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治水遗命赋
豆大的雨点砸在伞上，破旧的伞架似是要经不住这经久不息的暴雨，在狂风中颤颤巍巍。
孙不轩的思绪却并不在自己身上。
人群散去的时候，孙不轩拼命逆着人群相去找那说书先生，然而一眨眼间，那条长辫子一甩，人群中就不见了他的身影，宛如在空气中蒸发了一般，似乎除了孙不轩，没有人在意到这一点。
这让孙不轩的心绳上又多了一个结，也不知道究竟是他敏感，还是事实如此，孙不轩觉得，自己身边尽是谜团。
孙不轩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从他懂事以来，就只有和师父在一起的记忆。孙不轩的师父，名叫孙八斗，据他称是他的师父用八斗米将他从穷人家换来，所以叫这个名字。但每每孙不轩追问自己的身世，孙八斗只会告诉他，他是从秦淮河里捡来的，对此，孙不轩将信将疑。
二十年来，孙不轩都和孙八斗一起，经营着一家店面，店的性质不好定义，除了摸骨算命，指点迷津之外，也做些驱魔捉鬼的法事，卖些开光辟邪的法宝，长久不开张的话，连主持丧祭的生意也会接一些。二十年来，孙不轩的生活，都基本框在了夫子庙这个店面之中，学没上过几年，基本都是孙八斗手把手教的，真本事没学到多少，却被孙八斗天天逼着钻研易经八卦，做生意那一套言辞，倒是已经能独当一面，应付些迷信的老头老太不在话下。
不过孙八斗倒是常常吹嘘自己是清末高人天目道人之后，浑身上下都是本事，一掐手指头就能道破天机，这点孙不轩倒是没看出来，但孙八斗忽悠人的本事，孙不轩是长得越大，看得越明。至于那天目道人，孙不轩一直以为是师父胡编乱造的人物，因为每每问道细节，孙八斗便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直到今天这说书人出现，才让孙不轩心头，又觉得师父其实藏着许多秘密没有告诉他。
孙不轩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脚步已经停在了自己家门口。
“臭小子！让你看店你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你说万一店里的法宝让人给顺了，咋办！”孙不轩还没进门，孙八斗的斥责声已经传了出来。
“雨这么大，别说人了，鬼都懒得出门。”孙不轩踏进门槛，望着柜台上高悬的妙镜法师开光的紫檀佛珠和浔阳佛塔顶的舍利，好似自孙不轩记事起这些法宝就放在这里堆灰尘了，等天放晴，是该拿出去晒晒了。
孙八斗正调试着那台老式收音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该死的天气的缘故，收音机只是发出嗞嗞的噪音，孙八斗一时焦躁，啪啪地拍打起收音机来。
孙不轩想到那说书先生的事情，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问师傅，但看到孙八斗一副不靠谱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想转身回房，却又憋得难受，终于决定要把话吐出来的时候，那收音机却突然咯嗤一声，发出声音来了——
“……由于连日暴雨，水位已临近红色警戒线，而气象局有关部门宣称，暴雨还将持续一周时间，请各位市民近日勿随意出行，并做好相关防患工作……”
“哎！”孙八斗哀叹一声，“这雨再不停，都要揭不开锅了！”
收音机继续播报道：“近日，政府安排相关部门派遣工作人员进行玄武湖防洪防患工作时，所用船只受到莫名攻击，三名工作人员溺水，下落不明。其余工作人员宣称，船只倾覆之时受到剧烈冲撞，并且在水中看到不知名生物，足有五六米长，身披黑色硬甲，移动迅速。随后有专家辟谣，称所谓玄武湖水怪，不过是近日被暴风卷入水中的树干，请各位市民勿轻信谣言，安心做好防患工作……”
孙不轩听到这里，心里赫然一震，说书先生的一言一语忽然又浮现在眼前。
“玄武湖……黑龙……天目道人……”难道说，这里面真的有什么联系？
孙不轩心中忽然紧张起来，他隐约觉得，自己今日所见所闻中，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或许和自己有关。
“师父，我想问你……”孙不轩正要开口向孙八斗求证那些事情，却突然发现，孙八斗的脸色不太对。平日嘻嘻哈哈满口胡言的师父，此刻竟眉头紧锁，一脸沉思的样子，眼神中透着一丝深邃而又锐利的光芒。
“师父？”孙不轩从未见过这样的孙八斗，仿佛在刚刚一瞬间，他就变了个人似的。而孙八斗的这副样子，让孙不轩更加确定，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轩儿，你随我来！”孙八斗突然掐掉了收音机，转身朝后屋走去。
“师父……是关于黑龙的事吗？”孙不轩也没想好如何开口便脱口而出，却又让孙八斗为之一愣。
“你……怎么会知道黑龙的事情？”
“是……沁心亭里面的说书先生……”
孙不轩本以为孙八斗会继续追问，却不料孙八斗似是已经了然于心。
“看来是天意……”孙八斗叹口气道，“该来的迟早会来，本以为大任会落在我的头上，却不料等着等着，不知不觉，你也已经长大成人。”
孙八斗说着，继续往后屋走去。孙不轩一头雾水，似是一个惊天秘密将要被揭开一般，紧紧跟着孙八斗的步伐。
后屋一角，是一间堆放杂物的仓库，里面都是些卖不出去的法器和符咒，还堆了一屋子旧家具。孙不轩正想着这一年都不开几次的旮旯里会有什么东西，孙八斗却走到角落，在墙上一左一右扣了两下，墙壁忽然轰的一声翻转开来，扬起一阵灰尘。
“密室？！”孙不轩惊呼一声，自己居然二十多年都不知道自家屋子里还藏着一个密室，探着头朝开启的墙壁后那黑漆漆的空间望去，里面不过几步宽，却似是有不少东西。
孙八斗拿了个手电兀自往里钻去，孙不轩跟进去一看，里面是一个一人高的架子，上面密密麻麻堆满了书卷，大多是古时候的书籍，有的还是竹简，既有繁体楷书，也有小篆和金文，看来是一堆不得了的东西，就算是当古董卖，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孙不轩虽然没上过几年学，但为了跟师父学算命，易经八卦自是深谙于心，甲骨文也难不倒他，随手拿起书架上的几本书，拍去灰尘看看，封面上赫然写着《太玄经》、《太乙真术》等等字样，竟是些传说中失传已久，能知前后，推凶吉，断天机的奇书。
“师父，这难道是……”
“没错。”孙八斗将手电架在一侧，在书架上翻寻起什么来。“我们开山祖师天目道人之事，想来你已经有所耳闻。师父之所以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这件事情，不说则无事，一旦说清楚，你就要承担起祖师爷留下的遗命。”
“遗命？”孙不轩听着师父讲话如此玄乎，不由咽了一口口水。
“既然你知道黑龙的事情，那你应该知道，一百年前，祖师爷舍命除龙的事情。”孙八斗似是讲述亲身经历一般，陷入回忆。
“当年玄武湖黑龙作祟，搅得满城风云，祖师爷挺身而出，带大弟子入水除龙，终是将黑龙击退，却没有人知道在水底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他失踪多日之后，断臂归来，他另外两个徒弟才终于知道，在玄武湖底下，竟埋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什么秘密？！”孙不轩感觉气氛都紧张起来，慌忙追问。
“这个秘密……”孙八斗似是卖关子一般顿了一顿，开口道，“我也不知道。”
孙不轩嘴角一抽，望着眼前这个老头子，也不知道他的话到底靠不靠谱。
“那你究竟在找什么？”孙不轩望着上下翻腾的孙八斗问道。
“除了随祖师爷一同下水而后再没归来的大弟子之外，祖师爷还有另外两个弟子，其中之一，便是我的师父。”孙八斗继续回忆道，“祖师爷从水底归来之后，不久便又再次离开，不知所踪，但临走之前，除了留下一身本事，随身法宝，以及这些奇书之外，还写下了一封遗命，交给了两个徒弟，遗命之中，交代了关于玄武湖底的秘密。待我长大成人之后，我的师父便把这些事情告诉了我。可惜我师父英年早逝，我还未问清楚更多细节，他就离我而去。现在，我只能把我所知道的，尽可能告诉你。”
孙八斗说着，从书架角落翻出来一份信笺，道：“找到了。”
孙不轩接过信笺，信封已经泛黄，看来确实有些年代了，字迹也已模糊，但还能认出上面五个大字，名曰：《治水遗命赋》。
孙不轩拆开信封，里面是一页工工整整的楷书，写道：
始皇东游，开山辟地，王气已殆，金陵秣陵。
百道轮回，因果自见，黑龙再世，遗乱苍生。
入地寻踪，观天指迷，真命限我，怨结不能。
后生芸芸，望我声名，持我法宝，承我遗命。
四月飘雪，日月共天，皇天变色，沧海寻龙。
三仙护法，五冢为阵，玉沉湖底，龙出泥溟。
铁索沉沙，鲛人落泪，龙宫不入，便随红鳞。
龙径无常，百转千回，寻得宝库，可偿身心。
龙巢累卵，血肉横飞，黄泉白骨，奠此英灵。
九九平阶，鬼道迷魂，琉璃宝殿，亦幻亦真。
画纸纵鬼，莫失法眼，古镜照天，冤孽何存。
龙宫岌岌，何来何往，神鞭开山，御龙遁形。
天沟地阙，皎皎真龙，河神庇佑，化此荒洪。