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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毁容奴侍(2) 发现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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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皇子,即使顾玠没有刻意摆出威严来,坐在椅子上,也仍可见其矜贵。

    今天的主角是五公主,顾玠又是在病中,只穿了一件合乎礼制的长袍。下摆是混着金线织造而成,哪怕是俯身,也能带动布料反射出几缕金灿来。

    二皇子的容貌跟早就去了的贤妃娘娘像了个十成十,当年贤妃娘娘尚在闺中,就已是名动天下的美人,结合了对方跟顾清濯优点的顾玠容貌自然更甚一筹。

    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想要将自家儿女许配给二皇子的不知道有多少,只不过二皇子对于这些事情始终都是淡淡的。

    他看着丑奴恭敬而没有一丝错处的行礼,心中产生了些许好奇。

    能在这里出现,穿的又不是宫装,明显是随着进宫的官员来的,大概是侍从一类。规矩严明,想来是被人教导过的。既然如此,对方那日为何又擅自出现在皇宫中?

    顾玠整个人的气质都是温润的,就连随意落在丑奴身上的目光也是如此。

    然而他说完以后,对方却并没有马上抬头。保怀是他身边的一等太监,哪里容得了旁人这般不敬。

    “大胆,没听见二殿下说的话吗?还不赶快抬起头来。”

    保怀声音虽然尖锐,但语气中更多的是为了维护顾玠的权威,并非是刻意针对丑奴。

    顾玠偏了头,向他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不过那意思是带着不赞许的。保怀立即往后又退了一步,躬了身不再开口。

    跪在地上的丑奴这时才又出声:“回殿下,奴才相貌丑陋,怕惊扰了玉体。”

    地上铺的都是小块的鹅卵石,一颗一颗,光滑圆润。

    “无妨。”

    丑奴的呼吸不知道是不是停滞了片刻,顾玠只看他将身子更低了一些,而后才慢慢抬起了头。

    他的头发梳得很整洁,这也就意味着脸上的伤疤没有任何遮挡。当众人看到他的脸时,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

    丑奴连抬头都显得很有规矩,视线一直都是看着下方的。

    即便是二皇子的一双靴子,布料都尤其昂贵。

    在场所有人当中,大概只有顾玠的表情是最平静的。上回他就已经知道,对方脸上有伤,只是隔了一段距离,纵使看得清楚,也不如现在。

    除此之外,上回他并没有来得及去看对方整张脸,而现在他则是慢慢端详着人。是一张陌生的脸,可那种熟悉感仍旧存在。

    “可有名字?”

    “有。”

    丑奴几乎是问一句才会回答一句,而顾玠也很有耐心。

    “叫什么?”

    这时候吹来的风也都是极为温柔的,顾玠的声音就像是此刻的春风一样,听不出里面有任何嫌弃意味。

    又静默了一瞬,听到丑奴回答:“奴才姓徐,名连。”

    在他没有变丑之前,燕琅叫他“喂”“那个谁”之类的称呼更多,变丑了以后,燕琅就开始喊他丑奴。

    而在更早,丑奴其实是有名字的,只不过他不愿意告诉燕琅。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叫什么名字。

    同时也是第一次,丑奴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

    他的名字很普通,字也并不特别,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廉价。

    徐连回答着,视线一降再降,从能看到顾玠的靴子,到只能看见对方脚前的圆石子。那块石子已经被太阳晒了有一会儿了,即便是春日里的太阳,也是应该有些温度了。

    “徐连。”仿若一阵清风从面颊上吹过,又仿若一阵淡淡雾气自皮肤上擦过。

    就跟顾玠自己念自己的名字一样,在念出徐连的名字时,他的大脑中也立即浮现出了对应的文字。同时出现的还有堕马那一刻的记忆,极快地闪过,却足够人看清楚故事发生的始终。

    那天他一共邀了五六名好友,各个都是十几二十出头的年纪,挥鞭纵马,好不快活。顾玠一马当先,而随着马跑得越来越快,意外出现了。

    从马背上再到被甩下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顾玠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岂料就在这个时候,有人飞过来接住了他。但落马的冲势太猛,连累对方也跟着滚下山坡。

    顾玠醒来时对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看到徐连,又记得分明。在那种紧要关头,是对方尽力护住了他。

    然而就算是这样,他都受了如此重的伤,更何况是徐连。

    “我记得你,那日落马,是你救的我。”

    皇宫里说话做事都极有规矩,根本不存在无心之失。大家都知道,当日是燕琅救了人,可现在顾玠却说是面前的人所救,当中的区别,令人揣摩。

    就是刚才对徐连态度不满意的保怀在听了顾玠的话后,也看了对方一眼。在保怀心中,天大地大都没有二殿下大,谁救了二殿下,就是他的恩人,尽管他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既然是从二殿下嘴里说出来的话,那一定是没有错误的。因此他看向徐连的目光也一改之前的严厉,变得宽容了许多,就连对方脸上那些疤痕,他也没有觉得多狰狞了。

    顾玠的话并不只宫人意外,连徐连都是没有控制住,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

    这一看,他的头脑就像是被人狠狠地用拳头砸了好几下般,当即又忙不迭地垂下眼皮,唯恐亵渎了人。

    他跟他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一样,好看得几乎要摄走人的魂魄。

    徐连来到京中只有几日,要么是跟随在燕琅身边,要么就是被关在刑室,并不知道太多跟二皇子有关的事情。但他一直都知道,燕琅有一个未婚夫就是当今二皇子。

    那日他跟着燕琅出门,恰巧看到有人落马。徐连其实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燕琅教训他的时候问过他,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去救人,说实话,徐连自己都没有想明白这一点。他只是看到对方有了危险,身体快过头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是将人抱住了。

    他还闻到了顾玠身上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两人一同跌下山坡,徐连整个人几乎全浸在了那味道中。

    回过神来,他的鼻子都要碰到对方的颈脖了。

    自来就经受折磨的身体跟金尊玉贵养大的身体哪里有可比性,是以即使徐连已经尽力保护对方了,顾玠还是昏迷了过去。

    看着对方闭上了眼睛,徐连在担心过后,就是庆幸对方没有看到他。否则,他这副丑陋的模样,岂不是要吓到对方?

    顾玠落马以后,那些王孙贵族很快就赶了来,对方身边伺候的人也一边跑一边大喊着二殿下。

    徐连是这时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原来他救的人,就是燕琅的未婚夫。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必定会惹怒了燕琅,果不其然,回到家后,惩罚就来了。

    奇怪的是,燕琅的每一次惩罚,都会让他再想起来那天他救了顾玠的场景,还有……对方身上隐隐的香气。

    在被燕琅放了,身体稍微好了些以后,徐连就暗中打听起了更多有关这位二殿下的事情。

    他知道他是宫里面最得宠的皇子,知道他在皇子中间各方面能力都极为出众,知道他性情很好。了解得越多,想要再见他一面,看看他的伤怎么样了的念头就越重。

    徐连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找了个燕琅没有功夫理会他的时间偷偷潜进了皇宫。

    他的轻功远比燕琅知道得要更好,只是徐连没有料到自己会那么顺利地看到顾玠。他本来打算远远地看一看对方就好了,谁知就跟人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徐连后知后觉才想起要将脸上的疤痕挡住,既然知道对方已经无碍了,他也就没有再多做停留,趁着顾玠回头的时间,离开了皇宫。

    原本以为是会在宫晏上再看到对方的,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提前遇见了。

    徐连一直没有说话,顾玠又往前了几步。他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提前熏了香,跟那日味道不同,但依旧很好闻。

    “可曾受伤?”

    “回殿下,不曾。”

    没有危及到生命的伤,对于徐连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伤。

    他回答得过分恭敬,透着规矩里面的一板一眼。顾玠不知为何,看他如此,心中散出浅浅笑意来。

    他抬起了手,最终轻抚了一下徐连的头发。这是非常亲昵的举动。

    “跪久了对膝盖不好,起来吧。”他说完话,手也就收了回去。

    顾玠的手跟他人一样温暖,徐连整个人都跟着僵住了。

    这么尊贵的一个人,竟然触碰了他这样低贱的人……在无限的自卑与惶恐中,徐连还感觉到了无比的惊颤鼓噪。心脏似乎都要沸腾得破裂开来。

    他大着胆子再看了一眼顾玠,二殿下依旧是面带笑意,瞳孔清澈。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后再见到我,也不必下跪行礼。”

    看徐连久久没有反应,顾玠又伸手扶了一下对方的胳膊。这次徐连顺着他的动作,慢慢站起了身。

    光是从徐连背后照过来的,他身体投下的阴影也将顾玠笼罩在了里面。

    “宴会快要开始了,你要出宫去吗?”

    “回二殿下,主子说他的玉佩落在了马车上,让我去取来。”

    徐连并没有说半炷香的事情,燕琅定下的要求原本就苛责,现在遇上了顾玠,拿到玉佩再回去的话,必然会超出对方限定的时间,惩罚是免不了的。

    反正,他都已经习惯了,无所谓再给顾玠增添麻烦。

    “你是跟何人一起进宫的?”他没有问徐连的主子是谁。

    “奴才是随燕琅燕公子一同进来的。”

    是了,徐连是燕琅的人,所以他们才说是燕琅救了他。

    可顾玠却有种感觉,这件事背后并不是这样。

    徐连站起来后,顾玠望着对方的目光就由上而下,变成了由下而上。

    即使是仰视着对方,也丝毫不减他的气势。

    徐连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撇去受伤的部分,整张脸也是极为出色的。美玉有瑕,仍难掩光彩。

    他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救命恩人,顾玠心中难免对对方多些亲近与爱护之意。

    “春韶,你去替徐公子到宫外一趟,找到燕家的马车,将玉佩送来。”

    “是,殿下。”

    顾玠手边的人都是顾清濯亲自挑选,从来只会认他一个人的命令行事。

    徐连还来不及阻止,那名叫春韶的宫人就已经走远了。

    “殿下……”

    “春韶脚程快,必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顾玠不出所料地在徐连的脸上看到了几分愕然之色,这个时候,主人家即使发现身上的东西不见了,只要不是太贵重,也不应当特意派遣下人去跑一趟。除非他是有意想要为难对方,既然是为难,那么势必会规定一个期限。

    看徐连的神情,顾玠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他本来是想要去当面谢过燕琅的,眼下对对方的印象变差了些。

    “宴席应该已经开始了,我晚些再过去也是一样的,不在乎这一时半会。不知徐公子可否能陪我一起散散步?”

    他已经是第二次称呼他为徐公子了,一名丞相府中的奴侍,哪里担当得起顾玠如此称呼。

    徐连正待推辞,可目光只要一对上顾玠那种柔和的视线,除了点头答应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他沉默的样子,顾玠唇角微动。

    “前几日我去御花园的时候,里面还有许多花没有开,现在过去,想必能看到一番美景,劳烦徐卿推孤过去吧。”

    这是完全只对徐连一个人说的话,所以称呼上也格外亲近些。

    二殿下坐在椅子上,既无凶狠,又无威胁,偏偏一句话就让人唯命是从。

    徐连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代替了保怀的位置,站在顾玠身后,推着对方慢慢往前走了。

    保怀知道二殿下不必他们跟着,也就退到了御花园门口处守着。

    那边,宫晏已然开始,顾清濯也在宴席刚开始的时候露了面。看到顾玠的座位上一直是空的,问了汪岑怎么回事。

    “回皇上,方才殿下身边的秋棠带了给五公主的贺礼过来,说是殿下在路上遇到了那日落马接住他的人,跟对方去了御花园游玩。”

    出门在外,似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就算是做事也不会直接由主子来,必然是下面的人代劳的。

    听到汪岑的话,顾清濯也不意外。

    “可知道那人是谁?”

    “只知道是跟在燕小公子身边的奴侍。”

    要不是顾玠有意要跟徐连亲近,汪岑哪里能注意到有对方这么个人,他能记得徐连是跟在燕琅身边的人就不错了。

    不过听了顾清濯的话,汪岑倒是暗暗留心,打算等五公主的生辰宴过去后,好好调查一下徐连的身份。

    “皇儿既是有这个兴致,就不必去打扰他了,让保怀小心伺候着。”

    “是,奴才这就让人传话过去。”

    身为皇上身边的太监,汪岑手底下多的是小太监可以帮他做事。他连生辰宴都没有离开过,就将顾清濯的意思传给了保怀。

    御花园内,顾玠的目光多看了一眼开得灿烂的牡丹花。

    身后过不久就传来一道询问:“殿下是喜欢这花吗?”

    因为声音是从头顶传过来的,是以顾玠抬头望了一眼徐连。他的脸被日光照着,更显得雪白,比那牡丹还要漂亮三分。

    二殿下性格好,脸上常常都带着笑。徐连看着顾玠的脸,比照着他打听来的消息,心中想着的是那些消息果然不假。

    “它们开得很好。”

    顾玠很快就又回过了头,但身后的人却停了下来,而后走到了他的身边,接着慢慢蹲下,在花丛中找了一朵最好看的摘了下来,递到了他的手上。

    等他接过去以后,又沉默无声地回到原来的位置,推着他的轮椅继续往前走。

    顾玠垂眼看着手中的牡丹,歪了歪头,有种自己好像被哄了的感觉。

    “徐卿,那日是燕公子让你救的我吗?”

    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顾玠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只是徐连迟迟没有回答,而去了宫门口的春韶恰巧在这时赶过来。

    “回殿下,奴婢已经让人在马车里外都找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玉佩。”

    春韶做事细心,必不可能是遗漏了。

    顾玠听到她的话,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燕公子急着找玉佩,必然是对他很重要的,既然没有找到,也该去禀告他一声,我们过去吧。”

    顾玠没有再问徐连那个问题,但从对方一直没有开口当中,他大概知晓了答案。当日落马的时候,燕琅并没有让徐连来救自己。

    所以,不管从什么角度出发,他真正的救命恩人只有徐连一个。

    想到这里,顾玠看向徐连的眼神更加柔和。

    重新去到生辰宴,推着顾玠往前走的人就变成了保怀。

    一路上,徐连并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只放在了顾玠手上拿着的牡丹花上。等到了宴会,他自觉地走向了燕琅身后,跟对方说明了情况。

    燕琅当然知道马车里没有玉佩,他出门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佩戴,这只是他用来折腾丑奴的一个手段罢了。可是他还来不及发怒,春韶照着顾玠的吩咐也走了过来,表示那边是由她去找的,并没有什么发现。

    “想来燕公子的佩玉应当是落在了家中,又或者是皇宫其它的什么地方,我们二殿下说了,只是一块玉,原就不值当着急,免得连累了身体。”

    春韶讲话进退有据,不卑不亢,饶是燕琅心中不痛快,也不能当众跟对方计较。

    他强牵起了嘴角,表示谢过二殿下关心,等春韶离开以后,他恶狠狠地剜了丑奴一眼。不过他心中更多的不快是冲着顾玠去的,燕琅朝对方看了一眼,上回在马上,他根本就没有看仔细,倒是不想,他这个未婚夫,长得如此俊美。

    燕琅心里那些不快转了转,最后他还是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地哼了一声,只是席间,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撇向顾玠。

    找了个机会,燕琅拿着酒杯起身走到了顾玠面前。他本就是少年模样,此刻锦衣华服,乌发红唇,更显得出众夺目,同时也衬得身后奴侍越发不堪。

    燕琅带了几分少年憨气,向顾玠举了举酒杯。

    “多谢二殿下方才帮我去寻玉佩,这杯酒我敬您。”他的语气里还带了几分两人有婚约关系的亲近。

    燕琅拿捏的分寸是极其恰当的,甚至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好感。

    可顾玠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时,心中就十分厌恶。这种厌恶严重到了让他多跟对方说一句话都不太愿意,面对燕琅的敬酒,顾玠更是不曾予以回应。

    保怀察觉到了顾玠的不悦,当即出声。

    “殿下腿疾未愈,太医说不能饮酒,燕公子有心了。”

    这番话谁也找不出差错,只是燕琅听了总觉得顾玠是在敷衍他。

    他原本对对方也没有多少兴趣,甚至这趟回来,是打算跟顾玠解除婚约的。可刚才看到顾玠,他就已经减弱了那个念头,现在再看对方的态度,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顾玠不愿意理他,他偏要让人为他心动,让他喜欢他。

    燕琅更加摆出不谙世事的模样来,同时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骄纵之态。

    “是我考虑不周,只是二殿下既然不能饮酒,可就欠了我一次,来日是要还回来的。”

    换做是任何人,恐怕都会给燕琅这份面子,况且顾玠与他之间关系本就不一般。

    可偏偏他摆出来的这份姿态顾玠并没有领会,反而是用温和的语气没有多少起伏地说着:“君臣有别,难道丞相平日便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很明显,顾玠不但没有顺着燕琅的话答应,反而是将问题上升到了一定高度。

    要是他这话传扬出去,丞相府的声誉也会一落千丈。这个时代,若是哪家家教不好,旁人也是会退避三舍的。

    顾玠一见到燕琅就很不喜欢他,他的身份也不会让他有委屈自己的可能。

    就算两人定有婚约又如何?

    顾玠说这话时声音不高不低,身边的人都能听得见,是以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燕琅被他这话说得脸都气红了不少,狠狠地瞪着顾玠。他长得好看,无论是做出什么表情其实也都是好看的,甚至让人想要包容,觉得他年纪小,难免就任性了些。

    但顾玠只是越看越憎恶,那张姣好的脸他在眼中无异于修罗。

    “燕公子,一会儿歌舞就要开场了,您赶快回到位子上去吧。”顾玠不喜欢燕琅,保怀也就不喜欢燕琅,虽看上去还是有笑容的,实际上眼睛里一片平静。

    “二殿下不喜欢我便不喜欢我,何苦这般来说我,您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重要,若是传扬出去,我燕家今后也不能做人了!”

    燕琅在离开之前,似嗔似怪地对顾玠说道。他这般情态落在他人眼中,冲散了先前顾玠那句话的严厉程度。

    就连顾清濯在上面看到两人相处的模样,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初之所以定下燕琅,还有一层很重要的缘故,那就是对方的生辰八字跟顾玠的生辰八字十分契合。上回燕琅让人救了顾玠,从中就可以看出来卦象没有算错。

    他笑着敬了燕之山一杯酒,燕之山起身,恭敬地饮完了。

    燕琅回到座位以后,看着顾玠气得牙痒痒。

    两人的婚约已经定下了十几年,要是顺利的话,说不定今年就可以拜堂成亲。他倒要看看,等他们成亲以后,顾玠还会不会对他这副面孔。

    “丑奴,你眼睛瞎了,酒喝完了不知道给我倒一杯吗?”

    “是。”

    徐连早就做好了应对燕琅的准备,听到对方的话也没有意外。只是他给燕琅倒完酒起身的时候,身体却突然摆了摆,眼前也是一阵眩晕。

    这是燕琅给他喂下的毒药的作用,算算时间,他应该要吃解药了,可今年的解药对方却迟迟没有给他。

    毒药发作起来痛苦万分,像这样头脑眩晕已经是很轻的症状了,严重起来浑身犹如虫蚁啃咬,腹内也痛不欲生。

    多少个夜晚,徐连都被折磨得面色煞白,哪怕用睡觉来麻痹自己也做不到。

    看到他的情况,燕琅冷笑了一声。

    “药效发作了?贱皮子就是贱皮子,不痛不知道要听话,今年你就多痛几个月,等我跟二殿下成婚以后,再给你解药吃。”

    说完,燕琅就不再看徐连,任凭对方难受得已经在浑身冒着虚汗,周身不明显地发颤了。

    他忙着自我表演,企图叫顾玠心怀愧疚,主动来跟他服软。只是他没有注意到,那位光风霁月的二殿下浅笑矜然,满目视线却只有他身后连头都不敢抬起,生怕被别人发现端倪的奴侍。

    顾玠是第一个发现徐连情况不对劲的人,对方虽然一直都是低着头,但现在低得尤其多,且侧脸看上去已经煞白一片,下巴上还凝着一滴汗。

    他的两只手更是垂在身侧,死死地握着,手背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不过,对方的这种异常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顾玠还没有叫保怀找个借口将徐连叫到其它地方,他看上去就已经好了。

    他哪里知道,习武之人感觉敏锐,在发现他看过来的时候,徐连就强行用内力压下了蚀骨痛意。可他这么做,只会让毒药在过后发作得更厉害。

    顾玠见徐连紧握着的两只手已经松开了,略略放心。

    “保怀。”他偏了偏头,喊来保怀,在对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丞相府因为那莫须有的救命之情都得了那么多的赏赐,没道理他真正的救命恩人什么都没有。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感觉到燕琅很不喜欢徐连了,既然不喜欢,人也就不必留在他那里。

    不过该怎么把人要过来,还需要再做打算。首先一点,他要弄清楚徐连跟丞相府是什么关系,身后还有无牵绊,若是有的话,他一并给对方解决了就是。

    “是,殿下。”保怀得了顾玠的命令,找了个机会就悄悄退了下去。

    顾玠没有一直坐在这里,他看了一会儿节目后就有些倦了,顾清濯命人将他送了回去,让他晚上再出来玩。

    临走的时候,顾玠又看了一眼徐连。恰巧对方也在看他,顾玠朝他笑了笑,就被宫人推着离开了。

    他那一笑真如牡丹绽放,座中不少人都看呆了。

    由于顾玠笑的时候刚好是对着燕琅的方向,对方以为他是对自己笑的,心里立刻有所得意起来。

    只有徐连知道,顾玠究竟是对了谁。他脸上毁容的部分开始散发出灼烫来,让他回忆起燕琅将滚烫的茶水泼到脸上时的感受,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脸上远比那时更热。

    徐连情不自禁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当手指碰到那狰狞的伤疤时,他恍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样子,竟然也敢肖想那样的人。

    徐连收回手,站在燕琅身后,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同时他对那毒药的压制也放开了,喉间一股腥甜立刻涌上来,又被他硬生生逼了下去。

    顾玠回到玉熙宫以后,五公主怕他在席上没有吃得尽兴,还特地让人给他送来了几道菜来。

    虽说皇子之间为了立储会有明争暗斗,但这些争斗并不涉及阴狠之事,更不会危及性命,因此也无需担心会有人在这些吃食上动手。顾玠只用了一半,另一半赏下去给宫人了。

    保怀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想来当中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顾玠也没有着人去催,夜间的宴席开场时,他让秋棠推着自己准时去了。

    燕琅又换了一身衣服,比起白天,更加精致。他看到顾玠过来,眼珠先是转了一圈,并不主动过去,反倒是跟其他人小声说起了话。

    徐连跟在他身后一天,所用过的东西也无非是午间休憩时吃过的几块糕点与一盏茶,又有毒药的折磨,浑身早已疲惫不堪。

    在燕琅说到京中有哪些好玩的,让对方务必带着自己去瞧瞧时,他的身体再也控制不住地大幅度摇摆了一下。随即又强自撑着,单膝支持不住地半跪在地上道:“请主子恕罪。”

    旁人并不晓得徐连受着怎么样的折磨,只以为他是长时间站久了坚持不住。

    然而一名奴侍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是极为不中用的。那名跟燕琅说话的人目光挑剔地打量着徐连,视线触及到他脸上的疤痕时,嫌恶地皱住了眉。

    “这等没用的奴才,趁早打发了好。”

    燕琅对于徐连的状况是心知肚明的,他知道对方坚持了一整天,也是到了极限,若是再撑下去,难保不会让别人发现什么。于是面上表现出十分的宽容,让徐连站起了身。

    “既是累了,就自己找地方休息去,一会儿宫晏结束你再随我一同出宫。”

    “奴才遵命。”

    徐连踉跄地起了身,身后还能听到别人跟燕琅的一两句对话。

    “小将军当真是心善,对着这样一个奴才都不生气,换做是我,回去定要打死。”

    “他跟随我多年,想来只是入宫后不太习惯。”

    “自来只有下人迁就主子的,哪有主子迁就下人的,小将军这般,可要防止那些刁奴欺主。”

    徐连刚开始只是走着,待人影渐少,天色又是漆黑一片,他便用起了轻功。

    皇宫里他认识的地方也不多,一处是御花园,一处是燕琅中午休憩的地方。按理说,他不应该乱走,跟宫人说明身体不适,去后者那里休息便是,可徐连最后却来到了御花园。

    毒药发作得厉害至极,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脚步不稳,最后竟然重重跌坐在了地上。

    徐连揪着衣领,只感觉有一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等到这种感觉过去后,又是一阵刻骨铭心的剧烈痛意,好像被一块石磨从头到脚碾压了一遍。

    他倒在花丛中,夜里的花朵大多收拢了起来,闻不到多少花香。

    意识开始逐渐模糊,徐连竟然就此疼晕了过去。

    宴席上,徐连离开没过多久,春韶就过来跟他说保怀已经回来了,只是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请他回去玉熙宫。此外秋棠也急急忙忙地告诉他,刚才跟在徐连身后,可对方脚程太快,他跟丢了。

    “无碍,先推我回宫再说。”

    “是,殿下。”

    秋棠和春韶同时领命,经过御花园的时候,顾玠听到了一些动静。

    “等一下。”

    宫人并轮椅停住以后,顾玠又听到了一两声响。他让秋棠随着自己指的方向将他推了过去,只是还没走几步,就见早已离开的徐连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走了出来。

    对方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妥,连脸色都是正常的。

    “方才见你从宴席上提前离开了,可是有什么事?”

    他们已经隔了好几个时辰没说话了,但顾玠的腔调还是那么的柔和。

    夜风徐徐,徐连却是在一边忍受痛意,一边装出无事的样子摇了摇头。

    “只是站得久了,有些累。”

    “那也不能歇在御花园,白日里有阳光照着还是暖和的,晚上起风的话,这里都没有遮挡的地方。我的寝殿离这里不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等到那边宴会结束,我会让人送你出去。”

    “不用了。”

    徐连很快地拒绝了,这种快几乎有些不正常。

    他答过以后,就想迈步离开。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燕琅的毒药,压抑了一天的毒性在此刻加倍地反扑过来,叫他直接吐了一口血出来,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本身能站起来跟顾玠说话,就已经是徐连强行做到的了。

    他在花丛中昏迷过后,迷迷糊糊听到有人经过,等发觉是顾玠,并且对方要走过来后,立刻又挣扎了起来。

    徐连不欲令顾玠担心,然而事情却发展到了最糟糕的一幕。

    “徐连——”

    徐连突然吐血,当着他的面倒下去那一幕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与此同时,还有更多莫名其妙的画面在脑海里。

    同样是血,很多的血,那种锥心之痛几乎要将顾玠击垮。

    他坐在那里,想要去扶住徐连,却是有心无力,差点将自己也带倒。好在他身边的春韶跟秋棠都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当即一左一右将人搀扶住,而他自己则是由其余宫人扶稳坐好。

    这一番差点闹得人仰马翻,春韶跟秋棠在扶住徐连以后,发现对方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殿下,他浑身都在发烫,还在发抖。”

    那口血吐出来以后,徐连的脸色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对方的糟糕是个人都能看到。

    顾玠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到那股沉重的感觉稍微离去,才指挥着两人将徐连带回他的寝殿,同时让宫人去请太医来。

    “就说我的身体不适,让他们赶快过来瞧瞧。”

    听到顾玠的话,宫人立即就明白,不能随意将徐连的情况说出去。

    应了声后,各自行动起来。

    “二殿下,您回来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禀告……”

    保怀说着,就看到春韶和秋棠扶了徐连进来,对方的衣襟上还沾了血。顾玠刚才离他近,衣摆上也落着零星几点。

    “哎哟,这是怎么了,殿下,您没事吧?”

    “我没事。”

    看徐连一直难受得揪住衣领,顾玠在让人将他放到榻上后,替对方解开了一些。只是他的身份,保怀哪里舍得叫他做这种事,立刻想要过来代劳。

    “殿下,这种事情还是让奴才来吧。”

    保怀的声音和顾玠的吩咐都在徐连的领口被解开时戛然而止,因为他们同时看到了对方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鞭痕。有的新,有的旧,以及内衣之上,沾了些许的新鲜血迹。

    顾玠面色沉沉,当即就将徐连的领口整个拉开,随后他就看到对方双肩两侧已经结了痂又裂开来的伤口。他将人侧过身子看了一眼,背后也是一模一样的血窟窿。

    这是被穿了琵琶骨以后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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