没有出来,安静得好像这里只有连生一个人。
他又坐到了昨天的阳台上,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一夜过去,树上的叶子似乎都落了许多。
另一边,规两回家不久,规尚涛也回来了。他对于规两昨天跑出去住了一夜的事情心知肚明。
“你又去连家了”
规两翘着二郎腿,存心气他老子。
“没有,我去了连家堡。”
“你怎么又去那个地方,不是跟你说了少和连生来往吗既然那么喜欢连家堡,你今天还跑回来干嘛”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他一提连家堡,规尚涛就尤其生气。
“要不是连生劝我,还有那里老是下雨烦死了,你以为我愿意回来啊”
“不说了,昨天房间忘了关窗,雨声一直响到天亮,吵得我都没睡好,回房间补觉了。”
“我看你是在他身边都待糊涂了,整个江市的雨昨天半夜就停了。”
“你住在那里我住在那里啊难道我耳朵聋了吗”
规两觉得他爸就是想跟他吵架,但他实在太累了。先前还不觉得,回家后整个人越来越困。
他也没有再管规尚涛,躺到床上就立刻闭上了眼睛。睡得朦朦胧胧的时候他想,好像自己为数不多几次到连家堡回来,都这么累,谁让那里的树实在太多了,风吹得一刻都停不下来,他每次都是睡不好觉。
青澄山自从放晴以后,就一直没有再下过雨。
连生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跟家里通过电话后,就有人过来接他离开了。
青澄山的路又长又绕,连城看着车窗外,有一瞬间天光也变暗了一点,随着驶向公路,视野渐渐开阔,天光也恢复了正常。
连家跟连家堡之间的距离很远,车子开了差不多几个小时才到。
一到家,连志淮和张怡就过来好好打量了他,张怡更是满脸心疼。
“在那里怎么样,晚上还吵吗”
“还好,爸,妈,这次的阿姨挺好的,就别换了吧。”
“你不想换就不换,要不是之前那些人不听话,我也不会”连志淮似乎觉得提起那些人有辱自己的身份,很快就不说了,话题转向了连生公司最近的发展,一家人和乐融融。
吃过晚饭,连生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在家里的房间跟在连家堡的房间陈设十分相同,规两以前还觉得他有强迫症,连一支钢笔摆放的位置都要一模一样。对此,连生只是一笑置之,并没有说什么。
江市仍旧在多雨的季节里,半夜里,又开始下起了雨。
但是这里跟青澄山不同,哪怕雨下得再大,也不会发出那种汹涌咆哮的嘶叫声。连生这一觉睡到了天亮,他在连家堡养病有一段时间了,公司堆了许多事要处理,醒来后就没有再耽搁,让司机直接到公司去了。
公司上下对于这位年轻有为的老板都十分喜欢,又听说他身体不太好,每年都要休养一段时间,心中总是带了一些怜爱之情。
连生回到办公室,秘书就将要处理的文件抱了过来。
“底下能拿主意的按照您的要求,我就让他们自己拿主意了,这些是不能拿主意的,要您亲自过目。”
“我知道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文件按照轻重缓急被分成了好几摞,连生的秘书办事效率一直都这么高。
他在办公室里一直待到了天黑,期间发现某个产品上的公司o印错了,罕见地发了一通脾气。公司的o是连生让人专门设计的,跟连家那边的标志差不多,但又有所区别,寓意从连家传承而来,却又焕发出另一种新生,连生一直都很重视。
那位经理发现印错了后,也是大惊失色,一个劲地请求连生的原谅,表示回头自己一定会亲自到厂里盯着,这回是新来的人粗心大意,才会弄错了。
连生沉着脸一直没有开口,那位经理心惊胆战得汗水直流。
终于听到连生说“下次注意”,才松了一口气。出去办公室后,腿软得差点摔倒。
他慌慌张张就回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将负责这个项目的员工喊来骂了一顿。
“你自己看看自己干的事要不是老板发现了,以后到了市面上不知道被同业笑成什么样子,说我们连自己家的o都能印错。”
“不对啊,产品做好以后我还专门检查过一遍,没有看到哪里出错。”
那名员工也很委屈,经理将这个项目交给他以后,他一直都是事事亲为,忙前忙后,哪里想到在关键地方竟然出了这么大纰漏。说着拿起了经理手中的样本,又仔细看了一回。
“经理,你看,跟你手边这个文创周边是不是一模一样的”
公司内部的文具都是自家生产的,上面也都印有相关标志。
员工将两者放在一起比对了一下,分明就是没有区别的。连经理都愣住了,拿过来同样看了半天。
“这里,你看,这个捺错了,一个是往上勾了一点,一个没有勾。”
就连他这个公司里的老人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经理语气放缓了一点,让员工以后多注意一点。
“经理,咱们这个标志是什么意思啊,我在官网上也没有找到。”
一般公司的o都是有一定寓意的,但无论是连家还是他们公司,好像只是凭空画了出来。
要不是负责产品校对,员工也不可能会注意到。
“我也不知道,以前有人问过老板,但老板没说。”
o印错,这批产品算是全部废了,那名员工不久就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公司,去工厂跟项目负责人当面沟通。
晚上八点,公司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完了,连生还在办公室。要不是张怡打来电话让他回家,他还打算再熬一会儿。
连生捏了捏鼻梁,让秘书将剩余的几份文件带着,打算回家后继续看。见玻璃窗上又挂了水珠,声音淡淡地道“又下雨了。”
“是啊,从晚饭后开始下起来的,也不奇怪,江市这时候从来都是泡在水里的。”
春天原本是极美好的季节,但对于江市的人来说,永远都是跟下雨有关。
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出门就算不带手机,也一定要带把伞。
秘书跟连生一起下了电梯,跟司机一起坐在了前面。
雨好像越下越大了,一开始还能看到车窗外的景象,后面连路灯都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光。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刮个不停,也只能勉强看到前面的路。
“开慢一点吧,雨太大了,晚一点回去也不要紧。”连生看着有往暴雨方向发展的天气,跟司机说道。
车子的速度很快就降了下来,路上只有这一辆车子,黑漆漆的,仿佛要被慢慢吞噬掉。
司机开了一段路,咦了一声。
“怎么了”
“先生,地上好像有人,看不清楚。”
这段路是他们的必经路,有些狭窄,车子绕不过去。
司机不能确定前面黑乎乎的一团究竟是不是人,谨慎地将车子停了下来。
“我下去看一眼,先生稍等。”
“嗯。”
司机拿了把伞,一出车子,黄豆般大的雨滴劈里啪啦从四面八方打到了他的身上。伞只能让他的头部不至于被雨淋到,其余地方在下去的瞬间就湿透了。
恰好这段路又没有灯,司机借着车灯往前走了几步,看清楚果然是一个人在地上躺着。
“喂,你什么人啊,别躺在这里了,快起来,我们要开车过去。”
司机的嗓门很大,但雨声更大,连喊了好几遍对方都没有回应。
他只能又往前走了几步,伸脚踢了踢对方。踢了两下看对方还是没反应,心想这人该不会是死了吧,脚下使了巧劲,让那人由侧躺着变成正面朝上的样子。
恰好一道闪电划过,眼前霎时间就被照亮,同时让司机看到了一张惊艳万分的脸。
对方身上满是泥土,像是体力透支,不慎跌在了路上。
这张脸司机有些印象,是顾家那对双胞胎的哥哥,顾玠。前几天对方被赶出顾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司机也有所耳闻。
他弯腰探了探对方的鼻息,感觉到还有呼吸,回去跟连生说了情况。
“晕倒了”连生皱了皱眉,竟然开了车门打算出去,秘书赶紧重新打了一把伞给他撑上。
连生的裤脚也很快被雨打湿了,他走到了顾玠的面前,由上而下地看着对方,微微皱着眉,露出一贯的心软与善良。
“把他扶到车子上吧,回家去给他叫个医生。”
“可他是顾家赶出来的。”秘书在身边提醒了对方一句。
“等他醒了后就让他离开好了,这么大的雨,总不能就让他这么躺在这里。”
连生说完,又看了躺在地上的人一眼。
只有十八岁,连生想,还是个小孩。
雨从天上坠落着,争先恐后地打在脸上,顾玠睁开了一点眼睛,看到了连生在雨幕当中的脸。
神圣,悲悯。
这是原剧情当中,主角攻跟主角受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落魄的少年被成熟的男人在最狼狈的时候带回了家,他成为了他一辈子的白月光。
任务者当初创造的不止是五个世界,“五”只是他自己订立的一个间隔,可以防止当中出现什么意外,能够在五个世界以后及时调整。
不过,他的能量跟系统在上个世界结束后都已经被顾玠拿走了,就算知道这一切也没有办法再改变。
但顾玠还不能立刻把徐连带走,因为他跟对方的灵魂都是一早被任务者设定好的,必须要经历这些世界才能脱离。同样的,他跟徐连在每个世界当中的设定也都不能轻易改变。
他自己不要紧,可徐连的灵魂太脆弱了,根本无法强行带离。顾玠只能继续进入这些世界,改变原本的剧情线。
但和以前不同。
这一次玩游戏的人,是他。
任务者喜欢让别人在无所知觉的情况下将他们玩得团团转,那么就自己也尝常这个滋味吧。
顾玠会在每个剧情点改变后,让对方恢复记忆,然后让他一遍一遍地感受绝望。
当然,顾玠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
任务者以前喜欢让徐连遭遇种种痛苦,顾玠只让徐连承接了那些痛苦的记忆,而不必真的经历痛苦的那一刻。
顾家将他的天眼给了顾午,但天眼是天生的,哪里那么容易能被夺走。
顾玠受了很严重的伤,他进来的时候,伤势是最严重的。就算他能凭借精神力恢复,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
顾玠又闭上了眼睛,任由司机将自己扶上了车。
车子在停下来一会儿后又重新上路了,雨在后半程开始变小了许多,到家的时候,已经完全停了。
连志淮和张怡看到连生竟然带了一个人回来,还是顾家的人,都不太赞同。不过听到连生讲明天一早就让对方离开,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连生没有来看过顾玠,他回家后就洗了澡,看完公司的文件休息了。
顾玠被随便安排了一个房间,医生给他看过,说是发烧了,又打了一针就离开了。
半夜,玻璃窗被拍得啪啪作响,蓝色的窗帘无风自动。
晃悠悠,晃晃晃,露出下面一双穿着红色鞋子的脚。
顾玠被风吹醒了,他睁开了眼睛,视线由于天眼被剥走而有所影响,没有第一时间看清眼前的景象。
受了伤的缘故,呼吸也有些重。
顾玠过了会儿才打开了灯,房间里空荡荡的,是连家临时收拾出来的一间房,除了窗帘跟床以外,里面什么都没有。
连家好像每间屋子都装了窗帘。
顾玠撑着手坐了起来,下床走到窗边,刷地一声拉开了窗帘,正跟玻璃窗上那张脸对上。
是他自己的脸,被灯照着投映在了上面。
顾玠站了一会儿,转过身重新回到床上,将灯按灭,闭上了眼睛。
只是玻璃窗上的那张脸始终没有消失,慢慢地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然后歪了歪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