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说实话, 石一江在狱星工作多年，也接过几个幼崽，但他敢说, 面前这个小女孩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一个。
首先她的情绪十分稳定，一路走来，她都很平静，对周围的一切并不关心，一直在发呆走神。
但她的这种不关心，跟三号那种完全的自我封闭又不太相同, 她在待人接物上十分礼貌周到, 一看就知道是个接受过良好教养的孩子。
她这种不关心, 更像是一种麻木，那眉宇间仿佛化不开的愁绪，让她身上有一种区别于同龄人的忧郁。
也就只有在面对那只小肥鸟的时候, 她的眼睛才会多出一丝明亮的色彩。
石一江不知道这个孩子经历过什么, 但看着她低低垂下来的长耳朵，他还是收回了目光。
能被送来狱星的孩子，都不简单, 该头疼的, 应该是那个新来的苏饲养员。
“走吧，我带你去行政处，会有饲养员来接你。”石一江走出了驾驶室。
小女孩收回手, 肥嘟嘟的小鸟扑打翅膀，落在了她的肩膀上，黑葡萄似的眼睛左看看右瞅瞅, 对周围的一切充满新奇。
与之相反, 小女孩微低头, 沉默而乖顺地跟在石一江的身后。
很快来到行政处大楼。
“叩叩叩——”石一江敲了敲门。
“进来。”
里面传出女人肃穆庄重的声音。
小女孩跟着石一江走入办公室，在听到石一江向女人介绍自己后，她提起裙摆，娴熟又不失优雅地行了一礼。
郭卉看着这个温顺可爱的小淑女，一时间神色有些复杂。
而在小女孩行了礼之后，站在她肩膀上的小肥啾，也啾啾了两声，像是在跟郭卉问好。
郭卉看看那只小鸟，又看了看资料，说道：“这就是你的小宠物吧？”
听到这话，一直保持沉默的小女孩，这才望着郭卉，认真地道：“啾啾不是宠物，他是我的好朋友，女士。”
小女孩的声音轻柔中尚带着属于孩童的稚嫩，语速不急不缓，听着像个小大人似的，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不愧是皇室教养出来的女儿啊……可惜，怎么会拥有那么凶残的血脉呢？
郭卉回想起资料上关于这小女孩的身世，也不免有些唏嘘，看着小女孩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悯和同情。
“嗯，我知道了。”
郭卉点点头，声音稍微柔和了一些，说道，“不过我必须提醒你，如果你一定要带着它的话，那你要保护好它，到了育崽所之后，最好不要让它离开房间。”
小女孩五指微缩，明显有些紧张起来。
她没有询问为什么，只是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宽容和提醒。”
“嗯，从今天开始，你将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九号，这是你的新名字。”郭卉说道，“好了，你去那边坐一会吧，饲养员很快就来接你了。”
九号……
小女孩紧捏着手指，她连过去的名字也不能保留吗？
她的眸光有些黯淡，轻轻颔首后，就带着小肥啾一起走开，在郭卉所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小女孩低着脑袋，又开始发呆起来。
“啾啾！”
小肥啾蹦跶着跳了两下，想要引起女孩的注意，见女孩不理它，又用小小的鸟喙蹭蹭她的脸颊。
小女孩抬起头，她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她努力地对它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又继续低下了脑袋，情绪就像她耷拉下来的兔耳朵一样低落。
见她这样，小肥啾也只能安静下来。
它歪歪小脑袋，扑打翅膀飞到她的肩膀上，蜷缩在她的脖颈边，柔软蓬松的羽毛挨着她，用小小的身体给予她暖意。
苏词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小女孩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当看到穿着这灰蓝色制服的青年，她轻轻眨了眨眼睛，纵使她见识过不少美人，也不免被青年绝世的容貌所慑。
过了会，她才回过神，赶紧从椅子上下来，提起裙摆朝青年行了一礼，这仿佛刻进她骨子里的礼节，即使仓促之下也不失美感。
苏词打量了她几眼，目光在她脑袋上毛茸茸的长耳朵上扫过，这才看向郭卉。
在他旁边、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阿衍，先是仰头看了看苏词，又看向不远处的兔耳小女孩，目光中带着几分警惕和苦恼。
他伸手摸摸自己才变成没多久的圆耳朵，脸上露出纠结之色。
难道……又要变了？
“苏饲养员，新的幼崽到了，你把她接回去吧。”郭卉说道。
苏词颔首，抬脚走向小女孩。
看到饲养员靠近，小女孩有些紧张地后退了一步，在发现青年停下来之后，她才松了口气，小声开口：“先生你好，我是新来的……九号。”
说到自己的新名字，小女孩微微抿了下嘴唇，脑袋又低了下来。
苏词皱眉，他蹲下身，目光与这怯生生的小兔子平视着，看出小女孩的难过后，他问道：“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一怔，眼睛又微微有些发红起来，她咬了咬嘴唇，还是乖乖回答道：“我……我叫雪薇。”
“雪薇？倒是挺适合你的。”她听到青年声音温和地说道，“你以后还叫这个名字吧。”
小雪薇不由看向他，惊喜地道：“可是……可以吗？”
她看向郭卉，眼神有些不安。
郭卉也在看着他们，闻言，不免眉头微皱，倒不是不满，只是有些奇怪。
这是过去的饲养员从未做过的事情。
而苏词则起身，对郭卉说道：“这种铭牌，也能给幼崽做吗？”
他指着胸前的铭牌，这样的铭牌，基地之中每个成员都有，却不包括育崽所的幼崽们。
“可以倒是可以……”但有必要吗？
郭卉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她看着苏词认真的神色，又看向在知道自己可以保留原来的名字后，眼神明显灵动了一些的小女孩，想了想，迟疑道：“我帮你申请看看吧。”
在如何养育幼崽方面，每个饲养员都不同，她不是专业人士，能做的只有尽量配合。
“嗯。”苏词颔首。
青年似乎并不觉得申请有不通过的可能，他继续说道：“我给幼崽们取了新的名字，等回去发给你。”
新名字？
郭卉有些意外，她认真地看了苏词一眼，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然后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接着，苏词的目光落在那只肥嘟嘟的小山雀上，问道：“那他呢？”
随着苏词的询问，阿衍也看向那只小山雀，这小鸟儿像个小绒球似的，倒是十分可爱。
这是完全兽化的幼崽吗？
然而却听郭卉说：“这是她的宠……”
她顿了顿，改口道，“这是她养的，一起待在育崽所应该没问题吧？”
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负责审核和交接的人员也没有强行带走女孩的小宠物，但来到育崽所，关于幼崽的一切就得听饲养员的。
如果饲养员不同意，那还真没什么办法，不过据她的观察来看，这位苏饲养员应该没有那么狠心才是。
“她养的？”
苏词神色古怪地说了声，随后收回视线，道，“那我们走了。”
他示意小雪薇，然后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小雪薇连忙抬脚跟上他，在来到门口的时候，像是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朝郭卉和办公室里其他人行了个告别礼，这才转身小跑着跟在了苏词后面。
就是那只小肥啾，也扑打着翅膀，啾啾了两下，这才跟着飞走了。
“这新来的幼崽，好像不太一样啊？”旁边，郭卉的同事忍不住说道。
郭卉颔首，心里却在想着那位苏饲养员刚刚的表现。
他最后那个古怪的表情让她有些在意，不过，最让人意外的，还是他给幼崽取了名字。
看上去，他跟过去那些饲养员似乎有很大不同，难道这就是幼崽们最近都很安分的原因？
郭卉不由看向自己的光幕，上面正显示着人事部那边发来的简历，她不由推了推眼镜，目露思索。
那新的饲养员招聘，是不是可以不用那么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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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小雪薇终于跟上苏词，因为小跑，她的脸色微微红润了些，看着也比刚刚更有精神了。
小肥啾绕着苏词飞了一圈。见苏词只是淡淡瞥它一眼，就继续慢吞吞地走着，它忍不住啾啾啾地叫了起来。
小山雀的叫声清脆悦耳，就是显得有些吵闹。
“啾啾。”
女孩唤了它一声，小肥啾顿了顿，这才咻地飞回来，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雪薇跟在饲养员身后，发现他走得很慢，是她完全跟得上的速度，以为这是他在照顾自己，她心里不免松了口气。
这个饲养员似乎还挺好相处的？
只是，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女孩的眼神再次变得暗淡下来，她安静地跟着苏词，又一次流露出那种麻木，还有隐约的悲伤。
阿衍回头看了她一眼。
在他的视角下，他能够看到四周那肉眼难辨的怨气，像闻到腥味的鱼儿一样，朝着小女孩的身周聚拢。
小女孩的负面情绪吸引了怨气，而那些怨气影响着她，反过来，她的负面情绪又滋长了怨气——
其实，这就是为什么研究院的科学家会说，红雾是可增殖的。
因为负面情绪就是怨气最好的养料，只要有负面情绪存在的地方，就会有怨气的存在，而只要是生物，哪怕智慧不高，就都存在着负面情绪。
阿衍有些担忧地看着这新来的幼崽，她的负面情绪太强烈了，比其他幼崽都要强烈得多。
如果是之前，她恐怕在育崽所待不了几天，情况就会变得很糟糕，好在……
阿衍仰头看向苏词，望着青年镇定自若的模样，他心里的不安一下子就被驱散了。
有苏苏在，那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苏词若有所感，微低头，就看到小孩笑吟吟望着他，恍惚间又好像看到了那个陌生的少年……
现在，其实已经不算陌生了。
他微微一哂，伸手按在小孩的脑袋上揉了揉。
在他们后面，小雪薇低头想着心事，站在她肩膀上的小肥啾，却在偷偷观察着面前这个饲养员。
忽然看到他的手按在身侧，做出揉弄的动作，它那小小的像黑葡萄似的眼睛里，不□□露出一丝疑惑和不解。
这个饲养员……
他的手忽然抽筋了吗？
在小肥啾的目光注视中，苏词带着他们来到巴士站台，刚好悬浮巴士到站，他们一起坐上了车。
小雪薇一路沉默，虽然小肥啾在察觉到她不开心后，就一直在逗她，但也没能让她开心起来。
而另一边的座位，苏词刚刚坐下，通讯仪便响了起来。
【行政处-郭卉】：苏饲养员，这是新来幼崽的档案资料，你看看吧，或许会对你有帮助。
【行政处-郭卉】：文件。
苏词回复了一声好，便打开文件，在线浏览起来。
文件开启，最开头就是小雪薇的照片，她拍照的时候应该只有四五岁，穿着精美的华服，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可爱又朝气。
可以看出来，这是个在幸福中长大的孩子，虽然还没有长出兔耳朵，但丝毫不减她的萌感。
苏词继续往下翻，详细的资料便映入眼帘。
姓名：艾雪薇
出生年月：星盟历1324年7月
国籍：特斯帝国
凶兽血脉：蹬龙兔
身世背景：
出生于艾希帝国，为艾希帝国前任亲王之女，在艾希帝国政权交替之后，随父母移民特斯帝国，逃难途中遭遇追杀，父母双亡。
于1329年底被送至特斯帝国首都福利院，1330年被领养，同年，因狂化导致领养人重伤垂危被遣回福利院。
经审核后判定，该名幼崽虽并非星际罪犯子女，但其他条件均符合狱星育崽所收容规定，故送至狱星进行收容。
现在已经是1331年了，大概是在路上花费了不短的时间，等她到达狱星的时候，已经是隔年的事了。
苏词的目光，落在凶兽血脉那一栏：蹬龙兔。
他又侧过头，看了看坐在另一侧座位，穿着粉嫩的裙子，瞧着就软萌乖巧的小萝莉。
在小肥啾警惕地朝他看过来时，苏词收回了视线。
果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至于蹬龙兔的详细讲解，苏词并未点开，从这个名称来看，大概也能看出这种凶兽的特点。
他并没有多么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一只刚觉醒没多久的幼崽而已。
不过……
苏词摸摸下巴，忍不住想道：兔子刨坑好像挺厉害的？
悬浮巴士平稳地向前行驶着，终于来到了育崽所门外的站点。
苏词只好收回发散的思绪，将光幕收起，对小女孩招了招手，然后带着她一起下车。
小雪薇看了看他的背影，回想他刚才查看光幕的模样，不由咬了咬唇，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后。
在下悬浮巴士之后，小雪薇终于看到了育崽所，这将是她未来至少十年内要生活的地方。
看着那充满冰冷气息的金属风格建筑，她的心中更加感到压抑了。
在即将进入育崽所的时候，小雪薇终于忍不住开口，她问道：“你是不是看了我的资料？”
苏词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她，阿衍也朝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小女孩身上的负面情绪，比刚出行政大楼的时候，浓郁了至少一倍，而此刻，攀升的速度又加快了。
“我不是故意的……”
小女孩刚说到这里，眼睛就红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愧疚和惶恐，“我不是故意要伤害她的……”
这个“她”，指的应该就是她狂化之后，打伤的那个领养人吧？苏词想道。
他点点头，然而女孩却并不是想要他的回应，她望着苏词，泪珠开始不停地往下掉。
“夫人她……是不是死了？”小雪薇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之中，情绪变得十分的不稳定，“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们都说夫人还活着……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她不愿意来看看我呢？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小女孩双手捂着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好想她……还有父亲和母亲……呜呜，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才会被送到这里来吗？”
或许是红雾对她的影响太大，太过强烈的负面情绪直接将她冲垮，以至于在第一次见面的苏词面前，她就这样崩溃了。
苏词看着她，不禁叹了口气。
能被送到这里的幼崽，还真的是……每一个都有着不小的问题。
本来站在小女孩肩膀上的小肥啾，已经着急地飞了起来，它啾啾啾地叫着，不断地去蹭小雪薇的脸颊，然而却于事无补。
眼看小雪薇当场就要陷入狂化之中，苏词终于抬起手，轻轻地落在她的发顶。
用双手捂着眼睛的小女孩，啜泣着抬起头，一双哭得红通通的兔眼望着苏词，看着好不可怜。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位夫人是什么情况。”苏词道，“不过你的档案资料中只提及了她重伤垂危，应该的确没有死。”
“真……真的吗？”小雪薇眼巴巴地问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饲养员，她就觉得很亲切，跟其他大人好像不太一样，让她下意识地就去相信他的话。
苏词的掌心微微泛起光亮，一边为她驱散不断弥漫在她周身的怨气，一边道：“我不骗你。”
小雪薇忽然就觉得心底一松，那些积攒在她心里很久很久的情绪，好像都在刚刚借由哭泣宣泄了出来，让她感觉轻松了许多。
然后，她听青年继续说：“你并非是因为错误被送到这里的。”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或许以后，你会因为来到这里而感到庆幸吧。”
应该会的吧？苏词想道，虽然要帮他种地，但他也会付出相应的报酬，至少引导她如何正确地使用血脉之力还是没问题的。
小雪薇吸了吸鼻子，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她感觉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口后，心情真的好多了，当然，在她看不见的视角下，有一层浅浅的光晕笼罩着她，让那些怨气无法再靠近她。
大概，这也才是她情绪变好的主因吧。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情绪变好之后，小雪薇就有些害羞了起来。
她红着脸将眼泪抹干净，又想给苏词行礼时，却见青年站直了身体，然后继续懒洋洋地朝育崽所大门内走去。
小雪薇看着他的背影，还是坚持着行完礼。
这是母亲教给她的东西，她不想忘记。
然后，她才带着小肥啾跟在了苏词的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这个时候的她，才表现出了这个年纪的幼崽该有的天真和好奇。
在真正踏入育崽所大门的时候，小雪薇就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空气……好像变清新了？
这时她又听饲养员说：“每天早上6点到傍晚6点，是你们的自由活动时间，只要不打扰到其他人，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小雪薇不由认真听了起来。
“在傍晚6点以后，所有幼崽都必须待在房间中，并保持安静，至于其他的，你等明天再问问其他幼崽吧。”
现在已经过了六点，幼崽们都回各自房间了。
“如果我外出，不小心狂化了怎么办？”小雪薇问道。
她被送回福利院，还有来育崽所的路上，都是被单独关在房间里的，她也不想再伤害到别人，所以都很自觉。
“没事，这点不需要担心。”
苏词没有过多地解释，因为……他饿了。
将小女孩和那只山雀一起交给4586之后，苏词就带着阿衍闪身回了宿舍，觅食去了。
小雪薇跟在4586的身后，一起来到了五楼。
“可爱的薇薇，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啦！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呼唤我哦。”4586的声音充满热情，“我去给你准备好吃的。”
临走时，保姆机器人还不忘对她说道：“薇薇，你的裙子真是太好看啦！花花肯定会很喜欢你的！”
花花？也是育崽所的幼崽吗？小雪薇笑着说道：“谢谢你的赞美，你身上的花也很漂亮。”
“我也这样觉得！”4586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小雪薇打量着自己的新房间，虽然她比过去她所住过的任何房间都要简陋，然而坐在小床上，她却感觉心情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不知道育崽所里其他幼崽，是不是像饲养员一样好相处呢？
等4586给她送来晚餐的时候，就看到小姑娘蜷缩在床上，竟是闭着眼睛，就这样睡了过去。
那低垂在脑后的兔耳朵，轻轻翘起，处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之下……
相信，她今晚会做个好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